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台婉茹的表情愣住了。
她低聲呢喃:“殷勤花下同攜手,更盡杯中酒。美人不用斂蛾眉……”
“美人不用斂峨眉,我亦多情無奈、酒闌時。”
她看著陳平生:勸我不要因瑣事煩擾而斂眉愁苦?
還是說我以後不畫眉更好看一些?
酒盡友散,又從何談起?
他在,我亦在,酒還在,花還在,月還在!
他是說以後定要分別?他無可奈何?
她的思緒有些亂了!
是啊,他是清豐縣皇城司的總旗,而我注定是要回雲州的。
我跟他、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啊。
多情、他亦多情無奈,我何嘗不是如此?
命運弄人!
“可我偏偏不信命,我就要及時行樂!”
她好像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她轉過頭看向陳平生。
陳平生一臉笑意:“怎麽樣?我這首詞是不是還行?”
澹台婉茹有些茫然:他不是在寫景抒情嗎?他、他問我這個幹嘛?
“啊!很好,很好。”
陳平生一臉得意,畢竟這是他不多能記起來的詞了。
葉夢得的大作虞美人,那句美人不用斂峨眉,他一直都很喜歡。
還好,記起來了。
“那就好,你沒失望就好。”
他又抬頭望月:“今晚的月亮真好看啊。”
澹台婉茹怔怔的看了看他,也抬起頭,喃喃道:“是啊,今晚的月亮真的好圓啊。”
她有些茫然,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刹那間一瀉千裡。
陳平生將酒壺遞給了她:“喝不喝?”
她接了過來,喝了一小口,很優雅。
陳平生笑了笑,她喝酒的樣子很好看呢。
就是眉頭微皺的樣子,惹人憐。
“美人不用斂峨眉,你愁眉苦臉的幹什麽?”
“這酒,有點苦。”
“不會吧,我喝著是甜的啊。”
“那可能是我錯了。”
“哦。”
陳平生有些疑惑,不過也沒有多說什麽。
少男少女總有各種情思,澹台婉茹年紀估計也就二十左右,悲春傷秋也算正常。
不知不覺間,月色已經漸漸淡了。
他們也喝了四五壺酒水。
當然,多數是陳平生在喝。
但是,澹台婉茹也喝得不少。
她醉了。
陳平生不知道為什麽,她沒有用元氣把酒氣逼出來,他也沒有問。
澹台婉茹的身子軟軟的,她倚靠在花叢裡,好像一個睡美人一般。
陳平生坐在她身旁,聽著她均勻的呼吸聲。
他覺得自己的心很平靜,時不時地端起酒杯。
“手裡握著蝴蝶杯,單飛,不醉不歸。”
“花田裡犯了錯……”
他小聲唱著,沒有跑調,也沒有多好聽。
僅僅是應景罷了。
直到酒杯中沒了酒水,直到四五個酒壺都空掉。
陳平生長舒了一口氣,躺在了她的身旁。
他雙手交叉撐著腦袋,翹著二郎腿,看著天上的月亮。
他感覺此刻很愜意。
來到這個世界已經好幾天了,他還從來沒有這麽愜意過。
“要是嘴裡再叼著一根狗尾巴草就更好了,可惜這裡只有花……”
夜風微微,帶來了一絲涼意。
陳平生當然不會在意,不過睡著了的澹台婉茹卻微微皺眉。
他將長衫褪下,蓋在了澹台婉茹的身上,她的表情再度舒展開來。
甚至還說起了夢話:
“陳兄,喝!”
“今晚,咱們不醉不歸!”
陳平生笑了笑:“好。”
澹台婉茹再度睡熟過去。
陳平生不知不覺間,打了個哈欠。
他笑了笑,也閉上了眼睛。
沒過多久,他便也睡著了。
一男一女,就這麽睡在花海裡,月光漸漸藏了起來。
天色慢慢變黑,再慢慢變亮。
陳平生猛地睜開了眼睛,他看到澹台婉茹正坐在他身旁,呆呆地看著他。
他趕忙坐直,掩飾尷尬。
澹台婉茹捂嘴輕笑,沒有多說什麽。
等到二人起身之後,陳平生再度彎著腰。
澹台婉茹笑的花枝亂顫。
陳平生現在很想找個洞,鑽進去。
太尷尬了。
昨夜那麽辛苦的掩飾,今早竟然就這麽破功了。
“咱們走吧。”他站起身,微微彎腰。
二人翻過院牆,不一會兒就來到了大街上。
“陳兄,你的腰又傷了啊。”澹台婉茹笑道。
所以昨晚陳平生看到自己後,便一直這樣走路的原因她終於找到了。
還以為他不習慣自己現在的樣子呢。
他、有點有趣啊。
明明這麽痛苦,昨晚她就睡在這裡,他卻如正人君子一般。
澹台婉茹感覺心裡暖暖的,公子應是天上謫仙!
陳平生走得極快:“嗯,有點不舒服。”
澹台婉茹笑道:“那陳兄不舒服的時候可真多啊。”
陳平生:“你餓不餓?”
澹台婉茹:“陳兄,你這樣走路不累嗎?”
陳平生有些臉紅:“澹台姑娘,你是個黃花大姑娘啊!怎麽可以老是說這種虎狼之詞?”
澹台婉茹捂嘴笑道:“我只是關心陳兄啊。”
“陳兄,你這腰的毛病得趕緊治治了。”
陳平生徑直看向前方,根本不看她。
“那什麽,我有點餓,要不要吃個早點,那家黃記餅鋪味道挺好的。”他指向路邊的早點鋪子。
雖然妖患才過去了一天一夜,但是人嘛,還是得生活。
所以今早,已經有不少早點鋪子開門了。
澹台婉茹:“好啊,那就吃點,陳兄的腰也能好受點。”
陳平生面如豬肝色:“……”
二人在黃記餅鋪找了個空位坐了下來。
“澹台姑娘,那個,我這個是正常的反應,你明白的吧?”
澹台婉茹連連點頭,鄭重其事的說道:“我明白的。”
說著,她再度笑了起來。
陳平生深吸了一口氣:“澹台姑娘,你這是在玩火,你明白嗎?”
澹台婉茹愣了一下:“嗯,我知道。”
陳平生:“那你還……”
澹台婉茹:“因為我知道你是個好人!”
陳平生咬牙切齒道:“我有時候甚至不是人!”
澹台婉茹:“那我好像沒看到過啊!”
陳平生:“怎麽?你還想看看?”
澹台婉茹看著他又笑了起來:“我相信陳兄的人品,若是換作旁人,昨夜我肯定不敢醉在那花海裡。”
沉默、沉默是今早的黃記餅鋪。
陳平生想到了一個故事。
叫做禽獸和禽獸不如。
昨夜的自己,應該是禽獸不如的吧?
不過,澹台婉茹是把他當做朋友。
有些事情錯了,那便一輩子都無法挽回。
陳平生還好足夠理智,當然,那個時候,他並沒有多想。
因為,澹台婉茹雖然是個身材很好長相很好的姑娘,但是,更是他陳平生的朋友啊!
餅、粥來了。
二人吃著東西,澹台婉茹時不時地笑著。
陳平生索性不裝了,反正他已經沒什麽面子了。
澹台婉茹不管說什麽,他都“嗯,是的。”
一頓飯就這麽吃完了。
陳平生終於可以站直走路了。
他心裡長舒了一口氣。
前世,哪有這麽狼狽?
最多半個小時,也就沒什麽動靜了。
這都快半個時辰了,才……
他搖了搖頭,已然壓不住嘴角了。
“嗯,我真猛!”
澹台婉茹看著他的笑容,笑道:“陳兄的腰,又好了啊!”
……
二人分開,陳平生準備去皇城司。
“今天早上,時間過得真他娘的漫長啊。”
“澹台婉茹啊澹台婉茹,你是真的在玩火,哪天老子忍不住了,你可別怪我!”
不知不覺間,已到了皇城司衙門門口。
他徑直走了進去,然後來到賞善罰惡房。
清豐縣不設縣衙,梅欽臣是清豐縣的最高領導者,下面的手下分為武職跟文職。
齊老爺子擔任文職中主簿一職,梅欽臣死後,他便是皇城司權利最大的人。
接下來對於清豐縣的安排,陳平生準備問一問他。
比如:撫恤、賞賜、功績……
他站在門口,齊老爺子依舊坐著躺椅上。
陳平生拱了拱手:“齊老,早上好。”
齊老笑著站了起來:“陳總旗,可休息好了?”
陳平生點了點頭:“已經好多了。”
“這次來打擾齊老,就是想問問妖患後的重建工作。”
“咱們皇城司的校尉還有多少……”
齊老笑了笑,隨後開口道:“百姓們是天底下最樸素的,只要還活著,那便會努力活著。”
“今早,已經有不少早點鋪子都開門了吧。”
陳平生點了點頭。
齊老繼續道:“城牆倒塌的部分,我已經安排手下去征民夫去了。”
“至於縣裡許多房屋倒塌,咱們皇城司也會想辦法朝上面匯報一下,能給的咱們不會吝嗇。”
“還有,那些戰死的校尉、捉刀人、百姓,撫恤已經安排下去了,估計也就這兩天吧。”
陳平生再度點了點頭,不由得感慨清豐縣皇城司辦事的效率。
可惜,在這妖魔亂世,偏安一隅已是難得。
若是想天下皆如此……
他暗暗歎了口氣,朝廷已經爛了,那位剛登基的女帝,年號都是秦相給取的。
凰翔元年,初秋。
凰翔……
還能飛得起來嗎?
齊老笑著繼續道:“另外,還有功績,昨天皇城司的文職官員三十多人,全部出動了。”
“把那些死去的妖魔做了分類,其中有八十五名後天妖魔死在你的橫刀下。”
陳平生愣了一下:“這、這都能統計出來?”
齊老笑了笑:“按照傷口分的罷了,不過也難免會有些不準。”
陳平生:他一共殺了八十七名後天妖魔,統計了八十五個,已經很專業很難得了。
他點了點頭:“辛苦齊老了。”
齊老搖了搖頭:“沒什麽辛不辛苦的,分內之事罷了。”
“另外你的功績我都給你算出來了,你之前的貢獻點是二百一十五點,加上這次的八十五後天六先天,八百五十五點貢獻點,加起來一共是一千零七十點貢獻點。”
“不過在咱們清豐縣,貢獻點只能暫存,不能兌換東西,得去雲州或者道府青州。”
“還有,你的賞銀,那些後天妖魔的賞銀加起來一共是一萬七千兩,每個按二百兩。還有之前在後衙殺的那幾名,加起來給你按兩萬兩計算,等下我就把銀票給你。”
“八名先天妖魔的賞銀,差不多是十六萬兩,這些銀子你得去雲州才能領。”
“咱們清豐縣,沒那麽多銀子。”
說著,他坐下躺椅,眉宇間滿是疲憊之色。
“那些撫恤咱們也不夠,希望州府不會卡咱們脖子吧。”
陳平生想起來文能武的父親,他好像就是雲州的知州,據說是個正直的人,應該不會卡這些銀子。
州以上便分皇城司衙門跟州府。
皇城司衙門緝凶除惡,斬妖除魔。
州府衙門維穩,負責民生、財政……
他點了點頭:“希望不會吧。”
齊老揉了揉眉頭:“你們校尉們把該做的都做了,現在就剩下二十多名校尉了,你們已經夠辛苦了。剩下的就交給我們吧,好好休息休息。”
“清豐縣的未來,還要靠你們。”
他笑了笑,眼中滿是期待。
陳平生也笑了笑:“已經休息夠了。齊老,您也多注意一下身體。”
齊老笑著擺了擺手:“我年紀大了,沒幾年好活了。”
“以後閉上眼的時間長著呢,現在不著急。”
說著,他轉過身取出兩張銀票:“給,這是那兩萬兩銀票。”
陳平生接過,頓了頓:“除了我的,別人的……”
齊老笑著說道:“這些賞銀自然該咱們皇城司先領,然後是捉刀人,最後才是百姓。”
“不過你可以放心,這方面咱們皇城司一向做的很好,不然也不會有那麽多人為咱們賣命了!”
陳平生點了點頭,將銀票放進了懷裡, 隨後說道:“梅統領他……”
齊老歎了口氣:“梅統領的事情,我已經上報了,也許會追封個官職……可惜他已經沒有家眷……”
陳平生:“能不能給梅統領建廟立碑?”
齊老笑了笑:“這種事情朝廷一般不會管的,當然可以。”
陳平生笑了笑:“那就好。”
二人又閑聊了幾句,陳平生告辭離去,隨後直接去了後衙校場。
校場裡只有稀稀拉拉幾名校尉正在練功,看到陳平生,立馬站定身體。
陳平生的威猛人設在他們心中已經立了起來。
“諸位弟兄,這幾天不用這麽辛苦,好好休息休息。”
“另外,你們跟其他弟兄說說。兩天后,隨我出城降妖除魔!”
幾名校尉愣了一下,隨後面露激動之色:
“陳總旗,真的嗎?真的要出城降妖?”
“您是想把它們趕盡殺絕?”
“哈哈哈……那咱們清豐縣終於可以太平了!”
……
陳平生笑了笑:“臥榻之側,豈容他人鼾睡?”
“不把它們好好清理一下,咱們清豐縣的百姓永遠沒有安穩日子。”
“你們也別練了,好好休整一下。”
“兩天后,我希望把你們安全帶出去,安全帶回來,明白嗎?”
幾名校尉滿臉期待之色,這一天他們等很久了,清豐縣的百姓也等很久了!
“是,陳總旗!”
“屬下遵命!”
……
時間過得很快,一轉眼兩天已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