傑克?奧馬爾死了。
他直到珍妮哭著離開現場才意識到這一點。
在和其他人換崗之後,保羅第一時間回到了總部,隨後便被壓著處理手頭的一系列視頻。專案組的人手很難在短時間內處理幾十張錄像,保羅的上司卡梅倫?加西亞只能向總警監申請抽調其他部門的人手。
“你把這個打開……對,輸入指令……”保羅指點過一位沒用過計算機的同事,背著手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錄像。
他剛要繼續審視一份麵包店裡的錄像,錄像裡模糊的鏡頭對著靠街的櫥窗,勉強能看到拐角的馬路。
身後一個聲音忽然傳來:“這幾天受累了。你是我們這裡少有會用電腦的人。”
“能者多勞嘛,安德魯先生。”
安德魯?喬納森下午才重新回到總局,拿著一罐可樂坐在他身旁,和他一起盯著電腦屏幕。這位陌生的警司抿了口可樂,“你還好嗎?這些天還好嗎?”
“還能怎麽樣?日子還是照樣過。”
“……我沒看到珍妮。”安德魯警司側頭環顧四周。
“她,她請了長假。”保羅搖了搖頭,強迫自己把注意放回屏幕上。錄像中一輛黑色的私家車路過,他拉出一張紙,在紙上寫下汽車的外觀和車牌。
珍妮是……傑克?奧馬爾的女朋友。
他平日裡總是告訴旁人自己和傑克他們也並不是很熟,但是事到如今反而說不出口。保羅希望安德魯警司可以不和他談及傑克的事,這樣他也不用對自己應該擺出什麽表情而感到窘迫和不知所措。
安德魯確實沒有……
沒有提及任何與傑克有關的事情。
“等等,倒回去一點,”安德魯突然指著屏幕說,“剛剛好像有一輛車過去了。”
“哦,哦!好。”保羅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前調了幾分鍾。很快屏幕上一輛白色的豐田從街角掠過,安德魯要他停在這一刻。
夜裡一片模糊,影像幾乎是沒辦法看。但是安德魯依舊面色凝重地凝視著豐田車的後備箱,他搖了搖頭說:“把這幾幀單獨截下來,然後放大車後窗。”
保羅一時尚不理解,但是結果很快出來了。
“這是一個人嗎?”他詫異地問。
“恐怕是。”
豐田的車後窗上凸現了一張人臉,兩隻手掙扎著抵在窗玻璃上,但是很快又隱去了。安德魯皺眉問道:“之前的錄像裡注意過這輛車嗎?這個方向接下去是開往哪裡?”
“額,我看一下車牌號,”保羅來回翻了翻那張表,“有的,上一次出現是在拿破侖街街口的三叟餐廳,過了餐廳就能直接上大道了。”
“錄像能給我看一看嗎?”
“稍等一會。”
這一卷錄像很快被取過來了,保羅按照紙張上的記錄將之快進到夜間十一點的位置。那輛豐田車再次出現了,這次保羅不消安德魯提醒就暫停了視頻,放大了車後窗。
“她在那裡。”
“我知道。”
安德魯曲指敲了敲屏幕上抵在玻璃上的腳掌,可以想象出女人如一張長弓一般猛烈地踹擊車後窗的樣子。他呼出一口熱氣,拿起手裡的可樂,“拿破侖街上的監控調得出來吧?”
“不是難事。”
“我去把這兩卷錄像給卡梅倫看看。”
“您拿走吧。”保羅將錄像取出,遞交到安德魯手上。
“……你也保重。”走前安德魯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保重?”看著安德魯離開的身影,保羅下意識揉了揉酸澀的眼角,不料被淚水打濕了手背。
………………
“傑克的事發生後,每個人都很緊張,”安德魯推開門走入卡梅倫的辦公室,壓低聲音說,“剛剛我去看了保羅,他幾乎要哭出來了。”
卡梅倫?加西亞坐在辦公桌後,一張張地翻閱得到的文件。他頭也不抬地回了句:“誰說不是呢?”
“……你喉嚨怎麽了?”
“不小心被水燙傷了,沒什麽大礙。”
這是修道院過去的宿舍,磚牆上用生鏽的鐵條和鐵釘掛住大衣和鑰匙鏈。上午的雨已經過去了,狹小的鐵窗中投出一束鵝黃的日光,將房間從左到右剖開。安德魯拉過靠牆的椅子,在卡梅倫的面前坐下。
“你叫喬治要我過來,總該有什麽事情想和我說吧?我今天上午還在補覺呢。”
卡梅倫?加西亞簽過一份文件,“這你為什麽不問喬治呢?他不是你的人嗎?”
“……我的人?”
“他不是你那邊的嗎?他對你不可謂不真誠。”
安德魯歎了口氣說:“如果你不滿昨天我的態度,我可以道歉……”
“不,還算了吧。”卡梅倫打斷道。
他揚了揚一遝複印件,“安德魯,我們說些切實的東西吧。如果你沒其他的事,還煩請你給我留一點時間,我手頭有很多工作要做。”
安德魯一時說不出話。
“剛剛保羅有了新發現,”他扶住額頭倒在椅子上,語氣明顯地煩躁了起來,“一輛豐田車在夜間十一點左右駛入了拿破侖街,它的後備箱裡能看到一位女性在掙扎。”
“你確定?”卡梅倫皺眉問。
安德魯慢悠悠地起身,歎息著將手裡的兩份錄像丟到辦公桌上,“這裡就是了,你自己看看吧。有什麽問題你知道該去哪裡找保羅。”
這一句話結束時,他門也不關地離開了。
理所當然的,沒有聽到卡梅倫?加西亞的挽留。
辦公室裡此時都是昨天被抽調過來的同事,搬了十幾張桌子一起處理那些錄像、分析以往的案情。年輕人們剛入職不久,三兩一組地聚在一起,圍著設備壓低了聲音討論。他稍微繞開了點,在轉角的位置默默地凝視著他們。
喬治?弗萊明從其他部門協調回來,懷裡正抱著一堆文件。
“有煙麽?”
“頭兒,你怎麽也開始抽了?”這個年輕人倒是一時沒發現躲在拐角的安德魯,硬是被嚇了一跳。
“少多嘴,給我一根就是了。”
“額,箭牌您要嗎?”
安德魯倚在牆邊,低下頭由著喬治給他點火。噓出一縷青煙,他稍微側了側頭:“喬治,你現在越來越像樣子了啊,華盛頓沒白去哦。”
“您這是什麽話。”
喬治?弗萊明規規矩矩地穿著警服,系一條朱紅色的領帶。安德魯曾經調侃過他的臉平得可以跑馬,現在看來卻還是不錯的,喬治有著淺棕色的皮膚加上琥珀色的虹膜,笑起來時很難讓人生氣。
“去卡梅倫辦公室吧,”安德魯忽然笑了,仰頭靠在牆上,“他也許正需要你。”
“發生什麽了嗎?”
“去就是了,別話這麽多。”他將煙灰隨手彈在地上。
“好吧,頭兒。”
喬治按照安德魯的話離開了,走時還回頭看了看,安德魯也就朝他擺手。不過他大概是本來就要去找卡梅倫的,因為他進屋時也沒有放下手頭的文件夾。
那扇門“吱呀”一聲終於關上。
安德魯收回目光,半閉著眼睛吞雲吐霧。
比他想得更要適應,這讓他懷疑起了自己戒煙的必要性。畢竟就自己這個身體狀況沒有幾年活頭了不是嗎?
“先生,麻煩讓讓,還請不要把煙灰抖在地上。”一個清潔工提著拖把過來。
他懶洋洋地提起了一隻腳,由著清潔工去拖他腳下那點地方。那個年輕人似乎因為他的身上的煙味而感到不適,眉頭都皺緊了。
安德魯見狀嗤笑一聲,將煙頭丟在濕掉的地上,由著清潔工將它收掉。
………………
拿破侖街和周邊街區的錄像很快取回來了。
喬治?弗萊明清空卡梅倫的辦公桌,在桌子上將街區的設計圖複印件鋪展開來,並用簽字筆上上面寫上豐田車進入大道的街口、不同攝像頭對應的錄像帶。
“豐田是在晚上十一點二十三分進入大街,”他在上面標記好時間,“最近的兩個攝像頭是1.5號和1.7號,如果車輛要離開一定會經過這條路。”
安德魯坐在一旁的躺椅上,看著這個年輕人讓保羅盤查對應號的錄像帶。還真是老練,他只是去了一趟華盛頓就成長成這樣了?再給他幾年說不定就要超越自己了。
安德魯按了按自己的肋骨,再過幾日到了陰雨天的時候,那顆卡在骨頭裡的彈頭就會使他夜不能寐。抬頭時,卡梅倫抱胸站在房間的斜對角,湛藍色的眼睛幽幽地凝視著他。
‘你在看什麽?’他無聲地做口型。
卡梅倫無聲嗤笑,青煙緩緩從他的指尖升起。
如是過了一個下午。
錄像過得很快,兩個年輕人幾乎順著豐田車的路線一路排查過去,在地圖上劃出了完整的行程和對應的時間。
“他到港區去了。”保羅敲下停止。
喬治脫去了外套,在房間中央來回走到,“他跑得還真遠,我們之前沒能拿來港區的錄像帶,可能要再往分局那裡跑一趟。”
卡梅倫方才出門去了,這會兒推門進來。
“我在分局有認識的,半個小時前已經給他們打電話要他們送過來了,”他低頭看了看表,“再等一會估計就會到。當下也下午六點了,各人去吃飯吧。”
兩個年輕人還有些遲疑。
安德魯從躺椅上起身,一把撈起桌子上喬治的西服丟給他,“走吧,弗萊明先生,我知道樓下有一家店。你難不成想餓一晚上嗎?”
喬治回頭看了一眼,跟著安德魯匆匆走出。
“頭兒,頭兒!你走這麽快做什麽?”
下樓時喬治?弗萊明一邊要披上自己的外套,一邊要追上安德魯?喬納森。在他的前方警司大步流星,要看守前門的同事將大門打開。
幾個小時後,雨確實是停了。
橘紅的日光從西邊層雲中暈開,路上行人寥寥,濕漉漉的大街上鋪滿了夜裡被打落的樹葉。安德魯在瀝青路上走著,尚未排乾的積水呈涓涓細流,順著街邊的凹槽流入排水口。
雨後的空氣潮濕而清新。
“快點,你還年輕呢!”他回過身對喬治喊道。
“唉,不如您寶刀未老。”
“……油嘴滑舌。”
穿過一座正在施工的餐廳,門前的細沙被大雨衝開,安德魯驅散腦子裡陰霾,帶著喬治走入一家地下炸雞店。從洗衣店的側門進去,樓道裡是街頭潦草的塗鴉,再推開一扇玻璃門,老板和他兒子站在前台直直地正對著他們。
他指著前台說:“你給我去點杯薑汁可樂,一份墨西哥雞肉卷和辣肉湯。”
“好吧。”喬治老老實實地照辦了。
安德魯選擇的位置是靠牆角的地方,正對著天花板上“嗡嗡”作響的電扇。年輕人端著一堆東西坐過來,強風吹得油皮紙左搖右晃。
“這是您的,這是我的。”
“你有話想問吧?”警司漫不經心地取出雞肉卷。
“……我不知道該問還是不該問。”
“說出來讓我聽聽。”
喬治猶豫了一會,壓低聲音問:“您和卡梅倫?加西亞是怎麽了?”
果不其然,就因為這點事糾結了這麽久嗎?安德魯想裝作不以為意地這樣說,但是最後還是歎息著撕開了手頭的包裝,神情不耐地說道:“不該問。”
“頭兒,我預感不太好。”
“什麽不太好?”
“您沒看到傑克是怎麽死得嗎?”喬治壓低聲音說,“那樣的慘狀到底是什麽東西才能乾出來?那可是整個腦袋啊。那輛豐田還去了港區,港區可是……”
安德魯知道他專門提及港區是什麽意思。 哥倫布市是出了名的治安糟糕,雖然沒有成組織的黑幫犯罪,但是這幾年來城市一直以容易出現連環殺人犯而聞名。而諸如魔槍、集郵客和傘面屠夫的落網殺人犯的老巢往往都在港區。
“如果是連環殺人犯那還好,有一把槍總不至於怕。但是如果他們是組織犯罪呢?”
“我會要求抽調人手的,”安德魯用杓子舀辣肉湯,“不過你也不用擔心,這事情現在鬧太大了,總警監不敢不增派人手的。”
“……但願如此吧。”
安德魯掏出自己的手機,上面是一條短信。他歎了口氣,“快點吧,喬治,接下來你要操心的事可多著呢。”
“啊?”年輕人驚疑不定地抬頭。
“車已經找到了。”
………………
“這輛豐田在港區西南部的馬賽路四十七號停下了。”保羅並不需要去現場,他在電腦屏幕上指出那輛開入庫房的白色豐田。再度播放之後,他們看到一個男人從車上下來,將後備箱的一個女人生生給拖進了庫房。
女人尖叫著掙扎著,高跟鞋鞋跟直接踢斷了。
“只有這一個男人嗎?”喬治立馬問。
“不確定,他之後就把車給停在那裡了,中途也沒看到他在哪裡放下過人。”
安德魯直起腰來,四周看了看:“加西亞呢?他去哪裡了?”
保羅如實回報:“卡梅倫先生已經去找總警監了,兄弟們都去拿槍了,穿防彈衣了。”
“走吧,我們去準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