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大早，何勇就帶著何安憶去單位了。

　　方圓市糧庫(方圓市油脂廠)坐落在市區西北角，是一家正兒八經的國企單位。

　　這裡上下班有通勤車，有衛生所，有托兒所，雖然工資不高，但工作穩定，離家近可以照顧家和接送孩子上下學。

　　何勇中專畢業就在油脂廠上班，幹了幾十年了。

　　他原本是辦公室的，創業失敗後，被廠裡分到動力車間，先是在鍋爐工段幹了兩年，後來調到了電氣工段。

　　去年年中開始，糧食系統開始轉型，效益受到了很大影響。

　　何勇作為邊緣人物，毫無意外被通知放假，每個月隻發200塊生活費，200塊裡又有100塊買了酒喝，這也是造成家庭貧困的原因之一。

　　進了廠子大鐵門，廠子裡全然看不出效益不好，一如既往生機勃勃的樣子，何勇也好些日子沒來了，領著何川到處跑著散了一圈煙。

　　由於是周末，留下來值班的老員工居多，他們大多和何勇相熟。

　　“老何，你今天怎來啦?還以為你把工齡買斷了都！”

　　“咳！哪能啊，回去休息了陣子，這不準備繼續回來上班，給咱廠裡做貢獻嘛。”

　　何勇春光滿面，底氣十足，不知道的還真以為他是請了長假。

　　何安憶跟著他，也懶得提醒，在他看來，這個便宜老爹還真沒有四十歲人該有的樣子，怎怎呼呼的，一點城府也沒有，也不管事最後能不能辦成，牛倒是先吹出去了。

　　直到大半個小時後，他們才去了王主任的車間。

　　今天沒有生產任務，除了值班的，剩下呆在廠裡的沒多少人。

　　諾大的車間辦公室裡，煙霧繚繞，四杆煙槍正圍著一盤棋，連何安憶父子的到來也沒發現。

　　除了兩個下棋的，還有兩個是支招的，各有一個幫手，倒像是乒乓球比賽裡的雙打。

　　棋局已經到了官子，何安憶立在旁邊，花了三秒鍾掃了一眼棋盤，就判斷出黑棋能贏三目。

　　結果十分鍾後，黑棋輸了。

　　執黑的正是王懷民，他嘴裡只剩下個煙屁股，盯著終盤看了半天，指著棋盤左下角一臉懊悔，“這裡我應該先扳！雙先的官子讓你搶了，不然是我贏了！”

　　白棋是電氣工段長牛有海，他懶得搭話，王主任最擅長“複盤勝”，整個車間都知道。

　　他得意地把放在棋盤旁邊的一盒煙塞進兜裡，那是他的戰利品。

　　“還來不來！煙我有的是！”

　　王懷民被殺紅了眼，又從旁邊座椅上拿出一包沒拆封的煙。

　　今天早上出師不利，他連輸兩盤了。

　　“不下了，歇歇，你看看背後誰來了！”

　　牛有海平時和王懷民勝負五五五開，今天連贏兩局也不容易，他要保住勝利果實，恰好看到在旁邊立了半天的何勇父子，連忙叫停了比賽。

　　王懷民扭頭一看，見是何勇和他兒子，眼睛一亮，打了個招呼，突然計上心頭。

　　他們動力車間這次比賽參賽選手原本是牛有海，馬國興，王懷民自己，還有替補薛剛。

　　除了薛剛剛剛剛業余1段，他們三個都下了幾十年圍棋，是業余2段、業余3段左右的實力，是廠子裡不多的高手。

　　讓何川入隊參加團體賽的事，他還沒給車間幾個人說過，剛好可以借此挫挫牛有海那貨的銳氣。

　　王懷民心裡有了主意，臉上卻不漏馬腳，他叫人搬了兩把椅子給兩人，

指著何川對何勇說:“難得在廠裡見到你啊老何，這是你兒子小川吧，都長這麽大啦?”　　何勇倒也不傻，不知道什麽情況，但順著王懷民應了一聲。

　　“嘿，小夥子，看得懂圍棋嗎?”

　　何安憶已經大概猜到王懷民的小算盤，他也不戳破，照實回答，“我有業余3段證書。”

　　“謔！這麽厲害。”一旁的薛剛發出驚歎，“我學了三年了，去年才考上業余1段！你下棋多久啦?”

　　“很多年了。”何安憶依然沒說謊，他下了一萬年了，確實很多年了。

　　“哈哈，小夥子口氣倒不小，在場幾位開始下棋的時候，老何還是小何，都沒結婚呢。”

　　牛有海五年前拿到3段證書，年初衝擊4段失敗，此刻見何安憶小小年紀也是3段，心裡頭有點不得勁。

　　“你不也才3段嗎，下了幾十年水平和人家小孩水平一樣，還嘚瑟呢。”王懷民見牛有海自己上鉤，在一旁添油加醋。

　　“年初比賽，我再多贏一局，就是鐵鐵的4段，這和3段能一樣嗎?”牛有海像接了傷疤，加上剛剛連贏王懷民兩局，氣勢正盛，“普通3段，我老牛砍菜切瓜！”

　　“口氣比腳氣還大，就吹吧你，我賭你還沒人家小孩厲害，有本事來一盤。”王懷民讓開了座位。

　　“來就來。”牛有海被激，直接上頭了，對何安憶說，“小夥，來，和叔比劃比劃?”

　　王懷民計劃初步得逞，開始收網，他把椅子上剩下的六盒煙一股腦兒堆在棋盤旁邊，對所有人說道:“老牛話放出去了啊，我可是不信，這是我的籌碼， 你們壓誰?”

　　馬國興是個禿頭，外號聰明絕頂，人確實機靈，剛才一直在默默收棋子，但形勢他還是拎得清的，他見王懷民一直在煽風點火，唯恐有詐，掏出一盒煙，和王懷民的放一起了。

　　剩下薛剛選擇站邊牛有海，又是二對二。

　　何安憶看著棋盤旁邊堆著像小山一樣的十四盒香煙，心裡一陣好笑。

　　彩棋他下過不少，賭注這麽小的，倒是不多，他看著眾人期待的目光，也不好推脫，走過去坐在了椅子上。

　　面前的棋盤是個兩面板，比他家裡那個還破舊些，星位和小目位置都被磨掉漆了，一看就是天天飽受廠裡棋迷的摧殘。

　　牛有海見何安憶毫無懼色坐定，心裡也認真了幾分，看來這小子有幾分實力。

　　猜先，牛有海執黑，何安憶執白。

　　牛有海像很多業余棋手一樣，拿黑棋比白棋心裡更有底氣，他本身擅長大模樣作戰，直接高“華夏流”開局。

　　何安憶跟著來了個三連星。

　　黑棋第7手佔邊星位，白棋緊隨其後佔據另一側星位，形成四連星。

　　雙方一開始，就擺出一副互圍大模樣的架勢。

　　黑棋掛角星位，白棋不做理會，反手掛角黑棋小目，黑棋飛，白棋托。

　　棋局仿佛盡在牛有海的掌握中進行，他感覺對手並沒有什麽特殊之處，只是個普通的業余3段罷了。

　　隨著棋局的推進，一切都順風順水，牛有海將一整條邊都拿在手裡，反手還點了白棋的三三，他感覺形勢大好，得意地哼起了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