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昨天來過這裡……修林看著妮可臉上有些著急的表情，確認了對方並沒有說謊。

　　我……或者說是老修林來這裡是為了什麽，不，以後就沒有老修林了，我就是修林，修林就是我。

　　修林閉上了眼睛，再一次睜開的時候，那雙棕黑色的眸子已經少了太多恍惚和茫然，變得非常堅定。

　　就在修林這個想法剛出現的瞬間，腦海中忽然就像是有什麽東西連接上了一般，那種靈魂和軀體輕微不適的感覺在慢慢消散，耳邊細碎的低語越來越輕，漸漸就消失了。

　　心臟中流出的滾燙的鮮血溫暖了四肢，修林感覺自己對於身體的掌控變得越來越細微，沒有了最開始閣樓時候的僵硬感，就好像是身體和靈魂完美地契合在了一起。

　　一切嘈雜的陌生感都消失了，修林發現自己的聽覺視覺等各種感官再一次被增強，就好像自己是剛剛誕生於這個世界的嬰兒，身體和靈魂在這一個達到了同調。

　　身體的感知能力也是大幅上升，包括那燭火前被燒灼的空氣，還有這間臥室的冰冷，甚至身體上的一些小擦傷還有……大腦的疼痛。

　　雜亂而破碎的記憶在這一瞬間湧入修林的腦子，可惜都只是那些本就可以被挖掘的基本記憶，之前自己的記憶非常的混亂，而且還遺失了一大部分。

　　修林忽然明白過來，並不是自己回憶不了過去，而且自己的過去確確實實遺失了。即便在這一刻他與曾經的記憶徹底融合，也只能記起一些零星的碎片。

　　“　　，???……”

　　一個柔軟的聲音出現在了修林靈魂之中，熟悉到刻進靈魂的語言，可是修林卻發現自己根本就聽不懂。

　　那個聲音帶著那樣的欣喜與詫異，那樣的溫柔，就仿佛是故人相見。

　　名字……自己好像失去了一個很重要的名字，重要到自己必須想起來它，它是一切的根源，是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的、最重要的東西，可是……它是什麽?

　　修林空洞無神的雙眼盯著火苗，他在極力去回想什麽，但是只能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飛速地從生命中流失，一大片黑影覆蓋了靈魂的一角。

　　“大哥哥，你怎麽哭了呀……”

　　妮可軟糯的聲音打破了修林的回憶，他這才發現自己不知道何時，兩行滾燙的淚水沿著臉頰而下，那樣的悲傷……明明是很悲傷的事情，可是他卻忘記了。

　　“抱、抱歉，我可能是認錯人了，只是我姐姐說不能一個人在黑夜中太久……我怕你把那個小姐姐弄丟了……弄丟了就應該找回來呀……”

　　看著修林有些扭曲的表情，妮可怯生生地開口，她在修林的眼中看到了極其可怕的悲傷，還有如同《安寧與沉眠之書》中提到的關於地獄惡鬼一般的猙獰。

　　不能忘記，無論如何都不能忘記，不能忘記那個東西，哪怕失去了一切都不能忘記……什麽……

　　修林的雙手顫抖起來，他的指甲死死地扣進手掌之中，鑽心的疼痛直衝大腦，明明只是摳破了表皮，但是這種疼痛比之前小刀刺破手掌的疼更讓他難以忍受。

　　名……字……對，有一個名字，什麽名字……是一個名字，一個絕對、絕對、絕對無法忘記的名字……

　　劇烈的疼痛讓修林的身體都忍不住發顫，但是他能感覺到自己依然忍得住，他張開嘴巴無聲地咆哮著，用著修長的指骨末端死死頂著額頭。

　　“名字……”修林顫抖地說出這句話，

疼痛地用力按壓著太陽穴。　　面前的女孩已經嚇傻了，她靠近也不是離開也不是，可是她並沒有大聲哭喊或者發出其他聲音，她只是有些害怕地看著修林，但是從那雙眼睛裡她看出了修林不會傷害她。

　　修林盤坐在柔軟的墊子上，他把頭埋在雙腿之間。他也試圖去接受那種流失，但是潛意識告訴他，那是極其重要的東西，如果忘記了就一定會後悔。

　　不知道過去了多久，妮可一直安靜地坐在修林的身邊，她也不知道為什麽自己要一直陪著修林，只是覺得如果自己在旁邊，修林也許會好受些。

　　圓桌上的蠟燭已經燃燒到了尾部，修林一直把腦袋埋在雙腿之間，妮可看不見他的表情，只能輕輕摸著對方的手臂以示安慰。

　　“記憶本來就是很容易忘的啦，我也不記得小時候發生的事情了……”妮可歪著腦袋，戳了戳一直保持著同樣姿勢的修林。

　　睡著了呀……果然不是一個人呢，和昨天的那個大哥哥的區別好大。

　　妮可想著，只是兩個人都在呼嘯的寒風中瑟瑟發抖，就像是無家可歸的流浪貓一樣。

　　不知怎麽的，妮可忽然就想起了自己曾經收養過好久的一隻流浪貓。

　　那也是在一個冬夜，那時候爹爹還沒有遠行，耐不過妮可的撒嬌，爹爹就把那隻雜毛品種的流浪貓給接了進來，那隻貓的毛色棕黑斑雜，就像面前這個大男孩般的青年一樣。

　　想到這裡，妮可小心翼翼地摸了摸修林的腦袋，她很認真地把修林的長發都捋順，然後摘下了扎著自己馬尾的小皮筋，上面還縫了一隻長耳朵兔子可愛的小臉。

　　妮可咬著皮筋，為修林的長發捋到腦後，在末端扎了一個帥氣的辮子。

　　“謝謝。”

　　修林慢慢地抬起頭，他的眼睛有些紅腫，嘴角也被咬破了，乾涸的血絲凝固在傷口上。

　　“你沒睡呀，我還以為你一直都睡著了。”

　　妮可頓時臉紅了，她有些尷尬地眨了眨眼，默默地把屁股挪後了一個位置。

　　“我忘記了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那就把它找回來呀，既然是你的，那就一定是你的。”

　　小蘿莉輕聲回應著，她看著修林，在那棕黑色的眸子裡看到了小巧的自己。

　　“我怕我會後悔，那真的是我想要的嗎?”

　　修林看著女孩柔順的黑發，那是極少的、純粹的黑色，和自己這種棕黑雜黑不一樣。

　　他這時才發現，妮可的頭髮是純粹的烏黑，甚至比黑夜都更加純粹。

　　“為什麽要去後悔呀，你後悔產生的情緒，比你後悔的事情更加糟糕。”

　　妮可的聲音還是那麽小而軟糯，她輕輕笑著，在最後的燭光下顯得格外可愛。

　　“我曾經認識你嗎?”

　　面對著妮可的微笑，修林歪了歪頭，對方的那雙漆黑的眸子令他無比熟悉。

　　“不知道，但是我好像認識你，在很久很久以後。”妮可皺了皺小鼻子，好像陷入了一種沉思。

　　“現在幾點了?”

　　看著女孩苦想的表情，修林感覺自己內心有什麽東西在慢慢提起，那種頭疼欲裂也在漸漸消散。

　　“三點四十，你該走啦。”妮可看了看不遠處依舊在轉動的鍾表，螢石製作的時針在黑暗中依舊散發著點點光亮。

　　天邊出現了灰蒙蒙的一點光亮，染去了一直黑雲籠罩的天空，變成了有些透徹的暗藍灰色。

　　“最後問一個問題。”修林看著妮可，周圍的一切似乎都變成了一片漆黑，只有燭火找得到的地方才被勾勒出了輪廓。

　　“你說。”

　　妮可有些好奇地看著修林，眼眸中漆黑與金紅交融。

　　“可以告訴我，你的名字嗎?”

　　“你從來就沒有忘記呀。”

　　妮可搖了搖頭，抿嘴笑著。

　　修林點了點頭，他走到門口，可是卻發現無論如何都打不開那本來輕松就能推開的木門。

　　“走廊上沒有燈，所以還是黑夜。”

　　妮可輕聲說著。

　　“那我該怎麽辦?”

　　修林撓了撓腦袋，退回到了女孩的身邊。

　　妮可四周看了好久，她舉手拉住修林的手臂，把他拉到了凸肚窗的前面。

　　“蠟燭燒完啦……”

　　妮可輕輕歎了一口氣，她看向圓桌上的那一隻蠟燭，燭油凝固在桌子上，蠟燭最後的燈芯燒盡，隻留下了一截漂浮著未凝固的燭油的殘軀。

　　“砰砰砰”

　　就在這時，劇烈的撞門聲傳來，震地輕薄的小木門“哐當哐當”地顫抖著，就像是發出了痛苦悲鳴的鯨魚一般。

　　無數雜亂的聲音在門外出現，修林聽到了咒罵聲，馬蹄聲，刀鋒出鞘聲，還有女人的低語和孩童的哭泣。

　　“妮可，我親愛的妮可，你在裡面嗎?”

　　所有的聲音中，一個女人尖利的嗓音穿透了木門，那是妮可的“母親”，修林想起了那個聲音。

　　“妮可乖，開門呐， 爸爸回來啦！”

　　又是一個男人的聲音，帶著溫柔和寵溺的語氣，輕輕扣著門扉。

　　“一些……”

　　妮可的眼中各種不屬於她的情緒浮現，把那張可愛的小臉逐漸被影響，扭曲地猙獰可怕。

　　但是那雙眸子最終還是變為了最純粹的漆黑，和她的黑發無二的純粹。

　　“快走吧，再不走就來不及啦。”

　　看著修林還愣在原地，妮可忽然笑了起來，她打開凸肚窗，輕輕推了修林一把。

　　那個力氣分明很小，但是修林就這樣被推下去了，輕輕松松，就像是甩出一片羽毛。

　　修林墜落在房屋之外，最後一刻他看見無數漆黑透明的觸手包裹住了那個黑發黑瞳的女孩，如同蛇群的撕咬。

　　妮可……不，女孩輕輕張嘴，輕動的嘴唇無聲地吐出了一些字符。

　　那是一種無法理解的語言，但是修林卻聽懂了。

　　那個意思叫做“告別”。

　　……

　　“喂，醒醒，路邊蒸汽管道不是用來給你們這種流浪漢取暖的，而街區上不允許流浪漢睡覺！喂，醒醒！”

　　“啊，警官抱歉抱歉，這是我的朋友，昨晚喝酒太累大概就睡在大街上了，請笑納……”

　　“你是……哦，我記起來了，你是……聖約翰斯頓教堂醫院的支援醫生，赫爾文，赫爾文先生是吧?”

　　“是的警官先生，我是莫瑟·赫爾文，請您看在我的面子上……。”

　　“請立刻帶走您的朋友，赫爾文醫生，這次的罰金就免了，希望您能好好教導他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