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忘島上的故事暫時告一段落,現在要讓時間稍稍向前回溯一些。
建歷677年,距離寒冬還有137天。
大陸中部最西端的出海口附近,這裡有僅次於王城港口的大陸第二大港口——林生港。
從林生港沿著索拉河一路向東,逆流航行二十五天左右便能到達王城港口。不過對於剛從遺忘島回來的榮昕親王、卡戎領主和萊妮一行人來說,他們的航船旅程已經結束,後面的路程將換成陸地上的蒸汽列車代步。
這是一種通過燃燒礦物獲取動力驅動車輪在軌道上行進的代步裝置,是由砂岩城的匠人和王城科研院共同開發的玩意。受限於製造和維護成本,發明出現近百年,帝國中依然僅有兩條軌道可供使用。
一條是從王城開往砂岩城的線路,砂岩城地處王城東南方向的山嶺之間,當地幾乎沒有生產糧食的能力,水源也不夠充沛,列車軌道提供的運輸能力可以說是城市的命脈。
另外一條便是從出海口附近的林生城和王城之間的線路了。這條線路全程只需要三天而已,能夠極大縮短出行時間。蒸汽列車上設置有乘客車廂,但其實很少有一般乘客,絕大多數時間都是用於貨物運輸,畢竟除了走南闖北的商人群體以外,這個時代其他人根本就沒有長途外出的需要。
說到林生城,它地處大陸出海口的東南方向,從林生港到林生城的距離使用馬車代步大概需要半天左右的時間。林生城是人類帝國即中央的王城和北方的冰天城之後,建立起來的第三座城市級聚居地,現任城主阿卡曼是六百多年前到此的開拓者的後裔。城市常住人口大約五千人,算上周圍星羅棋布的小鎮和數量繁多的村落,總人口大概有四到五萬,是遺忘島人口的十倍有余。
林生城的西邊是大陸上規模最為宏大的平原林地,林地為最初的開拓者提供了豐富的物資和食物,城市的名字也是由此而來。城市南邊和東邊經過幾百年的辛勤耕耘已經開辟出遼闊的耕地和草場,盡管這附近缺乏礦物和金屬資源,但產量豐富的糧食、畜肉禽肉和奶製品均為林生城帶來大量收入。最近的百余年間,勤勞的居民們開始在索拉河北岸進行新的耕地開墾,造船技術的精進也使得靠近大海的林生城有了漁獵這個新的收入來源。
林生城可以說就是人類帝國的糧倉,是人類得以繁衍生息的重要保障。
這天的林生港上聚集了至少千人,住在附近的居民幾乎全都跑了過來。就為了親眼看一看傳說中的“親王”是什麽樣子。
焦急等待的人群中,有一個五冬年紀的女孩,女孩的個子比同齡人高些,瘦瘦的,體型顯得有些單薄。披肩的濃密黑發下是一張俏麗的臉蛋,額頭有一小縷頭髮是稍顯怪異的熒綠色。女孩仔細梳理過頭髮,盡可能不讓這縷頭髮露出來,她曾多次嘗試將其剪掉,可剪掉後不到一天頭上就會有另外一縷黑發變成熒綠色。鎮上的教士和修女都解釋不了原因,女孩不喜歡這個顏色,但也只能盡可能的掩飾起來,海風一吹還是會被看到。
除此之外,女孩身上最引人關注的是那雙蔚藍的純色眼眸,純淨的眼眸泛著惹人憐愛的漣漪,好似微波蕩漾的水面,又似無雲的浩渺天空,明眸皓齒,熠熠生輝。
只是女孩身上的衣著太過樸素,乾淨但陳舊,以至掩蓋了她動人的魅力。放在人群中絲毫不覺得顯眼。
“阿尼婭,阿尼婭。”身後突然傳來一個男聲。
女孩偏過頭去,看到角落裡有一個男孩正在朝她招手。男孩九冬的年紀,身體看起來頗為壯碩有力,只是個子稍矮,和小他四冬的阿尼婭站起一起似乎還矮一點。
“葉子哥,你怎麽在這?”阿尼婭快步跑過去,輕聲問道。她的嗓音甜如浸蜜,聽起來悅耳動人,心曠神怡。
“我在碼頭給人裝貨呢。那邊是幾天后要向西航行的船隊,輜重很多,找了不少人來。工錢也說得過去。”
阿尼婭從口袋裡拿出一條粗布手巾,邊伸出手去替男孩擦去臉上的汗水邊說:“葉子哥辛苦了,這邊還得乾多久呢?”
男孩堅毅的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回答道“再有兩天就差不多了。聽說有大人物要來,這會整個碼頭都被清空,不讓我們幹了。要等人離開才能繼續乾。我就想著來這邊轉轉,沒想到在這看到你。你不在家好好呆著,怎麽跑這邊來湊熱鬧了?”
阿尼婭嘟著小嘴稍帶不滿地回答說:“人家才不是來湊熱鬧的呢。是特蕾莎姐姐讓我幫她給這邊的教士送信。我一早就跑出來了,信也送到了,要回去的時候看到這邊聚了好多人,就過來看看。你知道這是誰要來嗎?聽說好像是王城的人。”
“嗯,我聽工友說還是位親王呢。”
“親王?”阿尼婭想了想繼續說道:“哦哦,就是王族的直系後代,下任王的備選者吧。我在書上看過到。那有什麽好看的嘛,又不是真的王。”
男孩笑了笑說:“有什麽區別呀,王的孩子最差也是大貴族,有沒有拿到頭銜不都是同一個人嘛。咱們林生城沒有王族居住,大家想要看個熱鬧而已。”
“哦哦,那倒也是。”
男孩是出生在林生城西南一座名叫依森鎮的小鎮子上的孤兒,沒人知道他的父母是誰。他是個頭腦活躍,心靈手巧的孩子,從小就靠自己掙扎到這麽大。他自己給自己取的名字叫“葉”,覺得自己就像飄落的葉子一樣無依無靠,其他人大多都喊他“小葉子”,只有阿尼婭會用“葉子哥”來稱呼他。
葉很喜歡這個聰明伶俐外表可人的小妹妹,平時沒事經常跑到她家裡去找她玩,時不時給她帶點來路不明的食物或者小玩意討她開心。
阿尼婭特別喜歡他的眼睛,葉的眼眸非常特別,內圈是神秘的紫色,外圈是低調的灰色,涇渭分明的雙色眼眸。她覺得自己的眼睛太過單調,而其他人的渾濁瞳色又太過普通,只有葉一個人的眼睛令她向往,她總覺得那雙眼睛裡有另一個世界,比現實更加美好的,沒有寒冷沒有饑餓的世界。
為此她時常盯著葉的眼睛發呆,每次都要看到葉害羞地逃跑為止。
就在兩人閑聊的時候,人群中傳來新的響動。眼看著是有人從停靠在不遠處的碼頭上的艦船裡走了出來。
為首的榮昕親王身著華美的服飾,仰首闊步地朝人群走來。跟在他身後的卡戎領主和萊妮同樣展現出與眾不同的高貴氣質。
港口外早有迎接的隊伍等在這,一批守城軍將人群驅趕至道路兩旁,領頭的人跑過去和親王對話。隨後他們一同穿過人群,坐上準備好的馬車朝林生城的方向駛去。
榮昕親王身上的氣場對於周圍這些平民們頗為受用,他只是眼神從人群中掃過,卻能讓在場的人們心生敬畏。很難說這是因為身份地位的差距,還是他個人有什麽神秘的力量。
他似乎也很享受被眾人崇敬膜拜的感覺,壓著步子走得很慢。
雖然圍在周圍的人很多,但體格強壯的葉帶著阿尼婭三下兩下就擠到了前面。算是近距離感受了一次大人物的氣場。看著一行人離開後,葉低聲自語道:“總有一天,我要讓所有人也這樣看著我。”
阿尼婭看了他一眼,微笑地回應說:“嗯,我相信葉子哥一定可以的。”
她的話仿佛給了葉極大的鼓舞,他情緒亢奮地說道:“我要回去搬東西了,阿尼婭你也快回去吧。路上注意安全。”
阿尼婭輕輕地點了點頭,目送葉離開,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街角。
阿尼婭沒有著急往回趕,中途還在陽光下看了一會在田地間勞作的人們。因而當她回到依森鎮時,天色已經開始變暗。這也使得她回到鎮上的小教堂時,修女們剛好準備吃晚飯。
阿尼婭雖然長得瘦瘦的,但她的體力很好,這種長時間的行走對她來說並不算什麽負擔。為了別回來的太早,她還得特意控制自己行走的速度。
“阿尼婭回來了。辛苦了,讓你跑了一整天。”一個修女打扮面色柔和的女人看到阿尼婭後,對她說道:“正好我們要吃飯了,過來一起嗎?”
“嗯,謝謝特蕾莎姐姐。”阿尼婭回應以甜甜的笑容。教堂的夥食比自己家裡好得多,更何況現在回去還得自己準備食物,光是想想都覺得麻煩。
住在這裡的只有一個教士和三位修女,一個鎮上的小教堂並不需要太多神職人員。這個的教士是個嗜酒如命的邋遢男人,沒什麽重要的典禮集會時,他通常都在鎮上的小酒館裡解決晚餐。所以這裡也不多阿尼婭一張嘴。
“聽說有一位親王今天來林生城了。你們知道嗎?”吃飯的時候,一個修女挑起話題。
“我也聽說了。”另一個修女接話道:“對了,阿尼婭, 你白天去的不就是港口那邊嘛。有看到嗎?是真的嗎?”
阿尼婭點了點頭說:“是真的,我剛好看到他們下船。”
“哇,真的嗎?親王大人是不是特威武?”
“圍著的人太多了,我沒擠進去。還有衛兵擋著,根本看不清楚。”阿尼婭隨口敷衍著。她一點都不喜歡參與進那兩個女人的話題裡去。在她眼裡,那兩人根本就算不上什麽修女,成天臆想各種不著邊際的事,就是兩個無聊的老女人而已。
其實這點單就從吃飯時的姿勢就能看出來,首席修女特蕾莎吃飯的動作就非常雅致,細嚼慢咽,也不隨便開口說話。另外兩個就和那些在地裡乾活的女人沒什麽區別,一點都沒有高貴的修女的樣子。
事實上她們兩個好像原本就是這附近的居民,與其說是作為神職人員的修女倒不如說是在教堂幫工的傭人更準確。阿尼婭不太清楚這些,她也不感興趣。
阿尼婭時常會去模仿特蕾莎的動作,她覺得很有貴族的感覺。雖然吃的東西不如貴族,但至少吃的感覺像。這樣也挺好。阿尼婭就這樣安慰自己。
這會,特蕾莎特意放下餐具,然後再對阿尼婭說道:“你做得對,人多的地方不要隨便湊過去。只為了看一個不相乾的人,萬一被撞到碰到就太得不償失了。”
另外那兩位一定不會認同她的觀點,只是嘴上也不敢反駁而已。
其實阿尼婭對她說的話沒什麽感覺,倒是覺得她放下餐具再說話的動作就顯得非常鄭重,心裡想著以後有機會自己也要這樣試試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