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應當內容嚴謹、字跡清晰的工作日志和監測數據遭到了嚴重的汙損。此時的它們如同爛泥一般糊在自己面前的終端上。

　　bxhs5489的眉頭就像是被掛上了三把鎖一般皺了起來，他仔細地檢查了工作日志中的模糊之處。在這一過程裡，一個怪異的巧合開始逐漸被他注意到:工作日志和記錄檢測數據的文件......它們的內容都失去了與“五”的所有聯系。

　　看起來，有莫名其妙的汙染以文件中的“五”為中心侵入並感染了文件的內容。

　　bxhs5489進一步的查詢更加印證了自己的猜想:所有含義為五的字段，所有能被五整除的非零頁碼，還有總信息量能被五整除的段落全都變成了亂碼，並且這些亂碼正在呈放射狀地侵染它們周圍仍然相對正常的文本內容。

　　這些亂碼......它們看起來粉粉的，粘粘的，給人一種很溫暖卻又很惡心的感覺。它們不像是帝國的造物，更不應該出現在帝國的造物中。

　　這是這些亂碼給bxhs5489最直觀的感覺。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

　　bxhs5489並不是不接受這種汙染滲透形式。在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經從黑門要塞發出的種種通告和自己那逐漸開始變厚的員工安全守則中察覺到了這一點:有與“五”這一因素相關的、細節未知的汙染現象在擴散。但是在此之前，被入侵的主要是切實的實體。

　　在信息大一統的前提之下，萬事萬物彼此之間並沒有構成上的壁壘，也就是說，無論實體性質如何，構成它們的本質都是信息，是按照不同的規則排列組合的大量信息形成的聚合物。

　　這種前提的存在使得信息體之間很難彼此做到徹底的隔離，因為如果一樣東西具有信息層面的傳染力，那麽由信息構成的護盾、裝甲還有隔離措施實際上也就變成了潛在的、可能會被感染的目標。

　　如果由此擴展的話，把情況想象得再極端一點，甚至將其理解成“有能感染一件事物的能力，就有能感染萬事萬物的能力”也不算錯——這就是“情理之中”。

　　而“意料之外”則是因為理論與實際的差距。理想情況與極端情況畢竟不是真正的實際情況。在現實中，信息聚合體彼此之間的差異是不可被忽視的。一樣被當做工具使用的帝國造物與一份文件的信息組成方式完全不同。

　　如果外來的感染源想要入侵它們，那麽感染源實際上需要突破兩道完全不同的“迷宮”，突破其中的一座迷宮並不能為感染源突破另一座迷宮帶來多麽有效的指導經驗，但是現在看來......情況可能並沒有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看來問題已經查明了，那麽接下來就需要好好匯報一下，然後讓那些負責這一部分的人們考慮一下怎樣才能修複這些受損的日志和記錄文件了。他們還需要考慮一下怎麽隔絕這些怪異的汙染......這些汙染的類型是什麽?模因生物?還是一種當前並未被開發利用的危險超凡力量?又或者是一種已知的超凡力量的危險變體?”

　　bxhs■489準備將自己整理好的報告發送給相應的接收部門。然而，就在他確認發送之前，他忽然發現，自己的身體似乎動不了了。

　　“——??”bxh■■489以為自己的身體是被控制了，然而，他只是掙扎的稍微劇烈了一些，他的左手臂便在他自己的力量的扯動下被硬生生地拉斷了。

　　哢啦——噗嘰——

　　先是晶體斷裂破碎的脆響，然後是某種覆蓋著黏液的柔軟物體拍擊在地面上造成的悶響。

　　bx■■■■89愣愣地看著自己的手臂掉在了地上並且融化成了一灘正在流出膠狀物的爛肉。他想要發出警告，但是他卻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有東西堵住了它的心智，切斷了他與網絡的聯系，堵塞了他的喉嚨，蒙住了他的眼睛。

　　在失去意識前的最後一刻，他發現自己的身體正在融化。他忽然想起，自己的唯一靈魂識別碼裡面......有數字“5”。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自本通告發出開始，所有工作人員及後備人員的唯一靈魂識別碼中若含有數字“5”，則該唯一靈魂識別碼停止使用。靈魂唯一識別碼停止使用的人員將會得到由黑門要塞發放的新工作人員識別碼。”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自本通告發出開始，所有工作人員及後備人員的唯一靈魂識別碼停止使用。黑門要塞將會為全員統一發放新的工作人員識別碼。請大家不要回憶自己的靈魂識別碼，除了您的所有上司，您不認識也不記得您的任何同事，請不要嘗試回憶他們的唯一靈魂識別碼。”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所有序號包含五或者可以被五整除的樓層與房間將逐漸停止使用。緩衝期三年，以本通告發出時刻為起點開始計時。請所有工作人員注意，如果您在即將被封鎖的區域內工作，請您在緩衝期內整理您的資料撤離您當前的工作區域，請您在撤離後盡快前往要塞規定的預備設施報到。如果您未能在規定的時間內撤離，您將被封鎖隔離並失去一切支援。”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自本通告發出開始，所有監測員持有攻擊權限。您可以自行決定是否攻擊虛空中的異常信息源。您將不會受到任何規則的懲戒與任何譴責。”

　　......

　　“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宣:自本通告發出開始，所有工作人員可持有致命性武器。您所持有的武器殺傷力不應低於可以在一瞬間將您或者您的同事殺死2207次。如果您發現了身著不規則製服的疑似工作人員，您認為外形並不符合您的認識的疑似工作人員或者您無法看清面部的疑似工作人員，您有權自行將這些存在處死。您不需要擔負任何責任。”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自本通告發出起，停用所有休眠艙。如有人員需要休息，請您前往生活及娛樂區的休息站，請您務必不要睡覺。如果違反，您將會被擊斃22177次。”

　　......

　　“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宣:自本通告發出起，停用所有休眠艙。如有人員需要休息，請您前往生活及娛樂區的休息站。如要休息或放松，請您務必不要睡覺。如果違反，您將會被擊斃22177次。”

　　......

　　“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宣:自本通告發出起，出於對要塞以及要塞的全體工作人員的安全考慮，自本通告發出起，黑門要塞上層大區中將加入由如夢巡航導彈組成的自動巡邏隊伍。請您注意，入夢巡航導彈的攻擊目標是夢境與精神的薄弱環節。請您務必不要睡覺、務必不要隨意松懈您的精神與意志。”

　　......

　　“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宣:由入夢巡航導彈組成的巡邏隊伍由特定的任務編組，符合大區規則的入夢巡航導彈巡邏隊編組方式有三枚編組、七枚編組與九枚編組。上層大區未設置其他編組形式，如若遇到不合規格的入夢巡航導彈巡邏隊，請您立刻將情況匯報給您的上司。如果您有把握，請嘗試摧毀您所見到的、不合規格的導彈巡邏隊。”

　　......

　　“黑門要塞—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聯合宣......”

　　......

　　“黑門要塞上層大區指揮部宣......”

　　......

　　一條一條的緊急通知和調動宣告就這樣通過黑門要塞內的廣播系統從指揮部中傳遞出來，它們被地送給每一位在要塞內工作的帝國生命。同時，它們也被裝訂成冊，變成了一本本越來越厚的員工安全守則。這些安全守則將會被發放給彌補工作空位的預備人員。

　　在這一條條緊急通知和調動宣告逐漸變成一本厚書的過程中，以千億年為單位的時間已經流逝。

　　星明帝國的發展在繼續。在帝國的內部，新的技術手段孕育出了新的帝國部門和新的天區。隨著時間的流逝，一些帶有時代色彩的東西開始逐漸褪去它們那曾經的光環，也有一些東西頂住了時間的考驗，並且在不斷積澱的過程中變得愈發壯大。

　　在帝國的外部，邊界線再一次得到了新的拓展。

　　虛空烈陽的風場已經涵蓋了廣大的區域，即使到了現在，帝國也沒有發現烈陽那廣闊的風場的邊界。而在這片無形但溫暖的強大風場庇護下，帝國的邊界就如同會呼吸一般。帝國每隔三億年呼吸一次，每一次呼吸都會將原本的邊界向黑暗的虛空中再推出一段距離。

　　然而，無論帝國的邊界如何擴展，千億年前，在維多維爾等人命令下留下的巨大空洞至今仍然空曠荒涼。自那道隔絕黑門要塞與外界聯系的命令下達以來，帝國呼吸了超過六百五十次。但是直到現在，以黑門秩序場為中心的廣大虛空區間內仍然極端荒涼，極端接近純粹的空無一物。

　　“監測員3—17—798713794，進入執勤狀態。”

　　在一處監測員工位面前，身穿如同麻袋一般的工作製服的人在確定周圍的環境並無異常後坐了下來。而在此之前，他已經度過了許多道篩查和盤問:他小心地穿過了損壞的樓層和閉鎖的房間，他沒有對那些房間和樓層產生好奇心，也沒有聽見裡面傳出什麽怪異的響聲。他沒有在路上遇到奇奇怪怪的工作人員，也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一句不必要的話。

　　在來的路上，無論是蟲族生命體還是人形生命體都是正常的，蟲族都沒有出現缺少眼睛或者腿的情況。人的四肢及頭的比例也均正常，每個人都擁有一個頭、一雙手臂和一雙腿，並且頭最短、手臂次之、腿最長。他直視了從自己面前飛過的入夢巡航導彈們，而後者並沒有將他當成目標。

　　他一路上照過很多次鏡子，他確定自己的頭和四肢並沒有變成扭曲的細長手指，鏡子裡也沒有出現稀奇古怪的東西。

　　當他終於能做進工位之後，他還需要注意一個問題——檢查之前的工作日志和記錄監測數據的文件。這是工作中極為重要但又十分枯燥的一環:檢查上一班檢測人員留下的全部文件不亞於把這一部分活再乾一遍。

　　但是沒辦法，這件事必須要做，如果偷懶的話，數據處理中心那裡就會收到比現在多得多的受汙染資料，而遭受汙損的數據是沒有辦法分析的——這就意味著有很多人之前的工作就白幹了。

　　不過，現實的情況還要更加嚴峻，即使是工作白乾那也只能算是小事，如果那些受到汙染的樣本彼此凝聚起來產生了更進一步的破壞，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幸運的是，目前並沒有問題——呈現在自己面前的數據資料沒有出現汙損，它們都完好無損地呈現在自己面前。

　　有一些相對而言比較破壞和諧的字段——這並不是問題，現在“五”和“5”的確無法使用了，但是這不代表帝國就不需要它們了。使用外力替代它們的做法肯定不如原裝的內容協變，比如說(8-3)看起來必然不如一個單獨的5來的和諧好看。

　　但是......也沒辦法，好看是要向實用性讓步的。

　　監測員3—17—798713794激活了面前的標記盤，一層“天球投影”出現在了他面前的半球形透明窗口上。這層天球投影對應著黑門要塞周圍的虛空，利用它，監測員們可以像畫星座一般畫出虛空中的目標們彼此之間的相對位置關系。

　　有些時候，如果研究的目標十分零散的話，那麽注意這些零散目標之間的相對位置關系是很重要的。很多時候，這些零散目標彼此之間的連線可能會透露出一些意想不到的線索和性質，而這些信息單靠分析數據是分析不出來的。

　　監測員3—17—798713794小心地操作著這一切，上一班監測員記錄下的波動被一個個小心翼翼地標記到了自己面前的天球面上。

　　“......嗯?！”798713794手裡的動作忽然停了下來。他發現，自己在天球面上畫出的圖像有些不同尋常。目前他隻畫出了幾百個點中的幾十個，但是這幾十個點的分布......

　　他的手指下意識地在天球面中劃動，嘗試勾勒出這些零散的點所形成的圖形的“輪廓”。

　　那輪廓......看起來很像一隻手，但是那隻手掌上的手指......明顯要比“正常”的手指細長且扭曲，並且，它們的排列......也與自己手掌上的手指大相徑庭。

　　“——你們這乾的都是些什麽垃圾?！”

　　“我受夠了！我不幹了！你們樂意奉陪就樂意奉陪那個倒霉的皇帝在這裡耗著吧！我不幹了，我不幹了！！”

　　“?！”在聽到這異常的話語的一瞬間，包括監測員3—17—798713794在內，所有人的手上都凝聚出了一團厚重的光。在第二個字符被吐露出來之前，幾十隻拳頭就揮了出去。這些拳頭並沒有直接擊中吐出那些夾雜著憤怒與狂暴的話語的源頭，它們就像是砸在了不顯形的牆上一樣，憑空便停了下來。

　　幾十道滲出灼熱的白色光芒的裂縫撕開了要塞內的空間，在裂縫中躍動的強大力量掙脫了帝國武器安全鎖的束縛。它們如同遊龍，如同閃電，轉瞬之間便死死卷住了那個已經倒在地上的身影。那個人身上的工作服被這強大的外力撕扯成了細碎的條狀物，至於那具包裹在工作服裡的身體也同樣被撕得粉碎。

　　然而，工作服的破裂和身體的粉碎並沒有讓事情就此結束。

　　發動攻擊的工作人員們驚恐地發現，那具身體並沒有因為支離破碎就停止噴吐那些惡毒的話語。惡意與攻擊性仿佛有了實際的樣子，它們就像是被大煙囪噴出的濃雲一般，此時還在被那具身體向外釋放。落在地上的身體碎塊並不是金色的，有粉色的霧氣開始從身體組織的斷面間滲出......

　　而那件被撕碎的工作服其中的一塊碎片慢慢悠悠地飄落到了地上，那塊碎片上恰好保留著工作服上的全部特殊識別紋路。

　　紋路有五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