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順分出一隻手,輕輕握在父親手上。
“請父親相信孩兒!孩兒一定為父親在三日內招募到百五十名壯丁!”
劉炳哽咽得說不不出話來,緊緊攥住劉順的小手,不住地點頭。
第二日天不亮,劉順叫醒洪白。
他原本還想再多帶幾人,奈何家中只有兩匹馬。
洪白本是幽州右北平人士,因避鮮卑鈔略,一路往西南逃竄。
誰知冀州比幽州還要險惡,地方豪族吃人不吐骨頭。淪落為佃農的洪白及幾名鄉黨,沒有被奴隸主當成“人”來看待。
每日勞作不斷不說,還要遭受毒打。據洪白所講,每個新來之人無論有沒有犯錯都要被連續毒打數日。三日一小打,五日一大打。
洪白不能理解,劉順卻非常清楚對方如此施為的目的——打掉佃農作為“人”的尊嚴,徹底化身為終身奴仆!
洪白不堪折磨,與鄉黨聯合擊殺守衛,逃出魔爪,最終被劉炳救下。
那一年,孤身一人,遍體鱗傷的洪白只有十六歲!
如今,洪白已經身材壯大,足有七尺八寸(180),成為劉順口中的“大白”。
“大白,你這次若是能助我說成,等去了元氏縣,我一定給你找個漂亮女子當娘子!”
駕馬馳騁的劉順不忘調侃做夢想媳婦到流口水的洪白。
洪白憨厚笑了笑,“少郎君不給俺說婆娘,俺也幫少郎君。”
“既如此,我就不強人所難了。”
劉順壞笑道。
洪白一聽這話,頓時慌了神,“別,別!老白想要婆娘啊!”
“哈哈哈!話說,你那些鄉人寧可在蒲吾挖礦也不來種地,真是奇怪。”
“呵呵,他們都是活在馬背上的人。下了馬,他們啥也不行,也就有一把子力氣。”
劉順一咧嘴,“也是。你這種地的本事也不怎地,咱們這邊沒有放牧的,可惜了。”
先前,洪白因為傷勢過重,被鄉人遺棄道邊。後來,他在隨劉炳外出巡視時,偶然發現與自己逃出來的鄉人都在蒲吾挖礦。
老鄉見老鄉,兩眼淚汪汪。
仔細聊過之後,洪白得知有不少人想要翻越大山去並州養馬。但崇山峻嶺哪裡是那麽容易翻越的,沒有充足的準備和熟悉的路線,哪可能翻過去。
劉順前世就是個驢友,因爬山迷路,躲雨被雷劈,這才穿越到漢末的。
他深知,外地人進本地山,只要沒有向導跟隨,進山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得完犢子。
那些幽州人似乎也明白這個道理,暫且在山腳安置下來。因為流民身份,以及不想給豪族當佃農,他們乾脆成為了廉價礦工。
遙想後世,挖礦都是高危職業,更不用說兩千年前的漢朝了。
劉順就怕這些幽州人在最近幾年沒剩下幾個好活的......
礦山在蒲吾縣南二十多裡處,距離真定有小半日路程。
劉順與洪白在日落西山前趕到了礦場附近,用百錢賄賂了看門之人,劉順與洪白成功進去礦區找“朋友”。
方才已經從守衛處得知,幽州幫在東邊營地居住。
劉順馬不停蹄,直接往東區而去。
甫一靠近東區,一股難言氣味兒撲面而來。
劉順連忙捂住口部,洪白倒是像個沒事兒人一樣說道:“呵呵,來對地方了。”
洪白常說劉順和其家人身上帶的是“冀州味兒”,與“幽州味兒”明顯不同。
劉順很想告訴他那就是單純的“膻味兒”,洪白只是搖頭,笑而不語。
洪白快步走向營房,映入眼簾的全是黑黢黢的泥人,分不清誰是誰。
洪白用劉順聽不懂的語言大吼一聲,“奇米克賽!”
一瞬間,原本如行屍走肉般的泥人們煥發出驚人活力,紛紛向洪白打招呼。
“奇米克賽”之聲此起彼伏,每個人都露出潔白(其實很黃)的牙齒。
這一刻,劉順似乎明白了洪白口中的“幽州味兒”到底是什麽味兒。
劉順也面帶笑容走上前去,用自己稚嫩而生澀的口音叫嚷著,“奇米克賽!”
“是......小白嗎?”
一名身材高大之人停下腳步,向洪白看過來。
“是小白,是我啊!”
“真的是小白!俺是老蔡啊!”
二人激烈相擁,洪白也變成了洪黑。
老蔡雖然帶個“老”字,實際上也只有二十多歲。
他與洪白是同一批逃出來的,後續又接收了不少逃到此地的幽州同鄉,也因此成為了此地的幽州幫老大。
“還想著去並州呢嗎?”
洪白這人就是直性子,問的話也很尖銳。
老蔡也曉得洪白性子, 苦笑道:“早就斷了念想了。現在就是得過且過,哪天埋在洞裡就舒坦嘍。”
老蔡說得泰然自若,全然不把死亡當回事兒。
呵,死亡,在老蔡看來,那可能是人生中最微不足道之事。
人死卵朝天總好過每日走進那幽暗洞穴,不知哪個人的哪一榔頭會帶走數百上千條人命來得輕松痛快。
為什麽不了結自己的生命,一是因為懦弱,二是......
“你有孩子了?”
看著躲在不遠處營房內的一名女子,懷中還抱著嗷嗷待哺的孩子,洪白若有所悟。
“嗯。”老蔡回答的很乾脆,“沒兩年。”
老蔡這話回答的沒頭沒腦,也不知是說“沒結婚兩年”,還是“沒兩年活頭”。
“還剩多少人了?”
洪白的問題一個比一個直白,一個比一個尖銳。
老蔡吹出一口哈氣,低下了頭,“不到三百了。”
聽罷,洪白的臉色異常陰沉。
“俺記得前幾年還有近八百呢!”
“前年。”老蔡往西邊努嘴道:“前年,一次礦洞崩塌就死了三百多。”
劉順聽了也不免有所觸動,僅一個幽州幫就死了三百多人啊!
聽完這句話,劉順、洪白、老蔡,三人就這麽靜靜蹲在泥地裡,一句話不說。而他們身後,早已圍滿了幽州人,同樣沉默的幽州人。
劉順很想說些什麽,但他不能,這裡沒他這個外人開口的份兒,他不夠格。
良久,洪白說出四個字:“跟俺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