賽先生呆了片刻,走到台下墓園坑邊,雙手高舉,吟唱了起來。
一分鍾後,兩米長一米寬的土坑裡面,硬土已經化做軟泥,苟太平鏟了兩鍁,確實比之前輕松多了。於是喊道:過來挖坑嘍。
吳呆是第一個響應的,接過苟太平手裡的鍁就甩開了膀子,看來真被教育到了。另外兩把鐵鍁歸了徐多多和成才,三人合力不到十分鍾就搞定了這個坑,連挖帶埋都齊活兒。
賽小怪又開一坑之後卻沒再閑著,竟就在邊上耍起把式來,鷹爪功夾雜著火球術、石膚術配合上金鍾罩……最後還搞了個大水球就在半空中洗起衣服來,洗差不多了又換了個風系法術直接吹乾。
如今這方天地近乎絕靈,也不知小怪物和松鼠會是怎麽個章法解決了問題,不過之前求這家夥出手,總是不情不願一副被割肉的模樣,想來攢這點底子並不容易。這會兒放開了手腳演練,看上去頗有些興奮甚至癲狂的味道。
旁人看得莫名其妙、興高采烈,卻沒發覺不經意間又有幾粒帝流漿沒入了賽小怪的身體。苟太平點點頭:孺子可教。
那邊徐多多和成才已經被人換了休息,只有吳呆死死把著鍁不放手。有人主動替換,也有人只在邊上晃悠、還悄悄盯著帝流漿。卻不知這玩意兒連小怪物賽先生都吃撐了,沒有功法的凡人又怎麽可能得更多好處?這寶藥在身體裡不久就會散逸而去,他們今夜的機緣不過就是這散逸過程中對身體的一點點滋潤罷了。
正經是下了大力氣的吳呆,這會兒氣血翻湧、代謝旺盛,所得遠遠多於那些個伶俐人兒。
一旁苟太平瞧得有趣,卻也不肯點撥——人的命、自己掙!
………………
圓月西沉、東方漸白的時候,飄灑了一夜的帝流漿終於消失不見,入土為安的儀式也恰完成。這一夜大家都沒睡,所以下山的準備工作基本完成,連車隊都提前開到了外面來,一前兩後三輛越野,中間一輛裝人的大巴、一輛裝槍械油料的房車,還有那輛大拖車。
眼看天光漸亮,朱大頭一聲令下,整隊下山。
基地距離山下省道邊的馮家坡不算遠,雖是盤山路開不快,正常也不過一小時的車程,這幾日每天都有人來往馮家坡,並沒有什麽阻滯。
可是車隊今天下山卻不順利:半山間一群猴子跳了出來截道。
這邊拿不出來買路的食物不提,大巴車上有人開了窗還被猴子鑽了進來,人已經人均“小超人”,這些猴子也已經個個“超猴”,於是那叫一個雞飛狗跳。最終不得已靠著鳴槍嚇退了猴群,卻被猴王——好像就是昨晚吃魚那一隻,臨走時飛了一塊石頭,隔了大幾十米,擊碎了頭車的前擋玻璃。
這越野軍車,雖不防彈卻也足夠皮實,就這麽著被一隻猴子、一塊石頭重創,卻也沒地方說理去。
隻好派車回山,又多開了兩輛備用車下來,車隊這才重新上路。到村頭時,已近中午。
………………
苟太平前幾日裡並沒有下過山,但也知道這村子運轉還算正常:有話事人領頭,幸存者每天清運屍體、整備物資,忙忙碌碌的,維持著基本的秩序。可今兒個這村子裡,卻是一個人不見,安靜得有點瘮人。
直到進了武校,到了演武場邊,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放了下來:兩個足球場那麽大的演武場上,此刻竟有數百少年,“嘿嘿哈哈”正在練功。
馮家坡是個小村,村裡老馮家卻有門拳腳的傳承,早年間也試著辦了家武校,如今也招了兩三千學生。武校裡面這樣的規模算不上大,但也麻雀雖小五髒俱全,小村裡沒出去打工的,倒都靠著這武校過活。
所以如今這一塊兒的“話事人”,正是當年創辦武校的馮家馮老爺子。
“村裡還活著的都搬學校宿舍啦。”馮老爺子解釋道:“這鬼日子天知道明天怎麽樣,大家夥兒集中到一塊兒,總好過沒人照應。”
馮老爺子滿頭銀發、身著白緞子面兒的練功服,此刻面色紅潤、嗓音洪亮,倒看不出已經年過八旬。朱大頭恭維道:“老爺子今兒個氣色很是不錯啊,老當益壯……這一塊兒還得虧您老爺子主持,要不早亂球了。”
“說正事兒吧。”馮老爺子似乎不打算多閑扯:“你們這是全夥都下來了?前日裡聽馬導說,這是打算回州城去?”
“是,山上沒多少吃的了,也得不著外間的消息,待不住了。”馬導接過話:“昨天聽說您派了人上縣裡去了,不知道回來沒?外面現在怎樣了?”
“前幾日去的,根本找不到置事兒的人,哪兒哪兒都亂糟糟的。”馮老爺子搖搖頭:“今天又去了倆後生,這不還沒回來呢嘛,路難走的狠。”
老頭兒解釋道:“省道不通了,聽說高速更是一塌糊塗,你們這些大車,想回中州城,不好走哦。”又搖搖頭:“怕是只能走回去了。不過現如今大家夥兒身體都不一樣了,二百多裡地,也不算遠。”
朱奇帥、馬導和賽小怪低頭沉吟,旁邊洪七嬉皮笑臉湊了過來:“老爺子,食堂啥時候開飯啊?給我們蹭一頓唄。哦對了,山上還有兩頭活豬,我給您綁下來啦,小夥子們這幾天沒開葷吧?練功這麽辛苦,可不能虧了肚子呀。”
是的,昨晚殺豬的任務沒有完成,洪七乾脆領著人把豬捆了塞房車裡了。
除了苟太平,“臨指”這幾位輪流下過山,所以都知道狀況:武校加上村子裡大幾千口子人,熬過來的差不多三成,如今口糧還有些儲備,肉蛋之類卻早就斷差不多了——物流、冷鏈之類的,從爆發那一刻開始就不存在了。所以,這兩頭加起來差不多八百斤的泔水豬,還當真算份厚禮。
“應當的應當的!”馮老爺子拍了下腦門:“看我這腦子。”吩咐身旁的中年人:“趕緊著,叫食堂多烙幾十斤餅!小崽子們多餓會兒,請客人先吃上。”
中年人面有難色:老爺子,咱這存的……
“叫你去你就去!”老頭兒一巴掌扇在中年人後腦杓上,“再難還能差了客人這一頓?”
………………
幾個人回到房車上,啃著餅子開起了小會。洪七先匯報了徐多多打望回來的消息:省道果如老頭兒所說,基本沒法兒走了。
馬導呲著大牙說:“以前研究米國那些災難片,災難一來所有人都開車上路,總覺得那些都是S13,沒頭蒼蠅似的亂撞就能活下來?沒想到真碰上了咱這兒也這德行,為啥呢?都老實待著不行嘛!”
“那就……走回去?”朱奇帥猶疑著問:“還是先留在這兒,等著看局面有啥變化?”
洪七搖頭:“人走了,我的槍怎辦?”
馬導也搖頭:“我看這老頭兒小氣得緊,咱四十張嘴呢……”
僵住了。
見一時商量不出個辦法來,苟太平下了車,蹲到演武場邊兒,看還餓著肚子的“小崽子們”練功。
高大壯攥著餅子湊了過來:“這是幹嘛呢?肚子都快填不飽了還擱這兒練功?”
苟太平回想昨晚,高大壯也是出了力氣的,比富帥強多了。於是決定透點兒真東西:“夜裡那個東西,帝流漿……得讓身體動起來、最好榨乾自己的力氣,才能得著真正的好處。”指了指場上,“這武校裡有能人發現了這個竅門,怕不就是那位馮老爺子?”
拍了拍高大壯的肩膀:“趕緊吃吧,吃完了跑圈去,賽先生說那帝流漿在咱身體裡存不住多久,一半天的就散了,抓緊能撈一點兒是一點兒吧。”
按照馬導的說法,馮老爺子前幾天狀態很糟糕,雖然有底子也撐過了高燒,可畢竟八十多了,大變之下重新出山話事,大小事體都要操心安排,還得恩威並施收拾人心,前天下山見到他的時候,一副快熬幹了的樣子。可是今天見面,老頭兒完全不一樣的狀態,苟太平猜:這是昨天晚上,靠著帝流漿有了突破。
苟太平也看了出來:演武場上娃娃們練的這馮家拳,是有點東西的,不是外間流傳的那些被刪改得面目全非的爛貨。
娃娃們的功課終於結束,正排著隊去食堂領烙餅的時候,一輛摩托停在了辦公樓下,騎手小跑著上了樓,不大會兒,馮老爺子派人來請,說是縣裡的消息來了。
等苟太平進了會議室,滿面紅光的老頭兒正在宣講:“……的堅強領導還在,戰勝災情的決心不可動搖……當前階段的任務是恢復秩序、生產自救,要相信……”
朱奇帥和馬導抱著台筆記本看,屋裡還有七八條漢子,看來都是武校的中層。
“縣裡的班子已經恢復起來了,各村鎮的情況正在統計,現在看來,咱麽這塊兒的情況差不多是最好的。”這時騎手插話:“不少地方都還亂著呢,沒人管事兒,縣裡派下人去都找不到對接。咱一直主動聯絡,首長特別表揚了呢,還說要給請功。”
“嗯,大致就是這麽個情況。”老頭兒接過話頭:“縣裡的意思是現在不要亂動,這也是省裡州裡的意思,越動越亂嘛。”衝著朱奇帥的方向微微點了下頭,“各個地方挖掘潛力、固守待援,等待統一部署。”
然後又點著騎手說:“每天聯絡的事兒就還交給你,咱這塊兒的情況也每天寫成報告,拷U盤裡帶到縣上。”
苟太平這才恍然,朱奇帥正在看的,大概就是用U盤帶回來的,上面的精神和情況通報之類。怪不得這老頭兒說起來一套一套的這麽順溜,學習過文件了嘛。
“那麽各位,咱就按照安排先留在我們這兒?”老頭兒轉過頭,“這定心丸有了,不用那麽急了吧?”又指著漢子們掃了一圈:“缺人手啊,一個個都沒個懂事省心的,各位留下來,肯定能幫上大忙,也讓我老頭子省點兒心哈。”
………………
馮老爺子態度的突然變化,讓回到房車繼續開會的眾人有點兒摸不著頭腦,直到洪七又收到一條信息:之前武校這邊派人來抬豬的時候,跟背著槍的成才照了面。老頭兒身邊那中年人——他的侄女婿、本村村長,吃餅那會兒一直往成才這兒湊,結果這個大嘴巴把房車裡藏的這些東西,都給人透了底兒了。
“這混帳小子,看著小樣兒挺精明的,怎麽就沒長腦子呢!”
“不奇怪。”災難片、末世文專家馬導解析馮老頭兒的思路:“整個系統近乎癱瘓,完全恢復運轉沒那麽容易。過不了太久,吃的用的,還有油料,這些必須的東西都會有一波兒短缺,誰能掌握這些資源誰就活得滋潤,熬到天亮的機會就更大。”
“但是屯到資源,也得想辦法保證能留在自己手裡。”馬導拍了拍屁股下面的子彈箱,“這都是寶貝啊!”
朱小妹表示同意:“可以沒用,不能沒有。老家夥挺透的哈。”
洪七急了:“這可不行!”朱奇帥聲音也沉了下來:“絕對不行!”
“吃人家的用人家的,時間長點兒這些寶貝保不住的。”馬導有點兒急了。
賽先生伸了個懶腰:“諸位,就這麽討論沒有意義,還是下車走走吧,多看看多問問。反正暫時不會趕咱們走了,先白吃著唄。”
想白吃可沒那麽容易,老頭兒不是個容易對付的。苟太平對小怪物的判斷不以為然,自己卻也一時沒有什麽好主意能拿出來,乾脆就真下了車。卻正好見老頭兒那侄女婿上了大巴車,不大會兒功夫,就有幾個人拎了隨身行李,跟了他向演武場對面的宿舍樓走去,小富和小帥都在其中。
吳呆也下了車,卻是空著手,小跑奔房車來了,見了苟太平趕緊匯報:“他們說收拾好了房間,招呼我們過去休息呢。”苟太平沒有作答,隻回過頭看向剛跳下車來的朱奇帥。
馬導一溜小跑奔到大巴旁攔人:“急什麽,上車上車,等下把車開宿舍樓門口去,這麽多行李,拎那麽遠不累哈?”
朱奇帥黑著臉看著走遠的幾人,半晌後道:“開個全體會吧,就在這兒。”
各人分頭去喊人,卻也費了番功夫:雖然不少人還在大巴上,但也有遛彎兒消食兒的、跑省道上打望的,人差不多找齊用了塊半個鍾頭。放好了行李的小富小帥們也被叫了回來,一臉的不情不願。高大壯卻不知道跑圈跑到哪裡去了,隻好算他缺席。
“各位,我個人是一定要回州城的,盡快回。”朱奇帥開場直入主題,拍了下身後的房車,“還有這一車槍火,都不會留下。”又掃視了一圈:“諸位怎麽打算,都說說吧。”
坐在房車踏板上的洪七舉手:“職責所在,理當如此。”
朱小妹不吭聲,隻拽著兩個閨蜜,閨蜜怯怯說:能回就回吧。
苟太平點了點頭,賽先生給朱奇帥豎了下大拇指。
然後冷場。
“看來大家都還猶豫。”朱奇帥見再沒人表態,似乎也有點兒急了:“最晚明天一早我們就出發,大家有一夜的時間想清楚去留。”又頓了頓,加重了語氣:“在山上時說組團一起回家,可是這半天下來,我們一點兒團隊的樣子都沒有!明天早上團隊會重建,大家可以自由選擇。在那之前,這個團隊還沒有解散,所以我命令……”
“不要求大家一切行動聽指揮,但是行動之前總得打聲招呼,這是第一條。”
“人員簡單分下組,大家有啥狀況先跟組長溝通,這是第二條。”
“第三,今天晚上可以到宿舍休息,但要輪班守夜。”拍了拍房車喊道:“洪七!”
洪七跳起立正:“到!”
“你和你的人一組, 任務就是這輛車,有沒有信心?”
“保證完成任務!”
一條條命令布置下來,人心似乎也安定甚至堅定了些,竟一改之前的散漫,按照朱團長的命令執行了起來。
畢竟都是些普通人,驟逢大變、前路茫茫,在山上時沒幾個不失眠的,再加上這十來天裡的各種勞碌……拖著麻木的精神和疲憊的身體,從幽寂的深山裡回到這還保有基本秩序的人世間,先躺平歇口氣兒是再正常不過的的打算。其實大部分人並不是真就想長留在這兒,他們只是慌了神兒、沒了主意。如今朱奇帥板起臉來氣場全開,簡單粗暴的軍人范兒倒是恰好對了症:沒主意?那就聽我的!
苟太平混了個組長助理的差事,協助組長賽先生工作,組員是實驗室活下來的十一個人再加上高富帥,任務是看好車隊裡其他幾輛車。
所有的女生單分了一組,由朱大小姐負責;劇組裡剩下的老爺們兒自然就歸了馬導指揮。人員分配停當,這團隊也就自然運轉了起來,剛剛在宿舍樓外扎下新營地,卻見消失了一個多鍾頭的高大壯騎著一輛電摩歸隊了,電摩上還駝著個大編織袋。
“哥幾個,看看我弄到啥好東西了!”高大壯嚷嚷著把編織袋拽下車,嘩啦啦直接倒了一地,功能飲料、巧克力、法式小麵包、方便麵、火腿腸……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油炸膨化垃圾小零食。
“車裡還多著呐,來幾個人咱再去搬!這幾天嘴裡淡出個鳥來,正好改善改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