須臾之後，“嫡主體內的熱息怕是被外火激發，才加重了灼燒感。”幽雨放下他的胳膊，從藥箱子裡取出了一個通體碧綠的葫蘆瓶，“暫時死不了，但焚骨之痛，需要一會兒才能減輕，現在你先忍著點。大概是有些疼的。”

　　“來吧。”他接受了命運的安排，“沒有什麽比現在更疼的了。”

　　心臟跳得異常劇烈，就像是沸水中的一塊肉不斷翻滾。

　　煎熬加劇，身體裡的焚燒遠勝於皮膚的輕度燒傷。

　　耐力正在飛速流逝，烏影離已感覺到自己可能撐不了多久了。

　　若不是礙於男人的面子，他真想要尖叫出聲。

　　仿佛整個世界的烈火都囚禁在他這副身體裡，瘋狂地燃燒，沒有任何湮滅的跡象。

　　緊緊地咬著牙關，他分不清身體是因恐懼顫抖還是疼痛難耐，床下傳來了零零碎碎的聲響。

　　意志力正在潰散，冷汗一滴滴砸落在棉被上，轉眼就濕了一大片。

　　忽然間，似乎有冰塊滾過皮膚，一寸接著一寸地移動。

　　過了一會，一陣清涼通體，緩慢地沁入皮膚之下的肉層裡，一點點地稀釋熱浪烈焰。

　　如此仿佛好幾次，幽雨才將他幾乎要逃離皮囊的靈魂硬生生地拽了回來。

　　“幸好，只是傷及表皮，有燒灼感。一般三至七日就可脫屑痊愈，只是短期內會有色素沉著，怕是難看些，倒是不礙事。”醫女幽雨再次檢查完他的全身後，終於松了一口氣。

　　“只是這樣嗎?”他有些不確定。

　　“你怕難看?”幽雨詫異地看著他。

　　“我又不是樂坊裡的先生，怕什麽好看難看。”他只是認為自己的傷勢遠比幽雨所說的要嚴重許多。

　　“你懷疑我的醫術?”幽雨的語氣聽不出不悅。

　　“人和貓狗還是有些區別。”他孱弱地解釋。

　　“對。”幽女冷淡道，“貓狗不會懷疑自己的救命恩人。”

　　人不如畜生?烏影離聽出了話外言，虛弱道:“你罵我?”

　　“你聽見了！”幽雨點點頭，“耳朵沒壞。”

　　這個醫生與祖宅裡的其他人不同，就算是小鵝見了他都或多或少保持著對嫡主的敬畏，而眼前的女孩子毫不膽怯，也全然不顧忌嫡主之威。

　　或許，他早就沒有了威嚴。

　　幽女不等他回答，話鋒一轉，“明知道毫無勝算，嫡主為何與火系弟子交手?這不像是平日裡的你。”

　　“哦，你認識我?”他都不認識自己了。

　　“何必逞強！命只有一條，這麽用太浪費了。”幽雨說。“就算你不愛惜自己，也該記得自己是誰！”

　　這話聽著倒像小鵝的語氣。

　　“他們看中了我剛買的鐵劍，我不給，他們就明搶。”他的喉嚨乾涸無比。

　　“這些弟子怎敢如此胡作非為?”幽雨給他到了一杯冷水，用小杓子一點點喂入嘴裡。“他們沒認出嫡主嗎?”

　　“他們要是看上了我的眼珠子，估計也會當場扣走。”他已見證過火系弟子對烏鼎天的忠誠。“嫡主只是祖宅裡的嫡主，祖宅之外的世界憑實力說話。”

　　“幸好只是一般黃火。若是再厲害一些，引發體內熱息，嫡主的性命就怕沒了。”幽雨雖是怒氣騰騰，但面盤上依舊冷若冰霜，沒有多余的表情。“他們怎麽敢謀害嫡主?火系家主放任弟子至此，實在有辱老祖宗對他們的信任。”

　　“已經辱了。”他不想沉溺在過去。

　　幽雨回頭，黛眉輕蹙:“火系家主可知此事?”

　　“烏鼎天就在馬車裡。”他的喉嚨剛剛獲得一些滋潤，但體內的狂火還需要一定時間才能停下來。“恆城火系才不在乎陳規，對他們來說，嫡主和那些祖規一樣都是早已過時的東西。能讓我依然安居在祖宅裡，已經是火系上下的慈悲了。”

　　“火系家主教子無方，恐怕以後會殃及嫡主和五系。”幽雨轉身換了一塊冰帕子。“莫欺少年郎，少年遇風就能長。這個淺薄的道理，火系家主不懂嗎?”

　　“烏遠在議事廳裡都從來不給我任何好臉色，何況在他處！”他苦笑道。

　　上梁不正下梁歪，烏鼎天的所作所為，只能是烏遠默許的，或許是明許。

　　“寧欺白須公，莫欺少年窮。終須有日龍穿鳳，唔信一世褲穿窿。”他想起了銀長白感慨的一句話，“他們不僅欺負我弱，他們還欺負我窮。幽雨，我的的確確是又弱又窮，他們憑什麽不欺負我呢?就因為我是嫡主嗎?瞧瞧五系歷史，哪一個嫡主被五系學堂拒之門外?”

　　“莫欺少年弱，少年有壯時;莫媚壯年人，壯年有老時。”幽雨的手停在他的臉上，一雙眼睛澄清無比。“嫡主才十歲，時間會偏愛嫡主的。或許火系家主根本不知道他們在外面做了什麽?”

　　“沒有那隻老狐狸的許可，火系上下怎麽會目中無人！”他已經接受了眼下的現實，“幽雨，你知道嗎?祖宅之內有嫡主，祖宅之外只有火系。你幽居在祖宅，看不到火系弟子已霸佔了恆城不少地方，成為他們的專屬活動區域。”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他只要十年，只要給他十年，他必讓火系臣服！

　　“嫡主最近可有大的運動?”幽雨卻問。

　　“配劍算嗎?”他又不是殘廢。

　　“興許是因為這個緣故，你體內的熱息隨著血液的活動醒來。”

　　“我不能活動?”他可沒想到自己會這麽慘。

　　“那那倒不至於。”幽雨解釋，“以脈象來看，嫡主發病，只要能熬過焚燒的痛苦，身體就會強壯一些。但是......”

　　難怪人們常說醫師嘴裡的“但是”最要命。

　　“但是如何?”他的心跳驟然停止。

　　“但是，怕是以後若是再引發體內火，痛苦會加劇，一次比一次更甚。”幽雨平靜地告知。“嫡主身懷之惡疾，醫史上從未記載，現也無實例參考，只能見病施藥，減輕痛苦而已。”

　　“能治本斷根嗎?”他也不知道為何多此一問，斐老已經判了死刑;此乃不治之症。

　　幽雨輕輕搖頭。

　　“除了斐老，此事就沒有必要讓其他人知曉了。”他又再交代了一句。“如今盯著祖宅的眼珠子太多，越少人知道越清淨。”

　　“來不及了。”幽雨回答。

　　“什麽意思?”他瞪大眼睛。

　　“我來時的路上，碰見了總管事。”幽雨說，“他身後還跟著內管事，嫡主召喚醫女，怕是瞞不住的。”

　　“少女?”他若有所思地打量著眼前的醫女，完全沒有了從前瘦弱膽怯的模樣。

　　“他們會信嗎?”幽雨已經收拾好了藥箱子。

　　“嫡主才十歲，不見少女，莫不成要見老嬤嬤?”他下了個決心。“別人若是問起......”

　　“實話實說。”幽雨扛起藥箱子，轉身就離去前丟了一句話。“祖宅裡的少女都是嫡主的。”

　　“他們知道我有多窮。”他快連自己都養不起了，如何能養得起少女們，何況少女們還有月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