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劉主任評課風向轉得有點奇怪，但杜玉磊根本不會去想這件事幕後還有緣故。巫校長雖然患得患失，但也不是個強勢的人，見杜玉磊再沒什麽動靜，漸漸安心，亦不想多事。其他老師事不關己，自然高高掛起。兩人的第二次風波遂平息。

　　轉眼到了期中考。學區統一安排的考試時間是周五下午數學，周六上午語文。老師們建議周五下午兩科一起考完，周六老師改卷學生放假。巫校長和劉主任商議後同意了。杜玉磊想起讀師范時溪源庵野炊給自己留下的愉快記憶，為了讓孩子們開心一次，也為了鼓舞士氣，他宣布期中考後視情況組織一次野炊。大家不懂什麽是野炊。杜玉磊解釋，野炊就是帶上炊具和食材到野外去做飯吃。

　　“是不是像春遊一樣?”小倩問。

　　“差不多，但春遊是帶乾糧;野炊是帶原材料，到現場煮熟了吃。”

　　班上立時炸了鍋，孩子們興奮得手舞足蹈。

　　“別激動得太早，我說了要視情況。”同學們盯著杜老師，心說有話快講啊，“情況就是:期中考雙科及格率百分之百，平均分八十以上。”

　　“啊！”同學們泄氣地回到座位上。他們知道之前語文單元考最好的一次平均分也只有七十八點五;而且小山從來就沒及格過——不是這學期，是一年級起。

　　“沒信心了?”杜玉磊道，“老師倒是很有信心。第一，從第一單元到第四單元，我們的平均分在持續進步，進步的幅度還不小;第二，期中考有兩天時間系統複習，只要大家充分利用這兩天，突破八十分沒有任何問題。”讓話讓同學們看到了希望;但小山還是讓大家擔心。

　　小山也怕拖了同學後腿，勾著頭不敢像同學們那樣興奮。

　　小倩勸導他:“不怕，你只要及格就行。”

　　“可我語文還從來沒有及過格呢！”

　　佳香道:“我覺得你一定能行，正如剛才杜老師說的，你每個單元都在進步，第四單元已經考了五十六，只差四分了。“

　　小良也道:“杜老師說你的作文有真情實感，提升空間很大;而且上一次你被扣了兩分卷面分，多可惜，這次寫工整一點。”

　　他們的話給小山注入了信心:“我一定努力爭取。”

　　“很好，同學之間就應該這樣和衷共濟。”杜玉磊非常滿意這種氛圍。

　　周五下午考完試，同學們都不肯回家，非等成績出來。見孩子們情緒這樣高漲，杜玉磊隻得先放下晚飯不做;其實，他也照樣按捺不住。

　　數學很快就改好了。都及格，平均分不用細算，八十五分以上。

　　“哦！”大家歡呼起來。

　　“這要是語文就好了。”小倩一句話讓大家又緊張起來。開始改語文了，杜老師改完一份，他們就累加一份，前面八份累計六百五十八分，離要求還差六十二分。最後一張正是小山的。

　　要小山考六十二分，那得多難啊。杜玉磊加一分，他們就悄悄累計一分，基礎部分改完，一共是七百零二——還差十八分。作文總分三十，也就是說小山的作文最少要及格。大家屏住呼吸，仿佛一口氣會把卷面的分數吹跑。小倩和佳香開始責怪自己沒發揮好——可是她們已經一個考了九十三，一個考了九十一。小山不敢再看，悄悄退到人群外;其實他感覺這次作文發揮得挺好——只是以前作文最多也就得過十八分。

　　形勢杜玉磊自然明白，但他不動聲色，

從頭到尾認真看下去，圈出錯別字，標示出兩處語病。　　“有進步。雖然字詞方面的錯誤還有，但真切地表達了自己的感受。唐代詩人白居易說過:文章合為時而著，歌詩合為事而作。好作文的根本是言之有物，其次追求言之有理，最後追求言之有情。小山這篇《我的爸爸》真實地寫出了一個吃苦耐勞的爸爸形象。你們看這一句——”玉磊指著下面劃了波浪線的一句:

　　爸爸把大杉木吃力地往地上一扔，一邊捶著腰，一邊高興地說:“tuó到雄村，應該值個七塊八塊的！小山子，去叫你yī阿多熱點酒。”

　　“是不是寫得很傳神。”玉磊問。

　　小倩道:“寫這麽好，及格應該可以吧?”

　　“及格?不！”杜玉磊一本正經地說。

　　“啊！”大家緊張地張大嘴巴，“為什麽?”

　　“錯別字太多，”杜玉磊提起筆，“不然完全可以得八十分。”說完迅速寫上21。

　　“哦，太好嘍！”孩子們徹底爆發了。

　　杜玉磊故作糊塗地道:“高興得太早了吧，還沒總分呢。”

　　小良道:“總分七百二十三，平均分超過八十了。耶，我們可以去野炊嘍！”

　　“杜老師萬歲！”大梁揮舞著雙臂，興奮地不知如何是好。

　　看著孩子們的歡喜勁，杜玉磊心裡同樣感覺到無比快樂和滿足:“跟杜老師有什麽關系?是同學們一起努力的結果，尤其是山子，如果不是他取得突破性進步，大家都去不成。”

　　小倩道:“不管是誰的功勞，反正去定了。什麽時候去——明天還是後天?”

　　“這麽急?這周末老師還想回家呢。”玉磊原計劃期中考結束上去一趟垓地——太煎熬了！

　　小倩道:“回家才不急哩，大家說是不是?”

　　“是！”孩子們齊聲道。“又不是要回家吃……”大梁說了一半緊急刹住。孩子們知道他是要說“吃奶”，都笑了。玉磊也約摸知道，不好追問。“那就這麽定了。”成鳳少有這麽興奮。“定了，定了！”大家叫道。

　　看樣子不先遂他們的願還真不行，玉磊隻得改變計劃。“那就定星期天吧。準備工作要做充分，明天上午九點先碰個頭。”玉磊伸了一個懶腰，“現在可以回家了吧，我的肚子可是早就在抗議了。”孩子們聽說方戀戀不舍離去。

　　原定九點鍾集合，孩子們七點多就到學校了。他們聚在杜老師房間門口，熱烈地討論各種計劃，嘈雜聲讓玉磊根本無法睡個好懶覺。

　　他揉著眼睛開了門:“你們有沒有時間觀念?”大梁道:“怎麽沒時間觀念了?您說九點，我八點不到就來了。”

　　“你以為提早就叫做有時間觀念啊?錯了，提早推遲都是時間觀念不強的表現——叫你九點發起衝鋒，你八點就跳出戰壕，成嗎?”

　　“是不成。”大梁做了個怪相，“為什麽總是老師佔理?”

　　杜玉磊拿了洗漱用具出來，輕輕拍一下大梁的腦門:“因為老師本來就有理啊。”見孩子們還跟著自己，笑道，“老師去刷牙洗臉，你們來幹嘛?”

　　小倩道:“學生跟著先生總是有理吧！”大家都笑說有理。

　　青虹橋頭幾個老婆婆在念彌陀，見一幫孩子跟在杜先生屁股後面，有個就笑道:“你們是要吃先生的奶麽?”樂得其她婆婆念彌陀都被迫中斷。小倩幾個女生紅了臉，大梁卻頂嘴道:“我們吃你的奶！”

　　“大梁！”杜玉磊喝阻道，“不能這樣沒禮貌。”

　　那幾個婆婆不以為意，笑得更歡，還有個道:“來吃嘍。”

　　等杜老師洗漱好，吃過早飯，孩子們簇擁他來到教室商量野炊的事。老師們先前提議半天考完，實際是為了早回家多做半天農活，所以學校今天並沒有人在改卷，很是清靜。玉磊讓他們先說說自己能帶什麽東西。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有餅乾、番薯、雞蛋、芋子、白菜、香菇、木耳、筍乾，不一而足。“這些原料煮麵條很好，我來買三斤掛面。誰家有小鐵鍋?”大家說沒有。杜玉磊說有鋼筯鍋也行。小倩說鋼筯鍋她家有。

　　“那好。”玉磊道，“還有，明天每個人別忘了自帶碗筷。地點呢?”

　　小倩提議去蛤蟆岩。

　　“名字很有童話感。”他倒沒想到“蛤蟆精”的可厭，“遠嗎?”

　　“不遠不遠，金沙洲過去兩三裡就到了。”大家搶著答道。又定了八點出發。

　　商議已定，玉磊卻發現余小山一直悶聲不響，問他怎麽了。

　　“我爸不讓我參加，要我去砍柴。”小山強忍住眼淚。

　　“這樣啊，”杜玉磊道，“同學們，你們看有沒有辦法幫助小山。”

　　“我有個想法，”小良道，“可以把明天的活動分兩個部分:第一部分野炊，第二部分幫小山撿柴。大家認為怎麽樣?”

　　大梁道:“不如直接分兩個小組:女生野炊，男生撿柴。”

　　大家都讚成大梁的建議。

　　“小山，這回你爸爸要同意了吧?”巫成鳳道。

　　小山終於破啼為笑:“這回他不同意我也要去了。”

　　秋末的清晨，天空極淨，只有極淡的幾縷雲彩飄浮在極高遠的天空。玉磊想起一個詞——薄如秋雲，如果不用來形容人情，是多麽唯美的一個詞啊。玉磊用毛巾捧起滿滿一掬清水，將臉輕輕地埋進去，涼意侵肌的溪水讓他倍感清爽，直到憋不住才徐徐呼出來。

　　“杜老師，還穿短袖，您不冷啊?”

　　“不冷啊。”

　　“我阿媽今天早上都戴線絨帽了。”

　　“怎麽會跟你阿媽比。”玉磊做了個收小臂展肱二頭肌的動作，“不說好八點嗎，怎麽這麽早?”

　　小倩道:“昨天回去想起一件事——我家有個三用機……”

　　“那太好了，帶去啊。”玉磊沒等小倩把話說完驚喜地道。三用機可是奢侈品，他一直想買就是錢沒攢夠。

　　“可是電池太舊了。三對新電池要兩塊四——我只有一塊三。”

　　玉磊道:“你拿三用機來就行，電池老師買。”

　　早飯後，大家到了學校。剛檢查好行裝，聽有人在吆喝賣豬肉。杜玉磊心思一動——那次溪源庵野炊就是包餃子，如果能包頓餃子吃豈不更好。想畢問誰家有沒有麵粉。小倩說她家可能有，前天家裡煮了圪墶吃，看見還剩一些。玉磊叫她回家看看，有的話問問大人能不能貢獻出來。一會兒，小倩上氣不接下氣地跑出來了，手裡提著一袋麵粉，有兩斤多。杜玉磊又叫家裡有蔥的同學摘了些蔥，自己去買了兩斤多五花肉。

　　“出發！”杜老師一聲令下，早已按捺不住的孩子們拔腿就走。玉磊見小倩提三用機吃力，要叫男同學來幫忙。小倩不肯，怕男孩子毛手毛腳碰壞了。玉磊道:“我提總相信吧。”“那行。”小倩笑道，“吉他我來背。”

　　過了青虹橋，小良到路邊菜地籬笆上拔了一根竹竿，系上紅領巾，做成一面小紅旗，昂首闊步走在最前面，大聲道:“是我的兵，跟我走。”

　　九個孩子盡情地蹦著跳著，像九隻衝上藍天的小鳥，又像九尾遊入大海的魚兒！

　　“我提議大家唱支歌，以壯行色。”玉磊也興奮起來。

　　“什麽叫‘以壯行色’啊?”小倩離玉磊最近，聽得最清楚。

　　“就是鼓鼓勁啦。”

　　“那就唱上星期剛學的《讓我們蕩起雙槳》吧。”小倩提議。

　　“好。”大家一致讚成。

　　“小倩，你是文體委員。起個頭吧！”

　　“好。‘讓我們蕩起雙槳……’唱。”

　　“讓我們蕩起雙槳，小船兒推開波浪……”

　　大梁一邊唱，一邊從佳富手裡搶過鋼筋鍋做劃槳的動作。佳富把布袋掛在脖子上，騰出雙手做波浪翻湧的樣子。佳宏一時興起，學起了狗叫。他的叫聲惟妙惟肖，同學們被逗得樂不可支。

　　佳香忍住笑道:“你們還樂，佳宏是笑我們唱歌走調，不如他的狗叫呢！”大梁故作怒容，舉起鍋道:“好你個巫佳宏，看我不砸爛你的狗頭。”佳宏仍故意惹他:“沒有，我只是說狗叫聲比你的歌聲好聽。”說話時早往杜老師身後躲去。大梁還要去追，杜玉磊攔住他道:“小心看路。”

　　路邊幾戶村民在堆稻草垛。山裡人不缺柴，稻草是準備冬天墊豬圈裡給豬保暖用的。一個老農見孩子們開心成這樣，慈愛地笑道:“快活去死哦。”這話在坳村不是咒人，是羨慕別人極快活的意思。巫校長哥哥也在裡面，接話說:“有得玩哪個孩子不快活?你們說，當個老師，自己還像孩子一樣，沒點威嚴樣，能管好孩子嗎?”老農讚成道:“那可不是。當先生的要只是跟孩子們玩，那可教不好書。”另一個道:“一定得跟你弟弟說說， 讓他管管這個杜先生。”校長哥道:“那還用你我說！”

　　小良見他們堆草垛，想起一個草謎，要杜老師猜。玉磊叫他說謎面。

　　“木將軍當心做主，趙子龍四面搬兵。諸葛亮草船借箭，劉玄德步步高升。”小良說完警告大家不要透露給老師。

　　小良是即景出題，堆草垛的情景又在眼前，玉磊立即猜著了;讓他驚歎不已的是一個民間草謎能做得這樣文雅、形象。

　　“是‘作文’。”杜玉磊故意道。

　　“為什麽?”孩子們比自己猜錯了還失望。幾個人故意使眼神引導老師往堆草垛的方向看。

　　“‘木將軍當心做主’是說作文要有中心、有主題;至於為什麽是‘木’而不是‘金’，可能是告誡人們文章的主題要樸實，不要太華麗。‘趙子龍四面搬兵’意思是作文要從多個角度選取素材。‘諸葛亮草船借箭’當然是指作文要開動腦筋，多借鑒別人的東西，可以是文章結構，可以是好詞佳句。這樣做了，作文水平自然就步步高升嘍！”

　　“也對，也對！”同學們又歡呼起來，仿佛經歷了一段柳暗花明的歷程。

　　杜玉磊笑道:“所以，老師希望你們都能用‘堆草垛’的方法不斷提升自己的作文能力。”

　　“啊，老師您到底是猜‘作文’還是‘堆草垛’?”

　　“老師猜什麽不重要，重要的是同學們的作文能不能像草謎一樣生動形象。”

　　說話時已經到了金沙洲。要知蛤蟆岩野炊之旅究竟如何，且聽下回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