“我作奸犯科,謀財害命?”
“還是尋釁滋事,不睦鄉鄰?”
“又或者整天懶惰放蕩,走街串巷造謠生事?”
林丹犀端坐馬上,隔著兩馬的距離,昂著下巴,睨著對面的林琪。
“我林丹犀,從會走路,就自己掙自己的口糧,養活自己。我上對得起天地,下對得起律法,不但自己修身養性,還能有余力造福鄉鄰。我覺得自己足夠優秀,也足以驕傲。”
面對林丹犀清澈的眼睛,林琪一時不知該如何反駁。
張了張嘴林琪低聲道。
“丹丹,我知道你聰明靈秀,就是總別著一股勁兒。你何苦要父母的強?”
“你該知道,家中是隻論親疏,不論對錯的地方。”
“你但凡能分出一分心力,放在家裡,上順父母,下交兄弟姐妹,日子不就好過多少倍?還愁有份好名聲嗎?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麽難事兒!也不至於蹉跎了歲月,白白耽誤自己。”
看著林琪一臉苦口婆心,林丹犀不由得搖了搖頭。
“你總是這般,讓我低頭。我跟你說對錯,你跟我說感情。我跟你說天地,你跟我提齷齪。”
“前兩年,我真的按照你說的,無數次反思自己。現在我明白了。”
“道不同,不相為謀。雞同鴨講,屬實沒有必要。”
林丹犀說出心底壓抑許久的話,不由得暢快的伸了伸懶腰,隻覺得比剛才打勝了林琪還要更加暢快舒心。
林丹犀不知道,她剛才陰雲密布一般的雙眸,此刻閃現出活力,顯得更加的清澈透明。
她一雙明亮的眼睛看向林琪,在林琪眼中,帶著一股居高臨下。
“林公子無要事,我就先走了。”
拱拱手,林丹犀拉緊韁繩,驅馬離開。
林琪見狀,隻得稍往路邊避讓,看著林丹犀的背影,皺起眉頭。
她總是這般,心在天地間,似乎無人無事無物可以束縛。
但是人生百苦。人生在世,哪能時時這般暢快?總要沉下心,經營自己的日子,人情世故,雖瑣碎,卻是人生躲不開的劫。
“總是長不大。”
林琪搖頭苦笑,目送少女灑脫的背影離開。
…
“贏了!”
“贏了!”
“好樣的!程歡!裴安!”
“林小姐威武!”
“程歡———”
“裴安———”
木蘭圍場上,陛下禦座在上,也無法阻止木蘭圍場萬千圍觀百姓為場上戰勝三王子的三人喝彩之聲。
程歡,裴安,林丹犀三人,此時此刻,是馬球場上的王!
三人迎向四面為他們歡呼喝彩的聲音,舉手搖擺回應。
“哈哈!好!”
高台之上,陛下暢快叫好。
“魏相,這三人就是你選出的人才?好,確實贏得乾脆利落,盡顯咱們大乾國威。賞!大大的賞!”
保住大乾顏面,自然要論功行賞。
魏相起身,往日嚴肅的面孔也帶上笑意。
“陛下,三人都是勳爵之後,為大乾立功,也是他們應盡的責任。”
世家子享榮華富貴,大乾有難,他們自然要當仁不讓。
陛下聽魏相這般說,卻是更加高興。
“哪有什麽應該?有功就賞,有過要罰。朕可不是賞罰不分之人。他們如今正當年,就讓他們入羽林衛,讓他們跟在朕身邊,待朕摸清他們秉性,再作安排。”
陛下一言既出,底下人頓時眼熱起來。
這明擺著,是天大的機緣,竟然入了陛下的眼。
以後跟在陛下身邊,近水樓台,又有世家身份,以後前程還能差到哪兒?
便是一直裝聾作啞的林侯,此刻也忍不住有些悔恨。
早知道林丹犀又一次放天燈,該讓她帶著高遠的。
“錯過了!”
林侯暗暗捶手。
魏相卻拱手提醒陛下。
“陛下,林丹犀女子之身,怕不適合入羽林衛,跟隨陛下左右。”
皇帝一聽,頓時一愣。
“林丹犀,耳熟的很。”
威嚴的目光掃過林侯,皇帝點頭。
“朕想起來了,前兩年老林侯曾為自己小孫女主持開戶,朕便聽過林丹犀的名字。此番,竟又有林丹犀,看來,她的確是跟尋常女子不同,有些志氣本事,不比男兒差。這回,朕可要見見這小姑娘。魏相,讓林丹犀三人,上點將台受獎。”
面聖!
林丹犀三人接到小黃門召喚,各自對視一眼,隻覺得激動莫名。
竟然真的如願了!
對比年節經常有機會入宮的程歡和裴安,林丹犀這是第一次面聖。
除了榮耀,對林丹犀來說,得到陛下的肯定,才是她毫不猶豫答應魏相出面承接馬球比賽的關鍵!
她一個世家女,卻算的上身世飄零。
如今她立戶,幾乎是以一人之力,在這世道求生。
世道艱難,頂門立戶,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
更別提她一個女子,更是艱難百倍。
吃喝填飽肚子,林丹犀不愁,她所求,就是一個靠山。
這靠山,對於已經分宗立戶的林丹犀來說,父母宗族皆不可依靠,那就只有更位高權重之人,才能護住她。
本來林丹犀的打算,是求魏相的一個人情,現在能有機會面聖,對林丹犀來說,自然更加穩妥,簡直是意外驚喜。
裴安,程歡兩人,也面帶喜色的看向林丹犀。
兩人雖年少,也知道林丹犀一人分戶的艱難。
往日裡,三人雖年歲仿佛,只差一二歲,但是程歡卻仿佛孩童般自在,裴安少年老成,卻也不及林丹犀總是一臉沉穩。她身上,不僅沒有人為她遮風擋雨,反而肩負著許多人的生計。
如今面聖,兩人習以為常,卻為林丹犀感到高興。
皇帝,魏相,以及高台之上的重臣目光之下,三人帶著卻如出一轍的自信意氣登上高台。
杏花春雨少年遊。
陽春三月,三道蓬勃的生命,讓在場之人忍不住跟著他們開懷,心中也泛起追憶。
“裴安。”
“程歡。”
“林丹犀。”
“參見陛下!”
“好!意氣風發少年郎,朕看著就高興!”
“別說陛下,臣這些老幫菜,見著他們也覺得跟著年輕不少。”
底下,有眾臣附和。
一時間喜氣洋洋。
“好了,少年人有自己的安排,說不得一會兒還要去慶祝,朕不耽誤你們時間。裴安,程歡,歇過幾日後,到羽林衛來任職吧。跟在朕身邊。”
這是頂好的前途。
程歡和裴安相視一笑,卻沒急著謝恩,兩人目光期待的看著陛下,等著林丹犀的獎賞。
皇帝自然也沒有讓二人失望。
“林丹犀,朕聽說過你許久。朕倒是喜歡你,想讓你入羽林衛,跟在朕身邊。但是終究男女有別。按照慣例,世家女出嫁,會有父母代為奏請朝廷,請個恩封。今日朕便越俎代庖,恩封你清河縣主,林侯,你可別怪朕替你這個當父親的做主了。”
皇帝的玩笑話,林侯自然不敢違抗。
且,陛下話雖客氣,但是面對這滿堂的親舊重臣說這話,林侯何嘗不知道,這是陛下對他不能齊家的不滿。
林侯苦笑著出列,拱手一禮到底。
“陛下做主,臣只有惶恐,哪裡會怨怪陛下。臣替小女丹犀,謝過陛下隆恩!”
林丹犀緊接著行禮。
“臣女謝陛下隆恩。”
從今以後,她也算有了身份,可以在這世間立足了。而且,還是受陛下庇護的身份,清河縣主!
這縣主的爵位,自然是虛封。但是,林丹犀並不指望被朝廷百姓供養,她有手有腳有腦子,可以養活自己。
她,只是需要一個保護自己的名分!
以前,她是林侯的女兒。如今,她不是誰的女兒,也不用做誰的妻子才有身份。她是朝廷的清河縣主!
…
“這個死丫頭,真是天生的冤家對頭!我怎麽這麽命苦?生了這麽個魔星?人家的女兒,在家孝敬父母,出門謹守本分,多一步都不敢走。偏她這個瘋丫頭,以為是什麽好事兒呢,衝在前頭!”
“這滿朝文武,人家都不能,隻她有本事是吧?還贏了三王子?我看她以後,能得什麽好!”
“經過這一回,我看這滿京都的小夥子,誰敢娶這要強的!她一輩子當老姑娘,不如索性鉸了頭,求皇上開恩,入護國寺做姑子去,她以後還能好過些!”
“哎呦我的老天爺!”
“這可真是變著法兒的現眼哎!”
“我以後,可怎麽出門!”
“我夢姐兒,以後也怎麽出門呦!”
茗靜堂內,一身淡褐色錦袍林夫人摟著林夢蟬,哭天喊地,頭上的鳳釵簪子,都跟著有些挪動,不在原來的位置,可見是真的動氣,不似平常做個樣子。
一旁,林侯平時樂呵呵的圓面龐此刻卻陰沉著。
“行了!這會兒說這些,還有什麽用!”
“但凡高遠用心些,也不至於拖累林琪,讓他們得了這天大的機緣!你還有臉哭?都是你縱的他!”
眼見老爺向著兒子發難,林夫人自然不依。
“他們輸了,你怎麽不說是林琪不中用?偏說遠兒?”
“林琪的能耐我清楚。打馬球講求個配合!前幾日關鍵時刻,我還看見高遠去南北街晃蕩。他這樣不成樣子,林琪一人再大的本事,能發揮和三五成就不錯了!”
林侯這麽說,林夫人一時語塞,卻到底護著林高遠。隻開口怨怪道。
“那林丹犀那天煞魔星的模樣,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要做什麽,便是鬧得天翻地覆也要做成!前一宗,她不滿我禁足,竟然能鬧得老太爺出面,為她分宗!這次,她想贏過三王子討陛下恩封,自然神擋殺神!別說遠兒,便是林琪都擋不住她!”
林夫人這話說的咬牙切齒,卻不知,平日裡左耳進右耳出的林侯,此刻卻聽進了這句話,心頭無限的後悔。
往日裡,他並不把林丹犀放進眼裡。在他心裡,女兒嬌養幾年,以後為家族聯姻便可,不值當費什麽心力。
因此,往日裡林夫人念叨的家長裡短,或是兩個女兒過來告狀,求他主持公道,他一概只是不往心裡去,和和稀泥罷了。
想起兩年前,小女兒雨夜跪在自己書房外面,求他為她主持公道,他也隻當是小女兒脾性,她和母親一向不和,他也隻當沒什麽大不了的事兒,又像往常一般,沒聽原委,便推給夫人處置。
沒想到,便是那次禁足,是底下無法無天的婆子覺得夫人不喜,竟然克扣小女兒房裡的飲食藥品,導致小女兒身邊的貼身丫鬟沒能及時就醫,病死院中。
也是那次過後,小女兒仿佛變了一個人一般,以往再吵鬧,也看父母臉色,算是柔順聽話。這次,竟然不吭不響,請了父親出面,同意她分宗。
也是那次過後,林侯明白,這個自小在外長大的小女兒,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家中徹底失望。
本以為,她在外面蹉跎兩年,經歷世事艱難,自然知道父兄宗族遮風擋雨的好處,再次認錯,歸附回家,到時候,自有一番道理。
沒想到,這個他沒看在眼裡的小女兒,卻是有些本事的。
本以為上次林琪得勝,讓遠兒取而代之,便算不錯了。
沒想到,竟然不是林琪的本事,而是自己女兒能耐過人。
若是籠絡好小女兒,這次面聖的機緣,豈不是高遠的?那他林家,起碼還有一代人的風光!
想到這裡,林侯越發惱恨,平日裡,楊氏哭幾聲,林侯便不再追究。這次,楊氏卻打錯了算盤。
只見林侯霍然起身,瞪著楊氏和林夢蟬。
“你們一個做母親,一個做大姐,卻偏偏沒個體面,把丹丹逼出家門!我看,是我平日放權,太縱著你們了!從今天,你們便在茗靜堂反省反省吧。什麽時候能得了丹丹原諒,什麽時候再出門!”
話落,留下目瞪口呆的母女二人,林侯出了正堂,往前院兒書房去了。
…
翌日,東城邊兒上,米市街上一座不起眼的門戶前頭,掛上顯眼的紅燈籠。有門子一身新衣,喜氣洋洋,向過路人發放果子花生。
沒一會兒,這門臉前,便將街坊鄰居,過路之人匯聚一堂。
“主家這是什麽喜事兒,讓咱們也跟著高興高興!”
得了主家的花生果子,路人友善的開口。
不為別的,花花轎子人抬人。人家家有喜事兒,他們跟著恭賀兩句也是應有之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