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了一會兒,肖飛聽見蘇芳說:“它轉向了,不再追著我們跑,新的方向……我覺得它可能真的在環繞那個遺跡巡航。”
肖飛長舒一口氣,在壞了一個輔助引擎的狀況下,他可沒信心再一次從烏鴉的追捕中逃脫。幸運的是,鬼船並沒有放出烏鴉,看起來課堂上教官傳授的經驗並沒有錯,鬼船只會在進入一定距離之後放出子機。
“不覺得奇怪嗎?”蘇芳說,“如果遺跡是由鬼船負責保護,那你爸爸他們是怎麽進入遺跡的?”
對這個問題,肖飛頗有些不以為然:“既然我們都能鑽進去然後再這樣安全的脫離,那我老爸絕對能輕而易舉的做到同樣的事情。”
“……嗯,說的也是。”
“喂,我怎麽覺得我被損了,你至少先恭維我一句……”
“別吵!我好像聽到了什麽……”
蘇芳的聲音讓肖飛又緊張起來:“鬼船又回來了?”
“不……”蘇芳沉默了好一會兒,在肖飛快按耐不住的當兒,女孩以非常不確定的口吻說,“應該是人類船隻的波動……但是很微弱,我不太確定。”
“我們過去看看吧。”肖飛剛這麽說,蘇芳的聲音再一次闖進他的耳朵。
“以太通訊!我收到以太通訊,是來自母艦的以太通訊!它在呼喚逃脫了踏雲機前去匯合!”
母艦進入視距後,肖飛倒抽一口冷氣。
雖然距離還很遠看不清細節,但已經可以想象得出母艦的損失有多麽的慘重。
靠近了一看果然如此,肖飛估計至少一半的艙室被摧毀,外殼上那觸目驚心的灼燒痕跡讓肖飛不由得佩服起同胞們的損管控制能力。不過,看這架勢,滅火劑的存量估計不多了,再遇到火災就隻能衝進雲層下方靠大雨滅火。
看起來母艦的電力還沒有恢復,不過沒有燈光信號引導在艦上著陸這種事情可難不倒肖飛,他操縱著踏雲機,靈巧的滑進被燒毀了差不多一半的飛行甲板。
剛一打開座艙蓋,熟悉的聲音就闖進肖飛的耳畔。
“喲,我就知道你死不了。”
戚海華頭上包著繃帶,衝肖飛揮手,臉上那燦爛的笑容以及那排盡顯爽朗之氣的大白牙和周圍淒慘的景象那樣格格不入。
“你小子竟然還活著,這真令人遺憾。”肖飛一面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一面跳下駕駛艙,落地之後對著戚海華的肩窩就來了一圈。
接著肖飛才注意到來迎接自己的不光是戚海華一個――龐東明站在稍遠的地方,雙手抱胸看著肖飛。
蘇芳從座艙跳下來,在肖飛身邊站定,劈頭就問龐東明:“小薇呢?她怎麽沒和你在一起?”
龐東明的臉色變得更加難看了,他用陰鬱低沉的聲音答道:“脫離追擊的前一刻,後座被打中了,小薇當場被汽化,然後那些烏鴉沒有繼續攻擊掉頭就走了,我勉強滑翔回了母艦。”
說著他白了肖飛一眼,嘴角微微上彎,露出一個嘲弄的笑容:“早知道我當時也該扭頭就跑,讓同伴甚至母艦為自己擋槍。”
龐東明的話在漸漸聚攏過來的飛行員中引起一片參差不齊的讚同聲,這讓肖飛不由得皺起眉頭。
他身旁蘇芳一臉不服的模樣上前一步爭辯道:“後來管理委員會不也下達了盡可能逃離的命令嗎!因為這樣更能吸引敵機!我們可是被一打以上的烏鴉追了幾條街,你們又拖住了多少烏鴉?我的搭檔第一時間做出了正確的判斷,這有什麽問題嗎?”
蘇芳的話讓許多人心虛的錯開目光。
大部分人都很清楚,自己幸存並不是因為技術高超,更不是因為自己力挽狂瀾,隻是單純的運氣好而已。很多人剛剛在空中隻是開著踏雲機到處亂撞,胡亂開火,發揮的作用實在有限。
這時候,龐東明一臉凶神惡煞的表情對著蘇芳怒吼:“我們可是浴血奮戰了啊!無數的人在戰鬥中死掉了啊!所以收起你那無用的結果論!然後對戰死的前輩們道歉!”
蘇芳一下傻掉了,而剛剛動搖了的那些人現在又向他們倆人投來銳利的目光。
戚海華插進蘇芳和龐東明之間,笑嘻嘻的開始打圓場:“好啦好啦,蘇芳她應該沒有對英雄不敬的意思啦,大家都逃過了浩劫,開心一點不好嗎?”
肖飛正打算說什麽,一隊戴著黑色袖章的艦船管理委員會直屬監督員分開漸漸聚攏的人群,來到他和搭檔面前。
“偵察大隊飛行員肖飛,以太操作員蘇芳,委員會傳訊你們二位。”
肖飛不是第一次來艦船委員會的聽證廳了,預備飛行隊的時候他就因為打架進過這小房子,直面簡直就是由“威嚴”這唯一元素組成的委員會委員們。
現在那麽些年過去了,肖飛已經從毛頭小子變成真正的小夥子了,可還是無法習慣聽證會的壓迫感。
和上次不同的是,這一次肖飛打心底裡覺得自己沒做錯。
所以陳述的時候他的聲音顯得鏗鏘有力,底氣十足:“考慮到我機隻裝備了無法對烏鴉造成傷害的以太武器,我認為奪路而逃,盡可能吸引烏鴉前來追擊,才是最佳的應對。”
“這聽起來更像是根據結果反推回來的答案,不是嗎?”發話的是坐在最左邊的委員,戰鬥機隊的老隊長,曾經的王牌,現在老了開不動踏雲機了,進入委員會負責艦船管理,老人用威嚴的目光盯著肖飛,“我們想知道的是你當時真正的想法。”
“當時的想法就是沒想法,那種情況下隻能完全憑借本能來采取行動,”肖飛毫無懼色,因為自己說的確實是實話,問心無愧自然底氣足,“還是說,您認為處於驚恐之中的人能逃過那麽多烏鴉的追擊安全回到母艦?”
老飛行員盯著肖飛看了數秒,隨後“哼”了一聲,來了句:“不愧是那個不務正業的家夥的兒子。”
老飛行員說完,坐在中間委員長席位上的年過花甲的婦女稍微往前靠了靠,看著肖飛的臉說道:“也就是說,在面對突發狀況的時候,你根據本能采取了行動,並且認為你的行動並沒有錯,對嗎?”
肖飛點點頭。
委員長也點點頭:“確實,在注意到你的行動後,委員會和空中指揮官都得出了這樣更能拖延時間掩護母艦脫離的判斷,所以在這一點上我們讚同你的看法。但是,飛行員肖飛,你如此乾脆的丟下朝夕相處的同僚和母艦上的同胞,我們據此懷疑你對本艦的歸屬感。今後在面對突發狀況的時候,比如說,面對空賊和劫掠者們的時候,拿什麽保證你不會在判斷狀況不利於本艦的情況下,倒向敵人呢?”
肖飛不說話。
委員長等了一會兒,看肖飛確實沒有為自己辯護的打算,才繼續說道:“現在的狀況非常糟糕,我們急需有才華的飛行員,但又不能百分百的信任你,所以我們決定,暫時終止你和以太操作員蘇芳的搭檔關系,由委員會指定值得信賴的操作員作為你搭檔,對你進行監督,有異議嗎?”
“有,”肖飛說,“我和蘇芳已經確立了戀愛關系。”
“是嗎?恭喜你們。”委員長面不改色,“我立刻通知宿舍管理部給你們分配雙人宿舍,帶獨立衛浴的哦。至於生育名額,現在我們的狀況巴不得你們多生,但要在我們獲得補給之後。”
肖飛撇了撇嘴,沒轍了。
“還有什麽問題嗎?”
肖飛本想搖頭,卻突然想起在那個遺跡上和蘇芳討論過的話。
“有個問題,委員長您和我父親很熟對吧?”
委員長頓了頓,點頭道:“是的,我是他學生時代博物學的老師。怎麽了?”
“那蘇芳的父母呢?您和他們熟嗎?”
肖飛注意到委員長那張已經爬滿皺紋的臉稍微抽動了一下。
她給其他委員遞了個眼色。
於是老戰鬥機隊長率先站起來,說:“既然大問題已經定下來,我們就先退場了。”
待偌大的房間中只剩下肖飛和委員長之後,老婦人輕輕摘下自己的老花鏡。
“老實說,這個問題由你先提出來有些出乎我的意料,我以為會是蘇芳那孩子自己跟我提。”老人放下眼鏡後,目光頓時慈祥了幾分,“經過了那麽長時間,艦上的大家好像真的認為蘇芳是犧牲機組的遺孤,但實際上並非如此。你知道蘇芳的生日是花月十六號,對吧?”
肖飛點點頭。
“其實,那並不是她的生日,我們沒人知道她是什麽時候出生的。十七年前的花月十六號,你父母巡航歸來,把還是嬰兒的蘇芳帶到了我們艦上。你父母兩人口徑一致,說是有一艘船在距離我們數百裡外遇到了鬼船,隻有一架踏雲機逃了出來,但踏雲機的駕駛者受了傷,已經沒氣了,就把這唯一的嬰兒托付給了他們倆。”
肖飛一臉恍然大悟的表情,這表情似乎引起了委員長的興趣。
“怎麽了?”老婦人問,“看起來,我的話似乎讓你領悟到了什麽,對艦船委員會有所隱瞞可不行哦。”
“沒什麽,”肖飛倒也淡定,衝老婦人露出個天真無邪的笑,“隻是一些細節問題,像是某些大人在面對蘇芳時不自然的態度什麽的。”
肖飛的回答顯然沒有讓委員長滿意,不過她隻是盯著肖飛看了幾秒,隨即搖了搖頭:“這樣就好,如果沒有別的問題就先這樣吧。現在這種狀況,我還有很多事情要操心。”
說著老婦人指了指肖飛身後的門,示意“你可以走了”。
肖飛一出門,就看見本該在另一個房間接受聞訊的蘇芳正站在走廊裡等他。
兩人對上目光後,蘇芳露出一個疲憊的笑容。
“我們的搭檔關系被強製解除了呢。”她說。
“相應的,艦船管理委員會委員長批準我們使用雙人宿舍,生育許可也順手批了。”
肖飛的話讓女孩睜大了眼睛。
“這……負責主持我這邊的委員沒告訴我這些啊!”
“這可是我爭取來的。”肖飛衝蘇芳豎起大拇指,一臉“快來誇獎我”的表情,“順帶一提,我還問了你的身世。”
“咦?”
待肖飛把從委員長那裡獲得的信息一五一十的告訴蘇芳後,女孩臉上的表情微妙而複雜。
“原來是這樣……那這麽說,你的推論很可能是正確的……”
“沒錯,”肖飛伸手摸著蘇芳那明顯比別人要長的附耳,“我老爸老媽一定是在調查遺跡相關的事情的時候發現了你,但老爸以為你隻是對遺跡感興趣的人的遺孤,根本沒想到你是遺跡建造者幸存的血脈。”
“嗯。”蘇芳點點頭,“那麽,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呢?就這樣在船上待著,還是……”
“答案不是很明顯嗎?”肖飛稍稍壓低聲音,“我老爸老媽可能還活著啊!我無論如何都想去找他們。”
蘇芳看著肖飛的臉:“那我要和你一起去。你去哪裡,我就去哪裡。”
肖飛笑了。
“就知道你會這麽說,不過這事還要從長計議。現在,我對滾床單更感興趣。”
蘇芳一腳踢肖飛小腿上。
“死樣!”
但看起來女孩並沒有真的生氣。
“不說這個,”突然,女孩好像想起了什麽,“我有件事挺在意的。剛剛接到以太通訊前,我說過我有聽到船的波動吧,收到通訊之後我以為那是母艦,隻是距離太遠所以波動有些失真什麽的。但現在回想起來,還是覺得很怪,那個波動,不太像我們的船……”
肖飛右眼皮開始跳。
“你確定嗎?”
蘇芳略一猶豫,隨後連連點頭。
肖飛心中不好的預感開始發酵,變得越來越強烈。
就在這時候,巨大的爆炸聲突兀的響起,緊接著代表緊急狀況的汽笛聲響徹整條過道。
肖飛第一時間撲向通道側面的傳聲管,打開其中一個管口把耳朵貼在上面。
然後他果然聽見了急促的聲音:“各單位注意!是劫掠者!我們遇到劫掠者了!他們已經悄悄登艦!準備肉搏戰!”
一瞬間,肖飛腦海裡一條新的邏輯線被打通了。
“是航路圖!”他對蘇芳說。
“哈?”女孩一臉莫名其妙。
“航路圖上之所以沒有把這塊空域標為禁區,是因為劫掠者就守在這附近,然後襲擊每一艘僥幸逃脫的船。他們當然不可能讓人活著出去,將這裡有鬼船巡航的消息散步出去了,那等於斷他們的財路!”
肖飛剛說完,腳下的甲板就像打擺子一樣劇烈的晃動起來,與此同時,走廊一側的舷窗被巨大的陰影擋住,黑暗瞬間降臨了沒有點燈的狹長空間。
肖飛撲向舷窗向外望去,發現遮擋陽光的是漆著骷髏和交叉的刀劍圖案的另一艘大型飛船。
蘇芳也衝過來和肖飛擠在一個舷窗上往外望,然後女孩大喊起來:“看那裡,那個東西我在課堂上見過構造圖,那是光線扭曲裝置!原來是這樣,扭曲光線的力場干擾了以太爐的波動,所以我才會覺得那波動怪怪的……”
蘇芳話還沒說完,肖飛就一把將她撲倒在地,緊接著排槍射擊的聲音和玻璃破碎的聲音一同響起,走廊上所有的舷窗同時被密集的鉛彈擊碎,飛散的玻璃渣掉了肖飛一身,有幾塊還滑進了他的領口。
一輪威懾射擊之後,渾厚粗暴的男中音從劫掠者的船上傳來,充滿了走廊的每個角落:“你們已經被木法沙三世大王俘獲了!不想死的話全員到飛行甲板上集合!給你們十分鍾!十分鍾後還在飛行甲板之外的人,發現一個殺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