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機會了。”
“我完了。”
忍了好一會,等徹底離開李奇那幫人,王真再也忍不住,十七歲的年輕人,哭的像個孩子。
王真癱坐在地上。
鄭全低著頭,不知道如何安慰三弟。
房安隻覺得好笑。
現在哭的人,未來是靖難功臣;反而是想要安慰別人的人,他日被抄家殺頭。
果然老話說得好。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不對,三五年而已。
王真哭了一會,見到房安沒事人一樣,忍不住哽咽道:“三弟,你真的一點也不難過嗎?”
鄭全也不可思議。
說實話,二弟流眼淚,不像個男兒,可自己一點也沒有瞧不起他,因為換做是自己,自己恐怕也會難過不已,表現的可能還不如二弟。
他們這輩子,可能只有這一次改命的機會。
“不就是機會嘛,機會多得是。”
房安看向了遠處。
那裡有許多的人,剛剛入營的人。
機會這玩意,別人夢寐以求也得不到,自己卻隨隨便便也能找個機會出來。
王真擦了擦眼淚,不好意思的爬起來,鄭全忍著笑幫忙上前拍灰,兩人順著房安的視線看過去,原來是補給隊。
太陽西下,金山頂峰的白雪映襯的紅通通一片,朵朵夕陽,仿若綻放的花骨朵。
來自北平府的補給隊伍把物資運送到倉庫,交接等事務自有軍中書吏負責,底層勞累一天的民夫們,急匆匆的跑向吃飯的地方。
民夫多是余丁,余丁同樣來自衛所。
衛所裡的每戶軍戶,根據戰事的規模,或十抽一,或十抽三,甚至更高的比例,每戶出一正丁和一余丁,其余沒有抽到的則負責種衛所的軍田。
正丁負責作戰,余丁負責後勤。
如有正丁戰死,余丁補上。
余丁是地位最低的。
那裡難道有二弟認為的機會?
王真看不懂房安。
不光是王真看不懂,鄭全也看不懂。
“你可別看不起他們。”
“他們有什麽不同之處?”
“他們來自北平。”
房安意有所指。
王真與鄭全面面相覷,鄭全學著房安的動作聳了聳肩,兩眼裡放光,俺這三弟,又開始神神叨叨了。樸實的小夥子,最信這一套。
俺這三弟上輩子應該是得道的和尚。
鄭全如此想到。
王真打量了房安的神色,想要辨認對方是不是認真的,然後又看到了鄭全臉上隱隱透出虔誠,仿佛燒香的農戶,內心頗為無語,他已然忘記了剛才自己還在掉眼淚。
有同伴在一起的感覺真好。
“走,去那邊逛逛。”
房安說走就走,鄭全沒有猶豫跟上,王真張了張嘴,隨後搖了搖頭,無奈的跟上去。
有人說如果在帝都扔一塊磚頭出去,能砸倒一片幹部。
這句話當然是誇張的,卻也較為形象的描繪出帝都的生態圈。
那麽北平呢。
永遠不要瞧不起任何人,今天你瞧不起的人,他日是你高攀不起的存在。
如此中二的話語,卻是北平的真實寫照。
隨著日後燕王朱棣造反成功,當上了皇帝,北平城裡許多人們看不起的苦哈哈們,以後真的成為了高攀不起人。
國公伯爵侯爵,指揮使僉事千戶。
六部尚書與侍郎員外,布政使知府知州。
這麽說吧。
如今北平城裡逛一圈,遇到的行人裡頭,十個裡至少有一個,不是未來的千戶指揮使之類的武官,就是未來的地方官,甚至六部堂官。
房安就知道一個人,比如北平城有個叫做李友直的,當下不過是身份低微的差吏而已,日後可是大明的工部尚書。
一個廳官。
他老家的狗都能有編制。
那麽明朝堂堂的工部尚書呢。
現在來自北平的補給隊,當然人們看不起,可是房安很相信,裡頭不少人未來至少混個小官。
因為他們現在能為北征大軍運送補給,他日就可以為朱棣的大軍運送補給。
等朱棣登基,論功行賞,誰也不會錯過。
正是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夫戰,勇氣也。”
“全軍連續奔突,急行軍一千五百裡,當日拿下慶州,一口氣不歇,南下一千裡到金山,全憑心氣支撐,結果卻大失所望,恐怕慶幸之余,戰心也的確散了。”
王真想開了,決定回家前,把自己的家學傳授給大哥。
從身邊的事分析,為什麽軍營裡懶洋洋的。
守軍如此,他們也是如此。
精神飽滿的數千大軍,才過了多久,仿若兩支軍隊,人還是那些人,可軍中肅殺的氣氛蕩然無存,許多人同樣做好了回家的打算。
鄭全忍不住豎起大拇指。
他內心也有這種感覺,可是說不出來,二弟卻能講通透道理,讓他恍然大悟。
房安走在最前面,也不忘暗中記下身後王真的話。
這小子的才能,歷史已經證明了的。
民夫們狼吞虎咽,好奇的看著遠處的三名年輕人,他們進營的時候就看到過他們,知道對方的身份,不少人露出羨慕的眼光。
只知道這批孩子有可能成為永昌侯的義子,不知道其實有兩人已經淘汰。
雖然湯泉嘴上說還有機會,誰也不會的當真。
大鍋裡煮著滾燙的菜湯。
民夫們手裡拿著燒餅,喝一口熱湯,吃一口燒餅,比起少年們的夥食要差一等,少年們吃的是炒面,用小麥粉、芝麻、鹽等原料炒製而成,易於保存,又方便攜帶,偶爾會提供肉食, 慶州的時候就美美大吃了幾頓。
正丁有軍隊提供行糧,余丁可沒有,需要自帶乾糧。
無論是行糧還是自帶乾糧,一般會統一製作成炒面或者燒餅,按日提供給隊伍食用。
“老金,你個頭小,吃不了這麽多,我幫你。”
有個人吃完了自己的,笑呵呵的走過去,沒有半絲不好意思,竟然拿走了別人手裡未吃完的燒餅。
那人三十四五歲,個頭不高,穿著滿是補丁的衣裳,卻文縐縐的樣子,看樣子只是尋常的民夫,被人搶走了自己的食物,卻敢怒不敢言。
臉上青一塊紫一塊,看樣子吃了不少的苦頭。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因為貧窮。
窮人需要在資源貧瘠的生態圈裡去爭,去搶,不是他們不文明,而是世道逼著他們這麽做,因為世道讓窮人們缺少吃的,缺少衣服。
房安看見了,不過沒有理會。
後世人們逐漸富裕,這樣的行為已經很少見,可是在八九十年代同樣是常態,沒有欺負人的本事,就會被別人欺負。
“金忠,算啦,出門在外求平安。”
有人安撫道。
那中年人有了台階,果然不敢行動,周圍不少人嗤笑,聽到笑聲,那人臉色漸漸漲紅,捏著的拳頭仿佛要做什麽,正當人們打算看好戲的時候,他卻又低下頭。
房安邁開的腳停了下來。
遲疑的回過頭,認真的盯著那中年人。
此人叫金忠?
是自己知道的那個金忠嗎。
房安忍不住手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