雞鳴恆城裡，石門平旦開。

　　天光還一片朦朧時，皮膚上的灼熱已將熟睡中的烏影離強行喚醒，恰好聽見祖宅大門開啟的轟隆聲響，隨即又聽見遊廊上傳來家奴和丫鬟們急切的腳步聲。

　　身體每一寸都在發燙，就連臉皮都有些腫脹，他艱難地睜開眼睛，眼眶乾澀得擠不出一點水分，任何一個動作都會加重焚燒的痛感。

　　屋子裡彌漫著微微苦澀的燒焦的味道，混合著濃鬱的熏香，讓他差點嘔出昨夜的宵夜。

　　背脊猶如放在鐵盤上烤製，他緩緩地挺起上半身，唯恐將皮撕扯下來。

　　小心翼翼地敞開褻衣，他清楚看見自己胸膛上的皮膚已一片通紅，再往下扒拉開袖管和褲腿，皆是如此。

　　環顧四周，卻還在他自己屋中，並非沉溺在噩夢中。

　　記憶緩緩浮現，隨即他便明白，這是昨日黃火留下的灼傷，與過往體內灼熱發作截然不同。

　　齜著牙忍著熱浪灼燒，呼吸變得急促起來，喉嚨也乾涸，他急忙連聲喊道:“來人。”

　　伺候在門外的家奴從睡夢中醒來，含糊應道:“嫡主！”

　　這時候只有一個人能救他！

　　“快去請斐老。”話剛落，他立即補了一句，“不要驚動其他人，快去快回。”

　　“嫡主?”家奴焦急地喊了一聲。

　　“快！”他催促道。

　　門外的腳步聲飛馳而去。

　　等待的空隙裡，焚燒感愈發加劇，殘余的意志支撐他保持最後一絲清醒。

　　時間似乎停止了，門外還是一片寂靜，這稍稍一段路的等待對他而言比一日還漫長。

　　在他發出痛苦的低嚎後，家奴終於背著藥箱徑直闖入。

　　“嫡主！”熱汗淋淋的家奴喊了一聲。

　　“你出去，斐老一人足以。”他不想讓祖宅夫人知曉。

　　無論他如何命令，最後夫人該知道的都會知道。

　　為了省去不必要的麻煩，家奴和丫鬟最好對此事一無所知。

　　“嫡主?”家奴又叫喚了一聲。

　　每一個骨頭都像被碾壓過一般，“出去！”他忍著劇烈疼痛，將枕頭砸向家奴，卻在半空中停了下來，“滾出去！”

　　聽到連聲呵斥，家奴終於離開，並習慣性地將門關上。

　　“嫡主。”

　　“斐老，”等等！烏影離才驚覺這是......這是女孩子的聲音，他正想破口大罵，但還沒開口就被搶先了。

　　“嫡主，我是醫女幽雨。”一個十歲左右的女孩走到床邊，一身藥氣成香，充斥在空氣裡。

　　“斐老呢?”他閉上眼。

　　現在他需要的是能讓他減輕痛苦的醫師，不是胡鬧的女孩。

　　“斐老去系宗了。”幽雨的臉上還掛著睡意，一雙驚恐的眼睛落在床上。“你怎麽了?”

　　那個和他一般大的女孩竟然也長大了，還真成了醫女。

　　“你還活著。”他有氣無力地應答，接著打開了已被汗水浸透的褻衣，讓傷勢徹底暴露。

　　“灼傷！”幽雨一邊驚呼，一邊打開藥箱子，迅速取出了一粒丹藥，不容分說就塞進他嘴裡。“快吞下！”

　　來不及思考，他用盡全力將花生粒大小的藥丸硬生生吞了下去。

　　“嫡主，你可還有其他不舒服之處?”幽雨還在檢查傷勢。

　　“猶如置身火海。如果人死後還殘余意識，火葬應該就是這般滋味吧。”他咬著牙忍著焚骨之痛，“適才只是外傷，現在裡裡外外、五髒六腑都在燃燒，再過一會兒，該燒成灰燼了。”

　　從前體內的燥熱之息也發作過數次，但沒有黃火做引子激發狠勁，故而都不似今日這般催魂奪命！

　　他的眼睛已經無法流出眼淚，因為都燒乾涸了。

　　老天爺啊，你既然讓我成為恆城嫡主，卻什麽都不肯讓我學習修煉。好不容易得到歸一前輩願意教授我劍術，你就這麽著急讓我去地閻羅殿報道嗎?烏影離默默問老天爺到底為何如此針對他，甚至一點點希望都不肯恩賜於他?

　　幽雨將他全身上下都檢查了個仔仔細細，隨即抓起他的手腕似模似樣地號起脈來。

　　“斐老何時歸來?”他怕是要支撐不住了，好像聞見了焦味。

　　“剛出門半個時辰。”幽雨說。

　　“來得及嗎?”他也不清楚自己的意志是否可以熬到斐老回來。

　　“怕是來不及了。”

　　怎麽也沒有想到是這個結果！烏影離萬分不甘，卻也必須臣服於現實，虛弱道:“叫他回來吧，至少有醫師能解釋我的死因。”

　　堂堂嫡主，驟然暴斃，還未成婚留下繼承人，恆城五系必亂不可。

　　如此，他便成為了千年來的大罪人。

　　這樣的千古罵名，烏影離不願意承受，但眼下他根本想不到任何自救的辦法。

　　“我不是啞巴。”幽雨承諾。“如果你死了，我會如實陳述。”

　　“你是斐老徒弟?”他有氣無力極了。

　　“是。”幽雨輕飄飄地歎了一口氣。

　　“也好，終究有一個人聽得見我的遺言。”他必須這麽做。“你聽著......你還是拿紙筆吧”

　　“遺言?”幽雨歎了一聲，“我可以試試看。”

　　偌大的祖宅裡只有斐老一個醫師，而他快要被燒死了。

　　但就這麽巧，斐老偏偏此時不在。

　　真是天要亡嫡主啊！

　　“你可有行醫的經驗?”這是他性命交關的時刻，卻要交付給一個十歲的少女。

　　“祖宅裡的貓狗都是我的病患。”幽雨並沒有聽出他的言外之意。“它們只有老死，沒有病死傷死。”

　　“人呢?”他差點摔下床。

　　“都是活物，都是生命，沒有什麽區別。”幽雨的聲音裡真的聽不出分別。“你不想活了嗎?”

　　貓狗和人，沒有區別......這絕對不是一個醫師該說的話。

　　“學多少了?能用得上嗎?”他甚至都不知道要如何和這個醫女對話。

　　“不多。”幽雨坦誠。。

　　但他還不想死，只要有一線希望，他都必須活下去。

　　“我想活！”他閉上了眼。

　　“從來沒有見過活人被火系弟子灼傷。倒是常聽斐老說起你的惡疾。不過我也是頭一回見到你內火焚體，現在就只能死馬當活馬醫吧。”幽雨迅速卷起了袖子，動作趕緊利落。“反正斐老趕不回來，你要麽被內火焚體，要麽接受我的治療。就算斐老趕回來，他采取的治療手段，應該與我也是無大區別。如果我是你，我會配合接受治療，至少還有百分之五十活命的機會。”

　　這番話嚇得他差點靈魂出竅，但不得不承認幽雨所言不假。

　　就衝著醫女這份冷靜，烏影離也必須賭一賭。

　　“那就別廢話了。”他沒什麽時間了。

　　“果然，人都是求生的。”幽雨評價。

　　“啊！”完了，他仿佛聽到了死神的最後審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