艦橋上的死寂並沒有持續多久,就被蘇芳打破了:“發現小型移動以太波動源,是大型踏雲機。”
“和它取得聯絡,引導它到我們艦上降落。”
“明白。”
肖飛和通訊員的對話結束後,整個艦橋再次安靜了下來。這一次還是蘇芳首先將寂靜打破:“目標轉向,開始向我們飛來。不過它飛行不太穩定的樣子,以太波動也有些紊亂,應該是機械故障。”
“命令偵察機前去查看狀況。”肖飛說,“同時通知飛行甲板有架故障機準備降落。”
“有故障機要降落?”戚海華聽到手下的報告,眉毛直接擰成了麻花,他回頭看了眼身後那熱火朝天的飛行甲板。
切割下來的化學工業艦的外裝甲和回收回來等待驗證是否能繼續使用的機械和零件堆得滿滿當當的,工程部的技師和妹子們穿梭其間,幾乎每個人都忙得滿頭大汗。要不是有騎士團的幸存者們幫忙,這工業艦估計切個兩天都切不完。
但這並不是此時最困擾戚海華的事情。
“靠,這叫我從哪兒騰一塊給大型踏雲機降落的空間啊。”
皺著眉頭犯了一會兒難之後,工程部主管歎了口氣:“只能盡力而為了。那邊的人,給我把你們正在弄的東西都歸攏到旁邊去!外面的暫時停手,不要再割新的部件進來了,回來幫忙!”
戚海華的新命令讓整個甲板陷入了短暫的混亂,各級頭目不得不扯開嗓子大聲吼,才勉強維持住場面的秩序,十幾分鍾後,戚海華才指揮著部下用起重機和叉車在整個甲板上弄出一片勉強夠降落的空間。
然後他發現飛行甲板的救火推車被堵在碎片另一邊過不來了。戚海華正打算指揮人在堆積的各種雜物中清出一條路的當兒,飛行甲板指令台上有人衝他喊:“艦橋的新聯絡,已經目視確認那架踏雲機,五分鍾內就會降落。”
戚海華砸了咂嘴,衝部下們一揮手:“拿滅火器,出了事跟我上。”
“主管!”戚海華話音剛落,飛行甲板邊緣的引導站上有人站起來對戚海華揮手,“看見那機體了!”
由於戚海華此時不在指令台上,引導站隻好用這樣的方式向他報告。
戚海華剛打算向那邊喊回去,卻臨時改變了主意,他撒開腿向甲板邊緣跑去,然後一縱身跳進引導站。
觀測鏡旁的技師立刻讓出位置,順便提示了一句:“在三點鍾方向。”
戚海華眼睛貼上目鏡,稍微調整一下放大倍數,很快就捕捉到了目標。那是一架雙核心的大型機,機身外形看不到任何毀傷的痕跡,不像是中彈了的樣子,但是它的飛行狀態卻像是中彈了一般,非常的不穩定,在空中留下一道彎彎曲曲的痕跡。
這時候戚海華注意到大型機後面跟著己方的偵察機,便對身旁的技師說:“發燈光信號,詢問偵察機近距離觀察的結果,我這邊看不到目標機的損傷狀況。”
技師馬上打開固定在引導站舷側的中型射燈,扳動射燈的百葉罩開關,發出一連串的摩斯碼信號。
很快,戚海華在目鏡裡看到偵察機的回復:未觀察到明顯損傷。
“那就是飛行員的問題了,撐住啊兄弟。
”戚海華嘟囔著,雙眼離開目鏡,轉向他的部下,“啟動燈光引導信號。” 控制台前的技師立刻闔上電門,在輕微的嗡嗡聲中,掛在引導站外側的燈光陣列悉數開啟。
“燈光全部亮起,”站在凸出在外的單人平台上的技師立刻報告,“沒有異常。”
這時候,戚海華明顯感受到來自燈絲和電路的熱量,這讓他不由得想起自己剛剛成為見習技師的時候,明明只是不久之前的事情,給人的感覺卻像是極端遙遠的記憶。
戚海華揮去腦中不合時宜的浮現的感懷,再一次把雙眼貼在目鏡上。
踏雲機的機影越來越大,細節也漸漸清楚起來,戚海華發現這架踏雲機的機體上,舷窗的數量明顯有點多,看起來這是一架專門運人的機體——貨物可不需要舷窗。
也只有在繁華空域這種飛船密集的地方,才需要專門運人的機體,生活在繁華空域的人們大概無法忍受自己竟然享受和貨物一樣的待遇吧。而像戚海華的同胞們這種常年飛行在幾個月不見人煙的廣袤天空中的人們,更看重的是踏雲機的通用性,在悶罐一樣的貨艙裡待上一段時間根本無所謂。
“嬌生慣養的人們這回也算是體會到什麽叫暴風驟雨了吧?”戚海華小聲嘀咕道。
踏雲機繼續接近,那上下搖擺的幅度讓戚海華不禁擔心它降落的時候會不會一頭撞在母艦的船體裝甲上,說不定一個運氣不好它向引導站撞過來,自己這條命就交代了。
隨著這樣的擔憂,戚海華的心不由得懸了起來,他雙眼離開目鏡,直接觀察著已經非常接近的目標——這個時候就算用肉眼,也能清楚的看見它機體上的細節了。
突然,目標的飛行穩定起來了,它準確的對準了飛行甲板和頂棚之間的空隙,動用所有的襟翼調整機體的姿態,然後開始用逆噴射減速。
一直跟在它後面的偵察機一個噴射衝到它前方,投下了風向指示標,隨後拉高機頭貼著母艦的外殼向急升脫離。
“多此一舉。”戚海華撇了撇嘴。
航行中的艦體附近會有強烈的風壓,笨重的大型機降落的時候很容易被這風壓吹偏然後撞上母艦,所以航行中的母艦回收大型機的時候往往會讓靈活的小型機先行投下指示標,給大型機飛行員做參照。
可問題是,現在母艦正處於靜止狀態,以便能切割工業艦的殘骸,所以投信標簡直多此一舉。
不過,這也說明偵察機駕駛員對目標能否順利降落心裡沒底,那種哪怕是無用之舉也想做點啥的想法,戚海華其實還蠻理解的。
畢竟他自己現在也處在類似的狀態中。
他就帶著這樣的想法,注視著目標從他頭頂上飛進母艦艦體。
引擎的氣流吹得戚海華睜不開眼睛,可他還是在目標的機輪觸及飛行甲板的同時跳出引導站,頂著氣流向著靠著逆噴射迅速減速的目標跑去。
幾乎就在大型機剛停穩的瞬間,戚海華就趕到了它機首附近,骨瘦如柴的工程部主管伸出手,就那樣徒手爬上了機體,把腦袋湊到了駕駛艙的玻璃艙蓋外。
於是他看見坐在前座上的駕駛員倒在椅子上,簡單包扎的手臂和肩膀上的繃帶早就被染成一片殷虹。隨後戚海華將目光轉向後座,卻發現躺在後座上的女孩那空洞的雙眼正注視著飛行甲板的天花板,她身體下方的飛行椅和座艙的地板全是紅色的痕跡。
“把吊臂滑過來!”戚海華頭也不回的喊,“他們沒辦法從裡面開艙蓋了!”
技師們立刻響應戚海華的命令,停在遠處的機械吊籃開始順著天花板上的軌道向著這邊滑過來。
這時候,戚海華聽見氣壓機構運作的聲音,他循聲望去,便看見運輸機機體側面的艙門打開了。
一個看起來只有十四五歲的小男孩探出了腦袋。
戚海華衝滑過來的吊籃做了個“交給你們了”的手勢,就從機頭上跳下,來到敞開的艙門旁邊。
那孩子盯著戚海華,邁了一步走出艙門外,然後挺起了小小的胸膛。
在他身後,更多的小腦袋出現了,每張稚嫩的臉上都寫滿了驚恐。
“孩子,”戚海華蹲下身子,對小男孩露出笑容,“沒事了,你們得救了。現在告訴我,踏雲機上有其他大人嗎?”
男孩盯著戚海華看了幾秒,才搖搖頭:“老師說,自己塊頭太大了,浪費空間,不如多放幾箱水和壓縮餅乾,就和生活主任一起留……”
強行開啟座艙蓋的聲音打斷了小男孩的話,小小男子漢似乎嚇了一跳, 整個脖子都往衣領裡一縮,而他身後的孩子們都一起躲進了機艙裡面。
“別怕,孩子們!”戚海華伸出手,一邊撫摸小男孩的腦袋,一邊對他身後的艙門說道,“帶你們逃跑的叔叔阿姨自己開不了座艙蓋了,我們幫他們開艙蓋而已。”
說完戚海華抬起頭,用目光詢問吊籃裡的部下。
負責操作吊籃的妹子一副沉痛的模樣,對他搖了搖頭。
“飛行員叔叔阿姨們怎麽了?”男孩忽閃著大眼睛,抓著戚海華的衣袖問道。
“孩子,”戚海華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反問道,“我問你,開飛機的阿姨在上飛機前有沒有受傷?”
“她被砸了一下,自己不能走路了,是高年級的大哥哥把她抬進駕駛艙的。”孩子老老實實的回答道。
“那個大哥哥呢?”
“他說他要回去救大姐姐,到時候會坐另外的踏雲機走。”
戚海華皺著眉頭,他覺得自己再也受不了小男孩那純粹的目光了,於是他收回撫摸男孩腦袋的手,站起身來,默默的摘下自己頭上的帽子。
他身後,所有在看著這一切的小夥子,都默默的摘下帽子,沒戴帽子的姑娘們也紛紛解下附耳上掛著的緞帶。
“叔叔,”男孩抓著戚海華的褲腿,昂著小臉,仰望著戚海華,“他們都死了,是嗎?”
戚海華沉默了好久,才輕聲答道:“是的,他們都死了,死在鬼船手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