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李牧所想的那樣,今日突然登門的是母親陳氏的弟弟陳金貴的媳婦張氏,也就是自己的舅娘。
對於陳氏來說,自己的親弟弟就是她目前除了李牧和李雪兒外最親的親人了,不僅如此,陳金貴的女兒還和李牧定了娃娃親,所以說兩人不僅是親人,還是親家,可謂是親上加親。
因此,在見得張氏到來後,陳氏也是大喜,急忙放下了手中的針線迎出去說道。“呀,是妹妹來了啊,怎麽也不早點說一聲,害得我什麽準備都沒有。”
說著,又是急忙往張氏身後看了看,一臉詫異道:“怎麽,金貴沒來嗎?就妹妹一個人?”
因為陳金貴是個有些懼內的貨色,可以說平日裡張氏去哪他就要跟到哪,今天倒有些反常了。
而對於自己母親的熱情招呼,但見張氏是視而不見,她生得一張橄欖形的臉頰,顴骨高聳,並且嘴角還掛著一顆碩大的是非痣,相書上說這樣的人非常勢利刻薄,也果然不錯,是嫌棄的撇了撇嘴後,神情倨傲道。
“別看了,那個殺千刀的窩囊廢今天沒來。”說著,朝院門外努了努嘴道:“你們兩個沒出息的東西還愣著幹什麽?趕快把東西抬進去啊,難不成要老娘我親自動手?”
“呀,舅奶奶來都來了,怎麽還帶東西啊。”自己的妹妹李雪兒見此,卻是忙十分歡喜的說道,他還以為今日張氏是專門帶禮物來看他們的呢。
但他母親陳氏卻是感覺到有幾分不對勁,因為他知道自己這個弟妹什麽性子,十分的吝嗇刻薄,平日裡盡想著怎麽佔便宜了,屬於無事不登三寶殿那種,怎麽可能突然好端端的帶禮物來看他們啊。
果不其然,在見到張氏讓自己兩個兒子抬進來的這兩口熟悉的大紅箱子後,陳氏直接腳下一個踉蹌,直感覺頭暈目眩,差一點摔倒。
而隔得老遠,李牧便聽到了自己母親那高亢的聲音,讓得他不由一愣。
要知道自己母親信佛信道,而且脾氣極好,算是十足的老好人一個,即便自己老爹死後村裡的村民多有忘恩負義的行為,她也能心平氣和的坦然面對,沒有流露出一絲一毫的怨懟,今天這是怎麽了,為何如此的氣急敗壞?
……
但見寒酸的小院中,指著張氏抬進來的兩口大紅箱子,陳氏是哆嗦著手指道。
“弟妹,你這是想幹什麽?要知道兩個孩子的親事可是成志在世時就已經訂好了的,還是當初他剛當上典史沒多久你上趕著張羅的,現在孩子們長大了,也剛好到了完婚的年紀,怎麽就要突然退婚了呢?這樣以後叫我們怎麽在村子裡抬頭?你這麽做也未免太……太……”
最終,教養頗好的陳氏憋了半天還是沒有把‘忘恩負義’幾個字說出來,算是給張氏留了幾分顏面。
卻不想張氏根本不領情。
“喲,這還能怪到我頭上咯?誰叫你們當家的死得早呢?”
但見一道有些尖利的聲音是陡然在自家小院中響起,無論是氣勢還是分貝都完勝自己母親,讓得李牧是不由目光一冷,想來這就是自己那穿越後還從未見過的舅娘了。
但見這張氏是仗勢欺人的道:“幫幫忙喲,這做人要有自知之明,我家閨女生的那叫個如花似玉,這生來就是要做闊太太的命。”
“再看看你家這幅光景,看看這房子,嘖嘖,這還是人住的嗎?我家豬圈都比這豪華,難道你想要我女兒也嫁過來跟著你家吃糠咽菜嗎?做夢!”
“更別說你那傻兒子了,是真的蠢得賽過了豬,哪一點配得上我女兒了?所以勸你還是識相點,早早認命退親吧,這樣親戚還有的做,不然,休怪老娘翻臉不認人!”
“你!……”頓時,陳氏就是被張氏這一番尖酸刻薄的話語氣得眼前一黑,是越發哆嗦著手指道。
“你住口,牧兒天資是不聰穎,可這你以前並非不知,反而還在我那當家的面前誇讚他這是性情敦厚,大智若愚,今日……今日怎麽就突然變卦了?”
“性情敦厚?嘖嘖……”冷笑一聲,張氏是兩手叉腰,擺出一副狠厲模樣道。
“虧你也說得出口喲,那不過是我寬慰你家的話語罷了,以他的榆木腦袋就是傻子都比他強三分,也就他命好,以前有個典史老爹罩著,可現在他還有什麽?還想配我家女兒,簡直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這張氏的一番話,是字字如尖刀般直往陳氏心窩裡戳,真的是氣得氣血上湧,差點真摔倒在地。
一旁的李雪兒見狀是連忙扶住她道。
“夠了,舅奶奶,話可不能這麽說,又不是我們想攀這個親的,也不知道當初是誰死乞白賴的上門巴結,說什麽表親結親,親上加親,說什麽我哥性情敦厚,是你頂頂喜歡的第一等人才。”
“更說什麽如果能得此東床快婿,簡直是祖輩燒高香,就算叫你立馬去死都願意,還會含笑九泉,這些話猶在耳旁,怎麽舅奶奶今日就翻臉不認人了,這人嘴兩張皮翻轉的也太快了吧?真的是一點面皮都不要了嗎?”
此時,陳氏和張氏的爭吵已經吸引了不少親鄰探頭探腦的前來張望,反倒是正主李牧自個兒被堵在了外面看不到裡面究竟什麽情形。
只聽自己妹妹李雪兒雖然人不大,但聲音卻不低,甚至還故意模仿著張氏當初說話的語氣和姿態,是立馬讓得圍觀的親鄰信了幾分,不由得對張氏這種出爾反爾的行徑和當初的無恥有些不齒,開始義憤填膺的指指點點起來。
卻不知道這是李雪兒人小鬼大,剛才說的那番話雖有七分真,但卻也有三分假,雖然大部分都的確是張氏說過的,但什麽立馬就死,含笑九泉這些卻不曾說過,是她說出來故意惡心這張氏的。
也果然,他這一番話,是將這勢利眼的張氏氣得不輕,張牙舞爪道。
“滾,你個小賤蹄子,也不知道哪來的野種,我和你家主母說話,哪輪得到你插嘴的份,再敢胡言亂語信不信我撕爛你的嘴!?”
張氏雖然潑悍,但是嘴皮子功夫一般,面對自己妹妹李雪兒的伶牙俐齒,也只能這般報以武力恐嚇了。
“哼,說了又怎樣?先前雪兒敬你是舅奶奶,是哥哥未來的嶽母,自然給你留幾分情面,可你看看你自己說的什麽話?做的什麽事?哪還有一點顧及自己的身份了?”
“既然你自己不要這個臉,不講情面在先,那雪兒何必再給你面子呢?做得就說不得了,這世上那還有這般道理?”
但見李雪兒是渾然無懼,嘴皮子頗為利索的說道,而且說的也頗為在理,讓得張氏一時間根本找不到辯駁的理由。
並且當著這麽多鄉裡鄉親的面,也不好真的動手,不然可就真要被人戳脊梁骨了,因此隻得將滿腔怒火再次轉向了性情溫順的陳氏發泄道。
“看看看看,我說什麽來著,還真是有什麽樣的主子,就有什麽樣的奴婢啊,就憑這樣的家風,我哪還敢將我女兒嫁過來,那還不得讓你們將她給欺負死嗎?”
“陳氏,也不怕實話告訴你,我正是念著往日的情面才來退親的,否則早一紙狀書將你們告到縣衙大堂上去了,到時你們家不光要退親,還要丟人,不信你自可以試試,反正我女兒是永遠不會踏進你李家的大門的,哼!”
聞言,陳氏是默然垂淚,她知道,鬧成現在這副光景,這親是退定了,即便自己不同意這張氏也肯定如她所說不會把閨女嫁過來的。
可怎麽辦才好啊,以李家現在這副窘境,又鬧了這樣一出,恐怕以後真要在宗族裡抬不起頭了,牧兒也真要打一輩子光棍了,難不成李家一門真的要自此絕後了嗎?這樣將來可怎麽有臉去見地下的老爺啊!
想到這,陳氏真的是尋死的心都有了,可出於顧及李牧,又不敢,怕真的沒臉去見九泉之下的李成志。
“哼,舅奶奶,那有本事你就去縣衙告啊,這民心似鐵,官法如爐,我乾爹以前還是縣裡的典史老爺,雖說現在人不在了,但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香火情在的,就不信縣老爺會一心偏袒你們。”
因為李成志以前是縣裡的典史,所以對於法律條文這些,耳濡目染之下,李雪兒多多少少是知道一些的,繼續反唇相譏道。
“當初哥哥不嫌你家閨女蒲柳之質,同意了你死乞白賴的巴結,兩家是正兒八經交換了婚書的,現在你言而無信出爾反爾,真要到大堂上告刁狀,看縣令老爺是打你板子還是打我們板子!”
聽得李雪兒這樣說,圍觀的鄉親也是不由紛紛點頭,因為她說的在理,不管李家現在什麽光景,的確是正兒八經的締結了婚約的,還有婚書為憑證,真想要毀約恐怕是要吃板子的,說破天也沒理。
但對於李雪兒的義正言辭,這張氏卻是絲毫不懼,反而冷笑連連的輕蔑道。
“是嗎?那我偏要說,當初締結婚約的時候,是你們家故意隱瞞了那李牧是個病秧子大傻子的事實呢?我相信單憑這一點縣老爺就要判你個欺瞞之過,讓這婚書無效。”
“更何況,所謂人走茶涼,你以為你家還有個典史老爺啊,那香火情有什麽用?也不怕明著告訴你,以前的縣老爺上個月就調走了,新來的縣老爺和你們家有半毛錢關系嗎?”
“我也不裝了,之所以現在前來退親是縣裡的劉大官人看上我家閨女了,已經托媒人上門提親了,所以你要是老老實實把這婚書退給我也就罷了,如此,念在往日情分,我也不會為難你們,說不得還會周濟你們幾分,但如果真要王八吃秤砣鐵了心死賴到底的話。”
“哼!這劉大官人在南豐縣是何等人物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半個縣都是他家的買賣,縣衙裡更有的是人,不比你家那死老爺強?到時什麽都撈不到不說,說不得還真要抓進牢裡去受那牢……牢獄之災,皮……皮肉之苦!”
顯然,這最後的牢獄之災,皮肉之苦,分明是有人教這張氏說的,不然以這張氏鄉野村婦目不識丁的水平,絕說不出如此有水平的話,最多只會說個蹲班房挨板子便了不得了。
因此,她的這一番話,也是將陳氏嚇得面色慘然,默然不語。
唯獨李雪兒是依舊憤憤不平道:“我呸,虧得你還好意思說出什麽周濟的話語來,當初乾爹在世的時候,是誰隔三岔五上門來拿東西?”
“大到金銀錢財,小到照明用的燈油,甚至連針頭線腦都不放過,你從我們家拿的東西都夠養肥幾十條看門狗了,卻沒曾想是我們有眼無珠啊,養了條白眼狼,反倒學會咬主人了!”
“不說別的,單說這聘禮,當時我記得清清楚楚,乾爹是派人足足送了八大口箱子到你們家,請了十多個鄉親來抬, 可現在你退回來的呢?”
“只有兩口箱子,你兩個兒子輕輕松松就抬過來了,就算要退親也得要分毫不差吧,我問你,剩下六口箱子裡的東西哪去了?難不成真的都喂狗了嗎?”
當即,這一席話是將張氏臊得面紅耳赤,徹底不要面皮了,直接怒吼道。
“你放屁,誰拿你家東西了,你個小賤人休要胡扯,老大老二,你們兩個憨貨還愣著幹什麽,去給我狠狠的打這不清楚自己身份的下賤胚子!”
張氏這次之所以帶自己兩個兒子過來,除了抬送這兩口箱子的聘禮外,另一目的,就是威脅恐嚇了。
雖說她這兩個兒子的智商並不比以前的李牧高到哪裡去,但的確勝在孔武有力,有一股子蠻勁。
剛剛鬥嘴的時候,他們兩兄弟都插不上嘴,只能在一旁乾著急,此刻得了張氏的指令,終於有了展現自己的地方後,也是大喜,忙一左一右的朝李雪兒圍了過去,就要動手。
此時,李家內外也圍了不少看熱鬧的鄉親,再見到這兩個凶神惡煞的家夥要欺負李雪兒後,竟無一人出手阻止,皆是冷眼旁觀著,不想為李家這一破落戶得罪勢頭正盛的張氏。
而李雪兒雖然口齒伶俐,但畢竟年齡尚小,一個小女娃,怎麽可能是兩個成年男子的對手,在見得兩人朝自己走來後,也是不由心中害怕,可卻依舊死死的護在陳氏身前,保護著她。
也正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人群外,是猛地響起了一聲怒不可遏的斷喝:“住手,我看誰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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