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的喬治?弗萊明。”
安德魯警司一時沒來得及攔住那個愣頭青火急火燎地往前衝,只能也跟著追上去。
誰要你衝得怎麽快啊?
跳過地上橫著的沙發,打著手電筒環顧四周。根據地上的塵土能夠判斷警局的鞋印,他小心翼翼地順著他們走的方向向下摸去,最後發現了一群人應該是往地下室去了。
他按住耳麥開始呼叫頻道裡的同事,結果可能是因為接觸不良,只能聽見裡面傳來的些許雜音。安德魯喊道:“喬治?弗萊明,喬治在嗎?”
“……第一層已經確認安全,現在往下一層……我們……”
為了找喬治那個廢物反而花了太多時間嗎?他陰著臉推開地下室的大門,生鏽的門栓發出尖銳而粗糙的摩擦聲。不行,還是得加快腳步,趕快更上大隊伍。
手電在地下室印出一個模糊的光圈,安德魯小心地推開門,照著鞋印一步步往前走,穿過兩側雜亂堆砌的廢舊品、縫紉機和碎裂的鋼化玻璃。
地下室應該有什麽地方直接通往地面,因為他在發現了一輛被蒙在帆布下的雪佛萊。掀起這張帆布後塵埃一時飄得滿屋都是,他忽的發現車內似乎有一個狗項圈直接丟在駕駛位上,顏色是時興的大紅色。
這應該是幾年前就在這,看著落灰情況不像是剛開進來的。
安德魯扔下帆布只是繼續走去。意料不到的是在道路的盡頭出現了一扇鏡面,燈柱反射回來晃了他一臉。
“……該死。”
他的眼睛被強光刺激,一個黃綠色斑點在視野中漂浮。安德魯不得不反覆地按揉自己的眼角好緩解症狀。
“誰他媽在這裡?維克?布萊恩?”
這時一束手電再次朝他打過來,安德魯慌亂之間只能用外套遮住自己的眼睛,並罵道:“移開你這個下地獄的燈光。”
在黑暗的轉角出一個熟悉的身影忽然冒出,他湛藍色的眼眸在地下室仿佛碎玻璃一樣引人矚目。安德魯皺了皺眉頭,緩慢地放下拉起的外套:“卡梅倫?你不是應該和其他人負責從後門突入檢查行政樓嗎?”
卡梅倫?加西亞放下槍口,“別說我,你不是應該在主樓那邊嗎?”
“我是從主樓下來的。”
“別踏馬搞笑了,這裡是庫房負一層。”
“……聽著卡梅倫,卡梅倫?加西亞,我沒時間給你鬧,”安德魯深吸了一口氣,“我是跟著SWAT的腳印下來的,這裡毫無疑問是主樓樓下。”
“你跟丟了?”卡梅倫冷聲問道。
“我不清楚你耳朵有沒有聾,但是我已經解釋一遍就不會再解釋第二遍了,”安德魯壓抑著火氣問,“你又是怎麽來的,你那邊的人呢?”
“我隨著維克多下來的,我、維克和其他幾位小子負責這個方向。”卡梅倫所提到的維克就是SWAT的負責人,目前負責組織人手在紡織廠進行搜查。
他不耐煩地問道:“那維克人呢?”
“應該是在附近,我剛剛和他們一起看到你的手電……”卡梅倫突然皺了皺眉頭,拿起手電照向自己的回路。不對,他們當時是和自己一起聽見聲音的,再怎麽遲現在也應該一起過來了。
來時的甬道之後仿佛是地下停車場,一根根承重柱昔年鋪設的瓷磚碎落,露出裡面的鋼筋和水泥來。幽暗之中房屋的邊際被抹去了,孤獨感如霧氣般翻湧而來。
“維克!維克!維克多!”他最後才衝著停車場喊。
安德魯站在他背後,持槍嘲弄道:“他們跟丟你了?”
“閉嘴,你踏馬不能有點緊迫感嗎,”卡梅倫拿出對講機開始呼叫SWAT,“庫房負一層還有人嗎?來人報一下自己的位置。”
空闊的地下室內,唯余電子雜音。
“一定是負一層信號不好,”他臉色難看地看著手裡發揮不了任何作用的對講機。
“你是第一次用對講機?如果它會沒信號的話,維克也不會帶你下來了。”
“安德魯,如果你有任何建設性的言論,不妨現在說出來。或者我們乾脆在這裡聽你抱怨一整晚。你喋喋不休的抱怨對我們現在的情況毫無益處。”
“原路折返,按你說的他們應該還沒走遠吧。”安德魯?約翰尼打開手電,隨意地說。
“真是天才的主意。”卡梅倫冷聲說。
“比您想得快就是了。”
死寂的地下一層唯有二人的腳步響起,他們越是朝卡梅倫的來路深入,卡梅倫和安德魯的臉色也就越是難看。
沒有人影,沒有任何人影,甚至連維克他們的腳印也看不到了。
安德魯拿穩槍小心探查著四周,第一次意識到地下是如此的空曠。理論上,他是追隨著SWAT和喬治他們而來的,在這裡哪怕碰不到維克那夥人也該見到喬治的蹤影啊。可是事實上是,他們走了十幾分鍾什麽也沒發現。
“我找不到我當時的來路了。”卡梅倫低聲說。
“你還記得我們遇見時的方向嗎?”
“怕是記不清了。”
“繼續找吧。”
停車場牆邊每隔幾米聯通著一個單間,其中一個單間裡影影綽綽地立著許多形態可疑的人形,安德魯兩人靠近了才發現這是幾十個假人模型,還是街頭可見的服裝店裡的那種假人模特。
因為超出使用年限,它們塑料頭部的妝容已然可笑地剝落了,紅唇變暗發灰,脫落的假睫毛粘連在唇部的塵埃上。在兩人看著它們時,假人們神情呆滯而滑稽地目視前方,仿佛有什麽東西在那裡。
安德魯撥弄了一下它們的關節,結果“吱呀”一聲給他卸了下來。
“它們應該是之前用來試驗衣服效果的模型,”卡梅倫檢查了一圈後回來,“別看了,我們繼續找吧。距離我們進來已經三十分鍾了。”
“我剛剛好像聞見了什麽味道……”安德魯嗅了嗅取下來的手臂,但是上面只有乾掉的潤滑油氣味。
“你以為你是狗嗎……”
“……也是。”他將那條假人手臂丟到了牆上。
不知道是怎麽回事,也許是假人的手臂砸到了什麽電燈開關。昏暗的地下室間忽然出現電流的滋滋聲,他們頭頂的一個已經廢棄的鹵素燈似乎也低聲嗡鳴起來,最後發出慘白色的強光。
他們的眼睛一時無法適應,目眩良久方才好轉過來。
“媽的約翰尼,你又做什麽了?”卡梅倫立刻朝著大門舉起手槍。
“你踏馬認為這種建築現在還會有電嗎?”安德魯立刻回罵道。
按道理如果有襲擊者的話,這是他們最好的機會來攻擊二人。可是一直到二人緩過神來,都沒有槍聲亦或者是其他什麽攻擊的預兆到來。
只有這一間房屋有燈。
安德魯忽然意識到這一點,他和卡梅倫小心翼翼地走出門,發現外邊依舊是像以往一樣被籠罩在黑暗之中。
不對……
他猛地轉頭,如夢境一般,在不遠處的牆邊亮起了又一盞昏暗的鹵素燈,暖黃色的燈光照在承重柱之間,仿佛在給他們指路。
“……踏馬怎麽回事?”安德魯流了一身冷汗。
“.……他也許發現我們了。”
“你覺得這種系統應該在一個破產的紡織廠裡出現嗎?”他反問。
“先去看看吧,”卡梅倫低聲說,“別的不說,我們手上至少有兩把槍。”
………………
“二位請。”
今夜的旋轉餐廳三層空無一人,侍者將總警監威爾?科本和他的兩位客人引至餐廳靠窗的一角,好讓他們能一眼盡收哥倫布市光輝璀璨的夜景。
“您的鴿籠……”
“就放在我旁邊好了。”
為首的客人膚色棕黑,皮膚光滑,操著一口阿拉伯風味的英語,喚來侍者隨意點了酵餅、鵝肝和燉牛尾,還他們拿來一盒麵包屑。隨後他便將菜單傳給身邊的年輕女士。
“額,主教大人,我今天把這一層都包了,不會有人打擾到我們,希望不會影響到您。”
“你有這份心就好。”
“是,是,”總警監忙點頭哈腰,表現得不敢有一絲怠慢,“您滿意就好……”
“我要一份蜜桃蛋奶酥,一份意大利海鮮燴飯,一份焗蝸牛配歐芹,一支滴金酒莊的……哦,最後一瓶已經被人訂好了,那就侯伯王的赤霞珠吧。年份無所謂。”
坐在鴿籠旁邊的金發女士樣貌平平,但是言行舉止中卻自帶一股傲慢和冷漠。當主教將菜單遞給她時,她是連看也不看,指名道姓地點了幾個菜品。
總警監聽到“侯伯王”不自覺地抬起來頭,卻被她那攝人心魄的紫眸給逼了回去。
主教笑了笑,一邊喂鴿子,一邊道歉:“年輕人不怎麽知道輕重,還讓您見笑了。”
“……哪裡哪裡。”
“正如您所見,我來自埃塞俄比亞,我老師是今日的亞歷山卓和全非洲宗主教的牧首,”主教大人自我介紹道,“我現在的名字是賽吉奧,您稱呼我為賽吉奧即可。”
這幫子非洲人還報起名號來了,什麽亞歷山卓、埃塞俄比亞,那不就是土著嗎?
總警監完全被這番話給搞糊塗了,愣頭愣腦還要再說什麽。賽吉奧主教就一聲歎息,“如今北美的新教和我正教合流,此次出任當地主教,您可以把我當做如今教會融合事務的一個典范。”
接著他開始介紹起旁邊的女性:“這位小姐是同我一起來的,納提雅修女,來自格魯吉亞。”
那位金發修女冷漠地點了點頭。
這時候焗蝸牛、鵝肝和總警監點的鰻魚配魚子醬呈上來了,依次端到三人面前。
賽吉奧主教很好胃口地第一個吃完了,還用鵝肝解決了兩個麵包,讓人懷疑他接下來能不能吃得下東西。而那位修女則吃了一個蝸牛便皺著眉不再願意動刀叉。
總警監剛要起身叫了服務員給她換一盤,賽吉奧主教就叫住了他。“納提雅姐妹的胃口一直不太好,哪怕是讓服務員過來也怕是沒什麽辦法。”他和藹地說道。
還真是一個白臉、一個紅臉。
總警監也就訥訥地坐回去。
看主教一直以來態度還算友好,總警監威爾?科本躊躇再三,還是做著大著膽子的樣子問出了自己這次招待的任務。“不知道……主教對哥倫布市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呵呵,科本先生,這是州長的意思?”
“主教大人,是不是州長的意思有差別嗎?”
“那差別可就大嘍。”
“……我能不能都知道?”
賽吉奧主教神秘的微笑起來,他指著窗外燈火漸熄的城市問道:“科本先生,您擔任總警監也這麽多年了。請問您認為哥倫布市治安問題的核心在哪裡呢?”
哥倫布市的治安問題?這個哪怕是毛頭小子都想得到是什麽。威爾?科本心中竊笑的同時,又懷疑懷疑答案是不是真的這麽簡單。但不管如何,作為一個純正的北美人,他還是借著機會直接地闡明了自己的觀點:“應該是北美因為對拉丁美洲的移民寬松政策。”
沒錯,就是因為窮移民罷了。電視上的經濟學家往往扯一些假大空的冠冕堂皇的謊話,扯到什麽PPI啊GDP啊,扯到什麽空心化,在他們的嘴裡萬事萬物都代表著北美的經濟又衰退啦、總統又如何失職啦。
但是那都是為了選票,為了政治,威爾?科本打心裡了解自己這幫人的尿性,也一眼就看得出國家如今的弊病在哪——都是那群又窮又懶又佔福利的非法移民搞得——他在哥倫布市住了這麽些年還能不清楚非法移民的危害嗎?
“不不不, 先生,移民也是像我們一樣的人,”賽吉奧主教搖了搖頭,“出問題的不在移民的身份、也不在移民的家庭,而在於他們的思想和文化。”
他生氣了,總警監威爾?科本心裡想,這個非洲來的黑老頭耐性也不過如此,他大抵是因為我侮辱了他們這群外地蛀蟲而發火。
但是賽吉奧主教並不如何表現在顏面上,或許他根本就沒有生氣。
老人溫和地搖了搖頭:“文化是核心,科本先生。哥倫布城的文化因為外來的移民出了大岔子了,我走來時看到這裡有人信伏都教的、有人迷信馬其頓的亞歷山大大帝的,甚至還有人虔信弗洛伊德關於潛意識的夢話。我們的信眾因為經義不同相互攻訐,對救主的信仰已經遠去了。”
賽吉奧主教說話時也不曾忘了手裡喂鴿子的活。籠中那隻血色眼睛的白鴿興奮地鼓噪起翅膀,啄食著老人手中的麥粒,它啄得那般狠,以至於將老人枯瘦的皮膚啄出血來。
“我們來這裡的目的是為了和平,為了普世的教化,威爾兄弟。我們不做那羅德島州的種族主義,對我們來說羅馬尼亞人、格魯吉亞人、亞述人、科普特人乃至那希臘人都是我們的兄弟。”
他撫摸過那隻鴿子,將沾著血的食指前伸。
“威爾兄弟,你的中間名是什麽?”
“約翰……”
“可是施洗者約翰?”
威爾?約翰?科本已經沒甚麽好思索的,怔怔地伸出頭去,由著那主教將血珠抹在他額前,三橫一豎,畫了個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