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時分，吳王宮殿靜得不像人間，要離在宮殿外安靜地站著，靜候聽宣。要離抬頭望向蒼天，望得漫天雲湧，卻聽不見一絲風聲，整個空間似乎只有他的心臟還在跳動，不斷發出撲通撲通的聲音。

　　只有偶爾，會有巡邏的甲士經過，鐵靴踏地，震得身上甲片碰撞，才讓要離知道，這偌大一個王宮內部，並非只有他一個人。

　　“要離，你是想當懦夫，就這樣得過且過，蠅營狗苟過一輩子，還是想當專諸那樣的英雄，名揚四海?”伍子胥抽出三尺長劍，指著要離，厲聲質問。

　　“大人，小人想讓天下都在傳頌小人的名字，小人不甘心這輩子就這麽捕魚摸蝦，得過且過地過去了，小人不想一輩子都活在那個小村子裡！”要離叩首，也不就知道是熱血衝腦上頭，還是長久以來不甘平凡的情緒終於有了發泄口。

　　亦或是，他終於知道了自己想要踏上怎樣的道路。

　　“你，甘願赴死?”伍子胥又問。

　　“刺客之道，向來有死無生，別說是死了，哪怕是要獻上一切，要離也早已做覺悟！”要離震聲。

　　那一夜，與伍子胥徹夜長談的聲音，那番豪言壯語，依然回蕩在要離的耳邊。

　　此刻的要離，眼神堅定，心中已無疑惑。

　　———

　　“宣，要離覲見！”不知什麽時候，遠處的宮殿外面，站了個傳令的宮人，宮人一身白衣，在這個天光漸暗的時刻，顯得尤為扎眼。

　　宮人嘹亮的聲音在空曠的天地間回蕩，要離向前行了一禮，拍了拍衣袖，昂首闊步向前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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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要離，究竟是什麽樣一個人?”吳王闔閭撥弄著一根快要燃盡的燈芯，慢條斯理地問。

　　“是個決心堅決，不亞於專諸的壯士。”伍子胥坐在席位上，摸了摸同樣花白的胡須，胸有成竹地回答。

　　白天坐滿群臣的議政殿，此刻只剩下他們君臣倆，看著還怪冷清的，殿堂內隻點了少許燈火，映得殿堂明暗交織，人影重疊，似乎是這少許的燈火勉力支撐著，才沒讓整個殿堂全部沉入黑暗之中。

　　“草民要離，拜見吳王！”要離剛跨進殿堂，屈膝下跪，一個頭磕在地上。

　　吳王闔閭微微一笑，臉上滿是欣喜，他快步上前，俯身扶住要離的肩膀:“壯士，快快請起，快快請起。”

　　“謝吳王恩。”

　　可等到要離起身，吳王闔閭的笑容僵住了，他原以為要離是個和專諸一樣魁梧的男子，可現在出現在他面前的，是個身材瘦小，手短腿短軀乾短的羸弱男子。

　　吳王闔閭覺得哪怕是自己，也能單手將要離推倒，單手將他痛毆一頓。

　　吳王闔閭保持著僵硬的笑容轉過身去，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地吐出，才算是緩過來，臉上的微笑變成一副呲牙咧嘴難以置信的表情。

　　“要離啊，你平常，是做什麽的?”吳王闔閭問。

　　“回大王，捕魚摸蝦。”要離說。

　　吳王闔閭快步走到伍子胥身邊，一把將伍子胥拽起，拖到燈光照射不到的陰影中，壓低聲音說:“寡人嘞個去，你不是說你能找到刺殺公子慶忌的刺客麽，你就給寡人找了個這個，這個，他，他能行嗎，他就是個捕魚摸蝦的呀！寡人在大街上隨便拉個人過來，都比他強好吧！”

　　“大王息怒……”伍子胥想辯解。

　　可吳王闔閭根本沒給伍子胥機會:“你知道公子慶忌是什麽樣一個人嗎?公子慶忌天神神力，塊頭大如小山，勇武過人，他號稱天下第二勇士，沒人敢號稱第一！”

　　“公子慶忌其實不算什麽，大王誇張了，若論武力，魯國的孔丘才是天下第一……”伍子胥繼續辯解。

　　可吳王闔閭還是不給伍子胥機會:“我們要刺殺的也不是孔丘呀，我們要刺殺的是公子慶忌，就算公子慶忌沒有孔丘厲害，他也是以一當十的猛士，你就用這捕魚摸蝦的瘦竹竿，還是短一截的竹竿去刺殺他?”

　　“大王說人是瘦竹竿就算了，還說人是短一截的瘦竹竿，是否有點太過分了，還有孔丘據說可以以一當百，面對三十個人可以站起來打，面對四十個人不疑惑放開拳腳去打，面對五十個人可以讓他們知曉什麽叫做天命……”伍子胥還在極力辯解。

　　“寡人沒在和你談論孔丘！”吳王闔閭撕心裂肺，卻仍極力壓著聲音:“況且寡人說的是事實呀，就公子慶忌那個武力，寡人看了都怕，若不是忌憚他的武力，寡人早把他解決掉了。”

　　“大王！”要離聽不下去了。

　　伍子胥和吳王闔閭停住，一齊轉向了要離。

　　卻見要離從牆上，摘下一把寶劍，劍光一閃，劍刃出鞘！

　　吳王闔閭和伍子胥心裡一緊。

　　伍子胥向側前方邁出一步，擋在吳王闔閭身前，手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大王，要離雖然不是魁梧之人， 論武力也並不過人……”要離把劍架在手臂上，瞪圓了眼睛，咬牙切齒地說:“卻也是個，舍身的壯士！”

　　要離手起劍落，將自己的手臂生切下來。

　　“額啊！”要離抱著手臂，蜷縮在地上，咬緊牙關，疼得青筋暴起，腦袋上汗如雨下。

　　吳王闔閭先是一愣，隨即在要離身前跪下，雙手扶住要離的肩膀:“要離果真是壯士，是寡人以貌取人了，寡人不配為君。”

　　“大王言重了，誰都有犯錯的時候。”伍子胥在旁邊打圓場。

　　“大王，請殺了我的妻兒，並把我遊街示眾，讓世人皆知，我要離與大王有仇。”要離疼得面龐抽搐，牙齒打顫:“要離以這殘缺之身，破碎家庭，必能接近到公子慶忌身邊，數月之內，要離必會取下公子慶忌的性命！”

　　“這……”吳王闔閭被要離的言論震驚到了，他自己雖然也不是什麽好人，可是為了自己的目的，要逼人去死，殺人全家，讓人絕後，這種事，他不認為自己能乾出來。

　　“知道了，我這就安排人去執行。”伍子胥冷冷地說:“放心吧，要離之名，必揚於四海。”

　　吳王闔閭回頭，和伍子胥對上了眼神。

　　吳王闔閭在伍子胥眼裡看到了，復仇的火焰，伍子胥的復仇之火，燒到了這位捕魚摸蝦之人的身上，伍子胥要復仇，只要能復仇，他不介意推任何人去死，哪怕要人全家死絕，哪怕要他自己去死。

　　吳王闔閭歎了口氣，轉而拍著要離的肩膀，用激昂地於是說:“卿之名，必揚於四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