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裡克已經往回走了，興衝衝的他準備向烏德勒支隊的高層匯報一下，這次發現了一個讓人眼前一亮的小球員。

　　可車都開到一半了，他越想越覺得不對，自己都能看出那個中國小子有點東西，其他人難道會看不出來麽?

　　裡克這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很有自知之明。

　　與星探相比，球探這個職業的競爭壓力其實更大一點。

　　畢竟，長得好的鮮肉易找，有副好皮囊就行，都不需要唱功或是演技什麽的。

　　但天賦異稟的天才球員卻難求，等上場後腳軟了，那可是要在全世界球迷眼皮底下出醜的，半點也做不了假。

　　一想到趙磐可能會被其他人截胡，裡克當即調轉了車頭，急匆匆地返回了阿姆斯特丹。

　　只是，讓他沒想到的是，今晚恆太足球學校裡非常安靜，大多數房間都關著燈，據這裡的門衛說，那群孩子下午回來後，就歡叫著一哄而散了。

　　今天已經44歲的裡克可是個成年人了，從對方的描述中，他很快就猜到了事情的真相。

　　微笑著搖了搖頭，回想起自己當年第一次偷溜到那種地方時，既緊張又興奮的情緒交織在一起的感覺，裡克不禁感歎，這大概是每個男孩青春期都有過的經歷吧。

　　不過，男人如果在年輕時，將過度的精力都放在酒色財氣上，也是不可取的。

　　在裡克成為職業球員以後，可沒少聽自己那刻板的老教練嘮叨——要想場上跑得歡，切記別老滾床單。

　　那……趙磐是否也熱衷於這些“業余活動”?

　　要知道，判斷一名球員是否有前途，脾氣秉性也是非常重要的一個部分，“自律、堅強、果敢、謙遜、冷靜”這些詞語，放在任何一名運動員身上，都絕對是褒義的。

　　裡克既好奇，又慶幸，有些球員會在試訓時，會刻意裝出努力的模樣，簽了約之後就原形畢露了。

　　而現在，卻是個絕無僅有的好機會，可以更快更客觀地了解到趙磐的自律性如何。

　　恆太足球學校租用的房間很多，有些用作辦公室，有些就改成了員工宿舍。

　　不過這也難不倒裡克，因為今晚還亮著燈的房間很少，他順著亮燈的方向挨個探訪，很快就摸到了這個尚有些光亮的房間，看到了趙磐與佟偉正在“友好交流”的那個場面。

　　“您是……哪位?”

　　趙磐向牆壁的方向靠了靠，被身體擋住的右手，握住了櫃子旁邊的拖把，謹慎地問道。

　　猛然看到一個臉上帶著傷疤的白人大漢出現在自己的房門外，雖然他比較有禮貌地敲了門詢問，但這裡畢竟是治安狀況複雜的荷蘭，不由得讓趙磐起了戒備之心。

　　酒醉的佟偉倒是乾脆，腿一軟，癱坐在床上，半點忙都幫不上。

　　在屋內燈光的照射下，裡克終於看清了二人的相貌，興奮地大叫道:“嗨，趙，你好！我就是來找你的。”

　　裡克的興奮，一半來源於找到目標人物的愉悅，另一半則是對趙磐沒有不良嗜好的欣慰。

　　“您認識我?”趙磐疑惑地問道，卻絲毫沒有降低戒備之意。

　　“唔，你可以叫我裡克，裡克·布林德。”從褲兜裡掏出名片盒，裡克取出一張遞了過去，“我是烏德勒支俱樂部的球探，下午剛看了你們與阿賈克斯U17的比賽。”

　　球探?

　　趙磐一愣，都是這個圈裡的，被球探遞名片是什麽意思，他還是知道的。

　　甚至連佟偉都秒懂了，就聽他哇的一聲，哭了出來。

　　剛剛還在嘲諷趙磐沒人要，轉頭立馬就來了個球探給人家遞了名片，這讓佟偉情何以堪?

　　說到底，這群中國小將的心中其實都是有夢想的，只是底子太薄，翹腳也夠不到罷了。

　　既如此，所有人回國一起擺爛倒是能找個心理平衡，可一旦有人忽然飛上枝頭變鳳凰了，那就是在其他人的傷口上再撒了一把鹽啊。

　　佟偉這一哭，倒是把本來挺激動的氣氛給搞尷尬了，裡克皺了皺眉，看了一眼這個不知所謂的小醉鬼，詢問趙磐:“這是你朋友啊?”

　　“不熟。”趙磐放開手中的拖把，攤手表示自己也是受害者。

　　接著，他還非常鄭重地用雙手接過了裡克的名片。

　　與外表邋裡邋遢的裡克不同，那燙金的名片顯得非常正式且高檔，上面印有荷蘭語和英語兩種語言，這倒是讓英語還不錯的趙磐省去了更多麻煩。

　　但他對烏德勒支俱樂部的了解不多，只知道他們應該也是荷蘭頂級聯賽中的一支球隊，規模應該不大。

　　“您好，裡克先生。”恭敬地收好名片，趙磐覺得還是要確認一下才行，“我不太明白您的來意?”

　　“這麽說吧，趙。”這下反倒是裡克緊張地搓了搓手，用認真的眼神盯著趙磐問道:“你願意去烏德勒支青年隊踢球麽?”

　　此話一出，趙磐還沒來得及反應，佟偉倒是哭得更大聲了，仿佛這樣就能阻止裡克的邀請似的。

　　趙磐也有點無語了，真是有夠丟人的，自己這搭檔就像個被寵壞的孩子，在國際友人面前撒潑耍賴。

　　那邊裡克已經忍無可忍，正待發作的時候，佟偉的救星從天而降。

　　“阿偉，你在這裡啊！”佟偉的同鄉牛犇，從門外走了進來。

　　他的身後，是一看到趙磐就低了頭的陳峰，這兩人身上也充滿了酒氣。

　　趙磐從牛犇口中得知，原來是聚會時，陳峰“無意間”說起了下午比賽輪換的事，本來就憋了一口氣的佟偉大怒，接著就跑掉了。

　　眾人不放心，分頭尋找，牛犇這一隊在陳峰的提醒下，返回了宿舍，果然發現了佟偉的蹤跡。

　　等得知了裡克的身份，二人的表情也變得有些不自然了，當然更多的還是尷尬。

　　球探主動上門招攬，這趙磐和裡克之間，肯定是有事要談的，他們在這裡並不方便。

　　所以，牛犇和陳峰當機立斷，架起佟偉，迅速離開了宿舍。

　　在這個短暫的過程中，除了簡單的招呼，陳峰始終沒有和趙磐多說一句話，甚至都沒敢直視趙磐的眼睛。

　　有些“無意”太是湊巧，就不免讓人懷疑是“刻意”的了。

　　從整件事來看，陳峰是毫無爭議的受益人，但卻能未雨綢繆，搶先一步將鍋甩給趙磐，不得不說這小子的城府是夠深的。

　　但，那又有什麽用呢?

　　足球的世界裡，終究是要靠實力說話的，眼前主動上門的荷蘭球探就是明證。

　　望著陳峰離去的背影，趙磐心中毫無波瀾，這倒不是因為他大度，只是相信雙方未來的交集不多了，沒必要在這點小事上再斤斤計較了。

　　沒有了其他人的打擾，裡克開始滔滔不絕地介紹起烏德勒支隊的各種信息，在他口中，那是世界上最好的球隊。

　　這沒毛病，在全世界所有的球迷眼中，自己的主隊都比其他球隊要優秀——歷史悠久、榮譽眾多、球風漂亮、人氣味濃……總有一樣是值得他們誇耀的。

　　而身為一個歐洲人，裡克的祖祖輩輩都支持著烏德勒支這支家鄉球隊，更何況他的整個職業生涯都在那裡度過，歸屬感自然更加強烈。

　　雖然自帶了情感加成，但趙磐還是能感受到裡克的誠意，只是，他還有最後一個問題想要搞清楚。

　　“感謝您的賞識，裡克先生，我也相信烏德勒支是一家非常優秀的俱樂部。不過…”話鋒一轉，趙磐接著問道:“您為什麽會選中我?”

　　裡克一愣，他沒想到趙磐會問出這種問題，一時之間大腦短路，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可這也不能怪裡克，畢竟這種情況太少見了。

　　根據裡克過往的經驗來看，自己身為職業俱樂部的球探，主動去接觸球員，一般都會讓對方產生受寵若驚的感覺。

　　因為正常人在受到認可時，會不自覺地給自己施加一種心理暗示，加強對自我的肯定。

　　尤其是是像趙磐這種前途未卜的小球員，經過前期的失落，突如其來的驚喜會讓他們興奮地大叫，繼而對伸來橄欖枝的球探言聽計從。

　　可趙磐這個中國男孩，居然讓自己給一個選擇他的理由，像是如果自己說服不了他，就不會跟自己走一樣。

　　這就讓裡克大為疑惑，難道已經有其他球隊和這孩子接觸過了?他這是在權衡多種選擇的優劣麽?

　　事實上，哪有其他球隊拋來橄欖枝啊，謹慎的趙磐真得只是想聽聽裡克的想法而已。

　　畢竟，球探在足球俱樂部裡的話語權不多，除了推薦和建議，他們根本左右不了俱樂部在球員簽約、使用等方面的決策。

　　可現在，眼前的這個球探裡克，又是自己與烏德勒支這支球隊的唯一紐帶，能得到他多大力度的推薦，將決定趙磐在新球隊裡的起點在什麽位置。

　　起跑線的重要性不言而喻，想到自己的那個球星系統機制，趙磐明白，只有踢更多比賽，才能賺取更多的系統點數，從而抽取更多地技能與訓練卡片，進而加快自身的成長速度。

　　這是一個縝密的正向循環系統，自己要是不努力，早晚會被它拋棄。

　　所以，趙磐對第一家職業俱樂部的選擇，尤為慎重。

　　關鍵信息的缺失，讓裡克更加慎重，沉吟片刻以後，他終於抬頭，用手指著自己右眼邊的疤痕說道:“年輕時，我也是踢中後衛的，這是在一次拚搶中受的傷，差一點就碰到眼球了， 上帝保佑，最後這個位置縫了七針。”

　　忽然轉換的話題，讓趙磐有點措手不及，可他還是順著裡克的指引，把注意力放到了對方的臉上。

　　三寸來長的可怖疤痕，撕裂了裡克硬朗的臉部線條，時至今日依然清晰可見，足以看出當年那個衝撞有多慘烈。

　　“後來有隊友問我，你害怕麽?”說到這裡，裡克盯著趙磐問道:“趙，當你撞向門柱的時候，你害怕麽?”

　　“當然會怕。”聽到突如其來的問題，趙磐也沒有絲毫猶豫，“以血肉之軀，去撼動鋼鐵，換誰都會害怕吧?”

　　裡克讚許地點了點頭，“沒錯，這些年做過無數次噩夢，夢見自己又把眼球送到鞋釘之下，那種恐懼到現在也沒放過我。”

　　接著，裡克上前抓住趙磐的肩膀，動情說道:“可我不後悔，很多人都說我們這些踢後衛的，除了給對方搗亂什麽都不會，但又有誰想過，我們才是球場上的勇氣所在，正是有我們的舍身付出，才讓足球變得更加精彩紛呈。雖然我在踢球時並不是那麽成功，但在看到你撞向門柱的那一刻，我就知道，你有成為頂級後衛的最大潛質，這就是我選擇你的理由。”

　　激動的裡克說了很多，語速也很快，所以外語水平有點捉急的趙磐，其實並沒有完全聽懂。

　　但他還是被裡克給感染到了，因為他的表情、他的語氣，和那個被著重強調的“courage”(勇氣)。

　　“我明白了，裡克先生。”趙磐鄭重地說道:“我會認真考慮烏德勒支的邀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