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炘推門而入。
午夜,屋內氤氳在一片清冷的黑暗之中。路燈橙色的光線帶著某種粗糙的顆粒感,從他身後傾瀉進房間內部,卻隻投射下一條窄窄的光斑。
四下寂靜無聲,直等到李炘的雙眼適應了屋內的亮度之後,他才冷不丁發現了角落裡的人影——是之前出現在李炘門口那個留著黑色卷發、瘦得只剩皮包骨的男人。此時,他正以半蹲的姿勢背對著李炘的方向,似乎絲毫沒有察覺後者進了房間。此前與男人一同出現的那個短發少女亦不見蹤影。
李炘悄然朝屋內又走了兩步,越過那個男人的肩膀,朝他正面的方向望去。
眼前的光景令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瘦高的男人戴著一雙皮手套、直面著一把餐椅。那實木餐椅的椅背朝外、椅座抵著牆角。一個穿著睡衣的女子坐在地上,兩手各自被防水膠布纏住、拴在了那把椅子的椅背兩側,形成一個詭異的“Y”字。她的四肢上已經留下好幾處被淺淺劃開的傷痕,滲出的血跡有些已經乾涸,留下一層血殼。於驚恐中,女人兩眼大睜,露出大量眼白,顯得眼珠細微如針尖大小。她的嘴巴也被銀灰色的防水布膠帶緊緊封住了,令她發不出任何喊叫聲。
黑發的男人打量著她,一邊下意識地將手中的匕首轉了一圈。
“小小天使,你為什麽還未留下眼淚?”他說著,漫不經心地用刀背輕輕拂過女人的下頜骨,“是恐懼讓你陷入了麻痹嗎?”
男人繼而自她的左手手腕至前臂,再次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血珠漸漸順著劃痕滲出,反射出詭異的亮光,仿佛黑珍珠般一粒粒向下墜落。
在這之後,男人用戴著手套的左手拭掉血跡,卻又突然握緊了匕首的刀刃部分,故意讓皮革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音。
“小可憐,你眼中的世界竟如此殘酷。”他一邊說著,一邊從容不迫地再次揚起刀刃,以仿佛雕塑家一樣的眼神在女人身上尋找著下一處著刀點。
李炘看不下去了。他無聲地繼續朝那男人靠近,一邊默默抄起茶幾上一隻笨重的煙灰缸。
兩人之間的距離漸漸縮短——三十步,二十步,十步,五步——
當李炘離那男人不到三步遠的時候,他高高舉起了手裡的煙灰缸,瞄準了那人的後腦杓——
就在他正準備狠狠把煙灰缸往下砸的時候,一股強力掀翻了他的手、令煙灰缸飛了出去。那大理石質地的煙灰缸最後落在門邊,發出一聲悶響。
李炘愣了愣,抬起頭來——
只見那男人不再面對著綁在椅背上的女子,而是站直了身體、回頭衝李炘咧嘴一笑。在靠蠻力擊飛李炘手裡的煙灰缸後,他一隻手死死摁住李炘肩膀,另一隻手攥緊了匕首。
李炘意識到大事不好,開始使勁掙扎,可對面的男人雖然眼看著瘦弱,渾身卻充盈著不知哪來的力量。
就在男人深吸一口氣,帶著謎樣滿足的神色,準備朝著李炘揮出匕首的同時,房屋的前門“砰”的一下豁然打開,一道黑影飛速躥入房間內。
李炘先是感到有誰使勁扯住了他的後領、向後一拽。在他失去重心、朝地面倒去的同時,又看見一個滿頭髮辮的身影朝前撲去,戴在右手的指虎倒映出窗外的月影,飛速模糊成一道銀色的弧光——
一聲勾拳接觸骨骼的脆響,緊接著是男人吃痛的悶哼聲。
與此同時,李炘愕然地跌倒在地,看見伊曼妮悍然站在他前邊,兩手握拳護住面門, 呈防禦架勢。她穿一件運動背心,月光照出了她手臂上分明的肌肉輪廓。
在伊曼妮對面,那個瘦高的男人歪著頭,仍舊一手握著匕首,另一隻手試探地摸了摸下巴上的血跡。
接著,他又若有所思地用舌頭在嘴裡四處試探,最後吐出兩三顆斷牙,毫不在意地聳了聳肩。
那人朝伊曼妮擺了擺手,示意她放馬過來。
伊曼妮虛晃兩招、再次拉近與瘦高男人間的距離,可就在二人短兵相接之際,房屋門口再次傳來腳步聲。
李炘轉頭。
這次衝進房間的是鄭敏之。不知為何,他始終死死盯著天花板上的某處,並且在進門之後看也沒看、徑直抄起落在房門邊上的煙灰缸,擲鐵餅一樣朝著天花板上一甩——
有什麽東西在天花板角落裡動了動,繼而是一陣大群節肢類動物奔走的窸窸窣窣聲。
李炘順著聲音的源頭朝上看去,接著立刻頭皮發麻——
在無數雪白色蟹蛛的簇擁之下,一個奇形怪狀的東西懸掛在屋頂上。當鄭打開靠近門邊的頂燈開關時,李炘這才看出那東西的本來面貌——
是那個一襲黑衣、肌膚如雪的神秘少女。她的短發與裙子的下擺紛紛向下垂落著。
女孩看起來那樣安詳靜謐,可她的四肢統統朝著不可能的方向卷曲著。她的各個關節呈一百八十度扭轉狀、拐向身體背側,整個人仿佛一隻背腹顛倒、蹲伏在天花板中央的巨型蜘蛛。
她就這樣把自己固定在天花板上,面朝屋頂之下的幾人,露出一個甜美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