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炘從警署回家的時候已經快下午四點了。
他從前一天中午到現在還沒有合過眼,可當他倒在床上、一閉上眼睛,腦海裡浮現出的卻全是關節翻轉的少女和那個被嚇到猝死的連環殺人犯。
李炘這一覺睡得極其不安穩,單純是從一個噩夢到另一個噩夢的循環播放。凌晨四點,他在輾轉反側中夢到有人敲了敲他的房門,於是突然驚醒、再也睡不著了。
他起身去洗了個冷水澡,頂著一頭濕漉漉的亂發,走到房間外的走廊上,看著遠處的天空漸漸泛出魚肚白。清晨的空氣冷冽、帶有少許青草的氣味。微風拂過,讓他後頸感到一絲涼意。
李炘有些介意對那個非人少女的審問最後結局如何,可他既好奇,又幾乎不敢去細想,好像只是單純的思緒也會再次招來危險一樣。
太陽漸漸升起來了。沙漠重鎮瓦迪茲今日晴空萬裡,連半片雲都不見。此時的陽光還算是和煦,但近一兩個月的經驗告訴李炘,只要再過幾個小時,日光便會強到燒灼得皮膚生疼的地步。
他又在走廊上站了幾分鍾,看著遠處街道上駛過的寥寥幾輛車。員工宿舍一旁、保齡球館外的停車場上,有幾隻大鴉在哄搶被人遺落的幾片吐司麵包。
最後,李炘回到房間,擦幹了頭髮,又揣上鑰匙,決定趁陽光還沒有變得太強的時候出門走走。
接近四月底,員工宿舍附近栽種的藍花楹開了。在羽扇狀的葉片還沒有完全萌發的時候,大片大片藍紫色的花簇卻首先盛放了,像一串串紫色的喇叭,在風中搖曳、散發出微弱的香氣。整條街道如今沉浸在一片夢幻般的紫色中,就連滿街揚起的塵霾都好像變得溫柔了一些。
他最後拐進了街角的一個小公園,挑了張背靠樹籬的長凳坐下。——在長凳斜對面,有個把全部家當統統塞在購物車裡的流浪漢,此時正坐在樹下清點著自己撿回的塑料瓶。仿佛遵照什麽不成文的禮節,二人彼此把對方都當成了空氣。
戶外的寧靜讓李炘找回了一些生活的實感。他伸直兩隻腳、一邊看著滿街的藍花楹,一邊回憶起最近一兩個月的經歷。
“我到底在幹什麽?”半晌,他下意識地問出了口,隻得來了流浪漢古怪的一瞥。
也就在這時,一個大概十四五歲、學生模樣的男孩匆匆拐進了公園。他乾乾瘦瘦、有些無精打采,背著一個對他而言有些過大的深藍色雙肩包,看樣子是正在去上學的途中。
男孩在李炘坐著的長凳前停步,四處張望了一下,接著探手從背包裡摸出了些什麽——是一個食盆,和裝在密封袋裡的一大包狗糧。
他把這兩樣東西夾在胳膊底下,接著繞過李炘,直往長凳背後的樹籬裡鑽。
“你在幹什麽?”李炘轉身看他擠進兩顆灌木之間窄窄的縫隙,忍不住問道。
後者一邊解下半截卡在書包上的枝條,一邊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李炘,不知怎的,倒好像完全沒料到會有人把自己逮個正著。
“你保證不告訴別人?”經過一番心理交戰以後,男孩終於開口道。
見李炘點了點頭,男孩於是無聲地朝他打了個手勢,示意他跟上,繼而消失在了灌木叢後邊。
等到李炘也艱難地擠過灌木之間的縫隙,一邊從頭頂摘下兩三片枯葉的時候,卻發現樹籬的背後是分割公園和附近居民房的一道鐵絲網。在樹籬和鐵絲網之間,有約莫五米寬、相當開闊的一片空地。
此時,陽光正斜斜地照過鐵絲網,在空地上投射出規律的格柵。
“秘密基地?”李炘環顧四周、一邊問道。
可男孩只是聳了聳肩。他把食盆放在地上,又打開密封袋,把狗糧全部倒進盆裡,堆成一座小山。
“我來喂影子狗。”
“影什麽?”
“影子狗。”男孩皺著眉頭,一邊重複道。
這對李炘來說絲毫沒有幫助。他困惑地看著男孩把食盆往前一推、推到了鐵絲網投射下的規則倒影之中。
可幾秒種後,李炘突然感到面前一股動物濕熱的喘息。他條件反射地往後一退、突然看見在鐵絲網縱橫交錯的影子裡,有什麽別的東西正在漸漸成型——
“小夥子,你叫什麽?”李炘盯著食盆之前新出現的一道陰影,一邊再次往後退了一步。
男孩再次皺眉,回頭看了看李炘。
“何塞。”他答道。
“何塞。”李炘重複道,一邊看著那道新出現的、至少有三米長的影子,“如果換做是我,我可不會管這樣的東西叫狗。”
那影子的主人始終不見蹤影,可空地中確實出現了某種存在。李炘能聽到沉重的喘息聲。——更為明顯的是,幾分鍾後,那生物開始狼吞虎咽起來,食盆裡的狗糧在不到兩分鍾內便被一掃而空。
“何塞,快從食盆邊上走開。”李炘見狀、有些擔心地再次地小聲對男孩說道,“快到這邊來,站我身後。”
可男孩只是保持著皺眉的表情、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為什麽?”他帶著一種與年齡不符的老成氣質,反問李炘道。
就在這時,那道影子把最後一粒狗糧也吃乾淨了,發出一陣心滿意足的咕噥聲,蹭了蹭男孩。
後者因重心不穩,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李炘擔心地扶了他一把,卻發現男孩只是一個勁地盯著影子的方向,露出了自從李炘看見他以來,第一個符合他真實年齡的、發自內心的純真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