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號車廂確實是一座宮殿，灰色的牆壁與穹頂莊嚴肅穆，但大殿之中既缺少色彩，又沒有裝飾，顯得空蕩蕩的。

　　在大殿的中央，一張橡木寫字台和幾套灰色的桌椅拚湊在了一起，組成了簡陋的會議桌。寫字台的一端，有位衣著考究的女士正翻閱著桌上的書籍。

　　在她的對面，灰色桌子拚出來的桌面另一角，桌上零亂地堆著幾個空瓶子，一頂深紫色的鬥篷趴在桌邊，鬥篷下看起來有個人。

　　離會議桌不遠處，一縷微光悄然亮起，漸漸凝實，化作一盞提燈。點燈人和女孩的身影隨後從光芒中浮現。

　　翻閱書籍的女士望了二人一眼，微微點頭致意，接著掃了手中的書一眼，又再度看向二人，好像在比對什麽。

　　女孩剛從點燈人的世界中離開，花了幾秒適應現實世界中的視角，站穩腳跟。在安靜的大殿中，她立刻注意到，即使這個車廂已經看不出車廂的樣子，火車開動時哐嘡哐嘡的響聲仍然回蕩著。

　　點燈人的目光在大殿中掃視了一圈，顯露出不解的神色，但沒有說什麽。他把手中的提燈舉到眼前看了看，又輕輕放下，領著女孩走向會議桌的一端落座。

　　片刻後，一陣談話聲出現在大殿的正門。譚夜依然拎著灰衣和手杖，身旁跟著一位穿商務正裝的青年，二人正快步向會議桌走來。

　　“說真的，就是那句‘維護列車秩序需要每名乘客的共同努力’，我覺得不只是敷衍的話，肯定還有更多的含義。為什麽規則要給自己編解釋呢——咦，大家都到了。”

　　譚夜見眾人圍坐在會議桌前，沒有多看哪個人，徑直找了一個椅子坐下。穿商務正裝的人一邊跟著坐在旁邊，一邊疑惑地問道:“難道不是還有個國王嗎?”

　　“國王?也許有吧。”譚夜不置可否。

　　在六人都落座後，寫字台後的女士放下了手中的書，率先開口道:“我先說一下我目前的發現。”

　　“等一等，”點燈人溫和地打斷了她的話，“大家應該先自我介紹一下。這是應有的儀式感。”

　　“好，”那位女士依舊平靜地講述著，“那麽，我是來自中層敘事的投影，目前的角色是歷史學家。接下來的人如果也想自我介紹，不要說真名。”

　　“中層敘事的投影”是什麽?“角色”是什麽?女孩有些疑惑，不知道自己是離真相越來越近，還是越來越遠。

　　“為什麽是‘歷史學家’?我記得應該是地理學家呀。”譚夜似乎有不同的關心點，但他的語氣又顯得不關心答案。

　　“大概是不敢當政治學家。”穿商務正裝的人接道。

　　談話在這種莫名其妙的氣氛中停滯了幾秒。譚夜想了想，又發現自己坐在歷史學家的左手側，於是接著自我介紹道:“我覺得我是個普通人，角色是虛榮者。”

　　“我是商人。”穿商務正裝的人敷衍地說。

　　按照順時針的發言順序推算下去，接下來是那個一直伏在桌子上的鬥篷人。

　　女孩覺得這個人不會發言了，正想著輪到自己時要怎麽說，就見鬥篷動了一下，鬥篷下的人緩緩抬起頭，撩開面前垂下的長發。

　　鬥篷下竟然是一位漂亮的女性。

　　她好像剛睡醒，眨了眨眼，表情充滿了迷惘，卻又用非常自信的嗓音開口道:

　　“噢，我忘了。”

　　一時間，大殿內本就不活躍的氣氛更加僵硬了。

　　“大家可以叫我，呃，

醉女。”發現自己的表現太不合理，她趕緊補充了一句。　　醉女頓了頓，見沒有人說話，又小聲問:“剛才大家是在自我介紹，應該是吧?”

　　點燈人沒做評價，左手撫著擱在桌上的提燈，瞥了眼寫字台上的那些書籍，悵然若失地說:

　　“很久以來，我一直是個點燈人。”

　　點燈人的發言就這樣結束，最後到女孩發言了。之前五人的自我介紹，在她聽來，幾乎沒什麽有效信息，只是給出了一個代號而已。但她隨即發現，自己好像連個代號都不知道。

　　女孩正猶豫著要說什麽，就見譚夜舉了舉自己的帽子，吸引了眾人的目光，笑著說:

　　“如果忘了什麽不該記得的，不用想起來。”

　　醉女的神情忽然認真起來，意味深長地望了譚夜一眼，接著友好地看向女孩，問道:

　　“需要解藥嗎?我這裡有恢復記憶的飲料，嗯，確實是飲料。”

　　“先不要多講。自我介紹到此結束。”

　　點燈人突然威嚴地中止了交流。

　　他鄭重地拿起手中的提燈，望向歷史學家:“我認為有必要發起儀式，屏蔽來自中層敘事的影響。”

　　這是怎麽回事?點燈人突如其來的語氣變化讓女孩有些不安。她剛開始思索“中層敘事”和什麽有關，就聽見歷史學家如同早有預料地答道:

　　“我讚成。”

　　歷史學家從手邊的書籍中挑選了一本，一手輕按在書封上，另一隻手舉拳，作莊嚴宣誓狀。

　　她目光微垂，神情變得凝重，鏗鏘有力地誦念道:

　　“以歷史之名，凡目光所及之處:”

　　“不容褻瀆、不容窺探、不容篡改。”

　　話音尚在空曠的大殿中回響，點燈人的提燈突然光芒大盛！

　　極為明亮的光宛如爆炸般閃耀在整個空間中，遠遠勝過女孩之前所見的任何光芒，刺得她立刻閉上了眼。

　　但在閉眼前的那一瞬間，時間對她來說仿佛變慢了。

　　她看到幾行文字在眼前閃過:

　　【敘事守則】

　　1、守則的作用是保護，不是限制。

　　2、忘掉不該知道的。

　　文字很快消失了。

　　以超乎想象的亮光作為底色，不知為什麽，女孩卻還能看清楚物體，還有機會再看一眼其他人。

　　從她的視角，看不到她自己和身旁的點燈人。

　　她看到歷史學家、商人、醉女的身後扯出了一道長長的影子。

　　在最後一刻，女孩的目光移向譚夜，在提燈明亮的光芒中，竟能辨識出譚夜身後的暗金色光影。她看到那暗金色光影閃爍了一下，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