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怡華迫不及待回到自己房間，關好房門，展開信紙。

　　怡華姐，見字好！

　　從你房間出來，我的大腦就是一片混沌:我剛才做了什麽，我真的犯了大錯麽！

　　不知道我離開後，你怎麽樣了?是心靜如水，當什麽事也沒發生?還是像做了一場夢，當作過眼雲煙?或是覺得受到輕薄，倍感委屈?

　　真希望如你所說:我的表現是因為喝了太多酒。是的，如果這是個錯誤，那把犯錯誤的原因歸咎於酒後喪失自製力，確實是一個推卸責任，減輕罪過的輕巧辦法。但這其實也是一種逃避責任、無賴耍滑的手段。因為，如果這中間只有酒，而沒有絲毫人的因素，那麽你所受的委屈豈不成了不白之冤，上告無門?而我卻可以藉端推托，遊離於事實真相之外，逃過道義甚而法律的懲罰?我的良心不允許自己這樣做，責任感讓我一定要給你一個說法。既然如此，我隻好把藏在心裡很久的話向你坦白，如能得到你些許諒解，良心也可獲得一絲慰藉。不過，我說出這番話，你可不要大吃一驚。

　　實話對你說吧，我想犯這錯已不是一日兩日！不敢說見到你第一眼就喜歡上了你，但我的心確實不知不覺已被你俘獲。你長得那麽美，那麽清純大方、淡雅脫俗，那麽善良、熱心，那麽懂體貼，那麽自持自重。我非魯男子，有閉戶不納之堅，這樣的女孩就在我身邊，能不激起我心中的漣漪嗎?這樣的女孩就在我身邊，我能不產生犯錯誤的念頭嗎?把這樣一個一觸即發的錯誤完全歸咎於酒，酒豈能不大呼冤枉?

　　當然，世間美好的事物很多，不能見之而生佔有心。故我的心雖然已深深地觸動，並不敢有非份之想。聽到你的不幸遭遇後，為你不平。對你表現出的忠貞，我是敬重的;但說實話，卻並不讚成。我還是堅持認為，你應該開啟新的生活。我當然希望自己的真心能給你的生活帶來新的希望——但即使你不愛我，不能接受我，也一定不能成為這種不負責任男人的犧牲品。

　　我告訴你“我想你”的時候，你聽起來也許有些唐突，但當你看完這封信後，應該會明白為什麽我說出來是那麽樣的自然——因為這是我藏在心底很久的一句話呀！酒精的作用只是揭開了隱藏這個秘密的容器的蓋子。

　　姐，我想說，如果這是一個錯誤，也一定是一個美麗的錯誤！要是這個美麗錯誤永遠沒有見光的那天，我也會把這個美麗錯誤一直深埋在內心深處;糟糕的是(如果你不會因此而痛苦的話)，我還想繼續錯下去——我願意為自己的錯誤承擔一切！

　　最後，我還是要說，真不覺得自己有錯;只是既然姐生氣了，我願意道歉，請求你的原諒。明天我準備回家一趟，因為沒有勇氣面對你;嚴校長那裡，你幫我請一下假。門我不關，猜想你一定會發現這封信。無論姐原諒與否，都希望得到姐的回復。

　　願姐一切安好！

　　真心愛你的弟

　　讀完樂為的信，怡華心裡千頭萬緒。她相信樂為信中的話是真心的，樂為對自己的感情是真實的。“好弟弟，我也想你！可是，我們能真正擁有這一份感情嗎?”她提起筆給樂為回信。

　　樂為弟:

　　雖然你昨晚喝了酒，但姐相信你的話是出自真心。

　　姐是一個平凡的女人，沒有你說得那樣好。沒有青春美貌，沒有正式工作，更沒有才華橫溢。若在以前，姐心裡還有你說的“自持自重”可引以為傲;遇見你後，

是連這一點也不敢妄稱了。姐就不明白為何，你怎麽會喜歡上姐呢?可能只是一時的癡狂吧。　　你問我昨晚離別後的心情，告訴你，都不是你說的那樣;姐幾乎一夜無眠，原以為自己早已經心如止水，沒想到又起漣漪。

　　我欣賞你的勇氣，喜歡你的真誠！你的深情打動了我的心，姐並不是個無情的人！其實何嘗需要你來打動，和你在一起的日子，我貪婪地享受著從沒有的快樂。我喜歡你，也許比你喜歡我更甚。當你握著我的手，當你抱著我，當你親吻我的時候，我的心充滿了甜蜜。但是，有了這些，我就能坦然地接受這份感情嗎?就能說我們沒有錯嗎?我沒有底氣說“是”。

　　相逢沒有錯，相愛也沒有錯，錯的是季節。

　　“在最好時間遇到最適合的人”那是幾世能修來的福氣啊;也許“還君明珠雙淚垂，恨不相逢未嫁時”是姐最明智的選擇。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人非草木，孰能無情”，但這種明知不可為而為的錯誤是不會被人所原諒的。

　　樂為弟，我可以毫不猶豫地走近你，但我不能毫無顧忌地傷害你;我可以接受自己成為一個遭人唾罵的無恥女人，但不能接受你成為一個讓人不齒的無良男孩。

　　能每天和你朝夕相處，面對面的坐著，偶爾相視一笑，那含情脈脈的眼神，已令我沉醉。若還有奢求，是不是得隴望蜀?

　　樂為弟，別說請求原諒的話;相反，姐要感謝你，要感恩上天。同情也罷，愛也罷，能擁有你這份感情，姐知足了。

　　你永遠的姐

　　寫完又看了幾遍，她恨自己在拖泥帶水，不能決絕剪斷樂為的念想。“不要責怪自己，就算是一個美夢，也不忍讓它過早醒來！”她把信依樣壓在那本《黑眼睛》下面，將門關嚴實。

　　這個星期天，方怡華魂不守舍、茶飯不思，感覺時間從來沒有這麽慢過。好不容易挨到星期一，學生到校，學校熱鬧起來，怡華才有了一點精氣神。她去幫樂為請假。嚴校長隨口問道:“星期六還沒聽和樂為說要回家的，怎麽星期天還出去了?”怡華愣了神，仿佛所有秘密都已被對方洞察了，生硬地回道:“我只是代他請假，別的不知道。”嚴校長倒沒有察覺什麽，點點頭讓歐陽主任安排好代課。

　　上午怡華兩節課，課間也不想回辦公室，潛意識裡同事一見她就要問起樂為。只是人在教室，心卻無法靜下來授課。她布置了一篇作文給學生，自己站在窗前，分分秒秒注視著學校大門。自己也不知道是在盼望他的身影出現還是為了能及時逃避和他的相見。

　　星期一沒有回，星期二還沒有回！樂為從來沒有這樣過。大家都在議論樂為家裡出了什麽事，想問方怡華，看情形她又在回避，這更擴大了他們猜測的外延。

　　“沒良心的，有什麽事你倒是回來再說啊！”心事最重的自然還是怡華，除了怕那晚的事他有什麽想不開，又真擔心他家裡出了什麽事。

　　星期三上午放學時候，樂為總算回來了。老師們都放下手裡的事，圍上去七嘴八舌探問究竟，說是關心不如說是好奇。怡華想著要隨大家一道才自然，但覺得自己無法掩飾情緒，乾脆躲在房間裝不知道。

　　樂為分了一圈煙，笑道:“謝謝關心，家裡給我介紹了一個對象，所以多住了一天。”大家心裡的種種疑團瞬間解開，嚷道:“那是喜煙了，好事成雙，要俵兩根才對呀。”女人則道:“我們要吃喜糖。”樂為笑道:“八字還只有一撇呢，到時少不了。方姐呢，有沒有做我的飯啊。”

　　樂為上樓，沒有回自己房間，直接走到怡華房裡，小心地道:“方姐，我回來了。”

　　怡華正在炒菜，頭也不回地道:“吃剩飯，叫你吃三天的剩飯。”“好啊，方姐的剩飯，我想吃一輩子！”怡華聽這話臉刷地紅到脖子根:“說什麽話呢——不給你吃了。”轉身再不理他。原來凡縣話裡“吃剩飯”還有娶二婚的意思，怡華剛才隻想著自己幫他白蒸了幾天飯的委屈，沒顧及到這層意思，給樂為一接，這層意思就明顯了，所以讓她很難為情。樂為也發現自己的話接快了，把怡華稱著剩飯，她自然要不高興，忙道歉:“是我不對，我錯了。方姐你打我罵我教育我都行，就是別生氣，好麽?”怡華見他這般，不忍再硌他:“誰生氣了，我替你高興呢。”樂為見怡華樂了，方笑道:“高興什麽——操場上的話你還真相信啊?”“那你什麽話能信！”“你沒看到我的留言?那上面的話句句能信。”怡華強忍著笑道:“什麽留言，沒看見！”樂為急了，跑回自己房間，信果然還在。他失落至極，抽出發現有些不對，忙打開，果然是怡華的回信。他一口氣看完，心跳得要撐破胸膛，迅疾回到怡華房間，不顧一切抱緊怡華:“方姐，現在就是最好的時間遇到最好的人！”怡華臉脹得通紅，壓著聲調道:“別這樣，光天化日呢。晚上姐給你做幾個菜，回家‘相親’辛苦，犒勞一下。”樂為聽出她是在調侃自己，笑道:“‘相親’不辛苦，‘想親’才辛苦！晚上我要喝酒！”“喝酒行，再不許喝醉了——酒後無德！”“我那還叫無德，簡直‘有德’得過分，再過就是偽君子了。”

　　吃完晚飯，樂為就想關門。怡華在他背上狠狠捏了一下，推他出房間:“你真發狂了！”樂為也知道時候太早，出來走廊上站了一會，北風讓他的情緒穩定了一些。聽歐陽主任房間傳出搓麻將的聲音，又進去耐住性子看了兩圈。

　　九點多，樂為虛支應了一下動身回房。怡華房間燈亮著，他躡手躡腳走到門口，用指尖輕輕叩了兩下門，沒聽見裡面反應;暗中使勁一推，門原來沒有閂。怡華穿著睡衣靠在床頭，眼簾低垂，似睡非睡。樂為關好門，徑直過去坐到床上，沒有語言、沒有猶豫、甚至沒有思考，兩人緊緊擁吻在一起！這種時候語言往往要給肢體讓路。

　　溫存過後，樂為讓怡華枕在自己胸脯上，撫摸著她的頭髮:“怡華姐，你知道吧，那天晚上我幾次都想破門而入呢！”

　　怡華笑道:“幸好沒有，不然我會報警的。”

　　“你現在也可以報啊。”

　　“討厭！——我喜歡你——滿意了吧?”

　　“滿意了！”樂為輕輕捏了一下怡華的雙唇，“怡華姐，謝謝你，你讓我真正感受到人世的幸福和溫暖！”

　　聽這話怡華紅了臉:“別怨姐就好！”

　　“什麽話呢！”樂為聲音猛然大起來。

　　怡華忙捂住他的嘴:“激動什麽?算姐錯了——以後不說了行不行?”

　　“這個行——”樂為支起身正對著怡華，熱烈地道，“但堵我的嘴用手卻不行！”說著掰開她的手俯下身要吻她。

　　“不要，”怡華抽出另一隻手擋在中間，“我們就這樣說說話。為弟，雖然我已經給了你，但你心裡千萬不要有什麽負擔，姐是心甘情願的。姐知道你應該有更適合自己的愛人。到了那一天，姐會毫無怨言給你們祝福的。還有，以後我們的言行一定要注意點，千萬不能讓別人發現我倆的關系。”

　　樂為聽這話也斂容道:“我不覺得需要隱瞞什麽。我們的愛情是光明正大的。明天我就要向全校老師宣布:我愛你，我要娶你。”

　　怡華猛得從樂為杯裡掙開，道:“如果這樣，你快回自己房間，隻當今晚的事沒發生過，我們從此清清白白做個普通同事。”

　　樂為不解道:“這是為什麽?誰不知道你倆只是夫妻名分。”

　　“只要這個名分還在，我們就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

　　和樂為點頭道:“那行，在你們離婚之前，我會保密。怡華，我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把你娶回家。”

　　“有這句話我就心滿意足了。休息吧。”怡華從樂為身上滑了下去。和樂為也隨即鑽了進去，一股醉人的氣息又讓他不能自持。樂為將怡華緊緊摟住，顫聲道:“怡華姐！”“嗯嗯！”

　　…………

　　第二天早上，怡華不敢貪睡，比平日還起得略早，輕輕喚了幾聲，樂為沒動靜。怡華急了，在他屁股上重重捏了一下。樂為輕輕地嗷嗷幾聲，這才起床回自己房間換了運動衣，照例在操場上跑了幾圈。早飯是怡華剛燉好的蓮子桂圓湯。怡華叫樂為趁熱吃了，道:“醒酒！”樂為笑道:“方姐，這是醒酒湯嗎！”怡華斜了他一眼:“叫你吃你就吃吧，男人哪裡那麽多嘴！”樂為笑道:“我都忘了自己已經是個男人了。好，我吃。不過你也得吃，你昨晚不也喝了很多酒麽！”怡華沒理他，扭身要出去。樂為見她那嬌羞玲瓏的模樣動人，放下碗，從後面一把抱住怡華的腰，動情地道:“怡華，我愛你！”怡華輕柔卻堅決地把樂為的手掰開，柔聲道:“謝謝你，可你知道嗎?‘愛’字中間是‘心’字，不是‘口’字。如果非要把事情鬧得沸沸揚揚，我們恐怕連普通同事也做不成。”樂為放開手，嚴肅地道:“方姐，我保證，決不讓第三個人知道我們的感情——可現在不是沒有第三者嗎?”怡華見樂為那正經模樣，不由笑了起來:“這樣才乖嘛！”

　　花雖然開在院裡，芳香卻彌漫四溢;火雖然包在紙裡，光亮卻照耀四壁。兩個熱戀的人是無論怎樣偽裝也掩飾不了的，單從怡華眼神裡流露出的快樂，臉上煥發出的光彩——不能不說，愛情真是最好的護膚品——同事們也能猜個八九不離十。每個人心裡的滋味當然不盡相同，但都諱莫如深不願說破卻是相通的。只是樂為和怡華仍自以為神不知鬼不覺，偶有人說漏了一點，他倆還以為像之前一樣是在開玩笑呢。真不知是當局者迷還是戀愛果然使人變成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