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天。”
“在這一天之內,帝國再次從“全盛”跌落到了無限趨近於滅亡。”
已經失控的太陽被黑紅色的巨手撕開,已經瘋狂的信息結構猛烈向外擴散,這甚至在虛空中形成了一次威力強大的“超新星爆發”。肆意橫流的信息風暴掃過已經支離破碎的戰場,它們甚至燒進了還未撤離這裡的Σ艦隊的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並將相當規模的Σ邊緣艦隊化作殘骸並永遠的留在了這裡。
“這裡其實存在著爭議——關於那時的確切情況,以及這些情況究竟蘊含著什麽意思的爭議。根據兩位陛下的回憶,在烈陽的外層結構被徹底摧毀並引發了超新星爆發之後,烈陽剩下的核心殘骸又至少受到了一次末日—創世的攻擊,但是這些攻擊的強度很低,已經不能對烈陽的核心結構造成有效威脅。當時或許有一些突發事件使得Σ艦隊做出了這樣的額外決定,但是“突發”的部分是什麽,以及這些末日—創世可能造成了怎樣的影響……還並沒有定論。”
當戰鬥落下帷幕,Σ艦隊周圍纏繞的無盡濃雲開始迅速散去,原本廣闊無垠的秩序修正廣域融合場就如同是原地蒸發了一般。包裹著艦隊的巨大秩序場結構開始滲透出微微紅光,隨後,龐大的艦隊悄無聲息的消失在虛空深處。只剩下如同星雲一般圍繞在烈陽星骸周圍的殘骸雲場和大墟環帶,它們被虛空侵蝕並不斷蒸發,在無聲中訴說著這一切,在無聲中緩慢地走向萬劫不複。
“老師,既然我們現在還在,那在當時,帝國到底是怎麽挺過來的……”
“仔細想想……還有誰明明在之前的歷史中高度活躍,但是在並沒有被明確提到被殺死的情況下悄悄地失蹤了?”
“……似乎是有?”
“想不起來,剛剛應該看過的……”
“是……是……”
“是……維多維爾陛下和……總旗艦?!這是……是邊界線系統在起作用嗎?!”
“沒錯——這就是邊界線,等同於Σ三大攻擊映射割裂層的頂級防護力量,即使是它的一小部分片段,在跨越億萬年的歲月並經歷了無數次拷貝之後,也已然能發揮這樣的功效。”老師點了點頭,“當維多維爾陛下最終確認那時的帝國不可能有能力抵擋Σ艦隊的大舉進攻之後,他做了一些事情。”
“……什麽?”
“他放棄了控制與指揮當時的帝國艦隊並啟動了邊界線系統,並以此作為掩護,在帝國其余的一切被徹底摧毀前將當時的帝國其他天區的統治者、少量的高級學者和狀態較好的基礎生命,還有技術極致推演模塊和帝國使用的各類造物的樣本保存了下來。隨後,他以烈陽的星骸作為庇護,利用完全啟動的邊界線系統將自己徹底隱形——以此,帝國的火種在那時得以保全。”
“這——”
“該,該怎麽理解這種事情……”
“……”
“你們如何看待這些事情呢?誠然,作為最高統治者與指揮官,維多維爾陛下這樣的作法無異於背叛了整個帝國,這種行為被容許更是對那時的帝國法律的踐踏與汙蔑。從那些被拋棄的帝國生命的角度來看,這樣的情況已經多次發生,他更不應該就此被饒恕。”
“……但是,從信息,從模因傳承的角度來說,延續就代表著成功,延續就代表著勝利。能夠代表帝國含義的信息得到了存續,這實際上就是虛空中的秩序信息體發展延續的最高奧義。
至於更多的生命和更多的形態,在這樣的緊要關頭下,對於最核心的部分而言……雖然你我都很難承認,但是實際上,它們就是可以被剪除、可以被犧牲以保護核心的旁枝別葉。” “至於說維多維爾陛下的具體做法……至少從目前的討論與研究來看,在那時已經沒有更好的作法來解決這件事情。甚至可以說,這是當時唯一稱得上“理智”的選擇,只是這樣的選擇是由一個人做出的,並且在事前沒能來得及同大家商量。可以說,除此之外,在當時的情況,和當時可能偏移到的發展區間裡,帝國本身已經沒有更好的辦法了。Σ當時的“聲明”所蔓延的區域已經大到了遠遠超越帝國技術最強大時所能觸及到的極限范圍。因此,逃離被否決。考慮到當時的帝國不可能在那樣的環境中全盤接納Σ的技術和理念,況且就算接受,Σ也擁有主軸層面上的“總時間”的五萬億多年——在那時,帝國的總歷史跨度也不過是百億級別的序列時間年和百萬級別的主軸總時間年的規模,底蘊相差過大,差距幾乎不可能被追平。因此,正面戰鬥被否決。Σ被高濃度死潮徹底侵蝕之後,一切造物已經被認為失去了可以被我們理解的智慧與意識。因此,和解與談判被否決……”
“僅有的可能性,被一個最不應該做出這樣的行為的人選中。無數的罪惡與沉重自此被刻下和積累,在沒有任何商議的情況下,一個時代被徹底放棄。而最終,被保留下來的火種同外部力量經歷了漫長的互動後,孕育出了新的生機。”
“……很難想象。”
“……”
“因此,這已經超出了單個智慧或者某些智慧的理解與評價范圍。我們或許可以完完全全的將整件事情看一遍又一遍,但是我們不在漩渦之中,我們是站在更高的地方回望歷史的人——我們代表不了那個時代。”
“帝國會經歷很多這樣的事情,同樣也需要有人來面對並做出決定。過去如此,現在如此,未來可能還會如此。將來,你們之中可能也有人會坐在這樣的位置上,在無數個極端的窮追不舍中拋棄自己的一切底線,做出可能連自己都會唾棄的決定。”
“這其中還有更多的內容——如果想要了解它們,你們就必須參加高級教育。而當你們邁入新的階段之後,你們將持有接近帝國標準公民的權限,帝國疆域中的絕大部分坐標都將向你們開放。但是同樣的,你們在那時也將承擔起接近於帝國標準公民的責任。當邁入那個階段以後,“逃避”這個詞就將離你們越來越遠……”
說到這裡時,老師的聲音似乎也越來越遠。而同樣越來越遠的,還有正在變得越來越黑暗的畫面中那曾經的光亮與輝煌。世界結構被裹挾著烈性汙染的艦隊炮火侵蝕,它們掉下的碎塊在虛空中逐漸蒸發。直接從虛空烈陽的核心之中噴湧而出的大量信息似乎減緩了這一過程,但是虛空擁有最無聲也最無情的力量。暴露於其中的一切最終都會回歸本源。首先是那些實體的世界碎塊,然後是沒有被直接滅殺掉的帝國艦隊形成的殘骸。Σ戰艦所使用的黑色材料似乎要比帝國的船使用的材料具有更高的堅固程度和耐久性,它們似乎面對虛空也不為所動。
這沒有關系,一切的時間與耐心最終都將歸於虛空。只是在它們的時間也最終走向盡頭之前,新的變量會打破這一片沉默——
“那是什麽?!”黑暗中有人傳出了一聲驚呼。
原本,烈陽應當是周圍的虛空中唯一的“光點”,而這顆光點應該是光圓而沒有瑕疵的。然而現在……除了那些沒有實體的巨大星冕之外,這顆光圓的核心似乎出現了瑕疵,一處、兩處……千處、萬處、千百萬處……
無以數計的戰艦從咆哮的恆星風中現形。只是,它們殘缺的身軀上布滿了裂痕,它們沒有靈魂也沒有智慧。
它們誕生自世界線之樹,它們是已經逝去的存在性被強行招魂後產生的回響。
“當時的帝國……擁有智慧與靈魂的秩序個體數量……已經跌到了兩位數。”
“可以說,那時的“帝國”已經不能再稱之為文明。幾個人,哪怕是幾個擁有強大力量的人,他們也承載不下整個文明這個詞背後的重擔。”
“……再也沒有什麽可失去的了。同樣,再也沒有什麽事情是值得顧忌的了。”
太陽的周圍,那本應不斷走向寂靜的黑暗卻被喧囂和聒噪填滿。越來越多的異樣設施從虛無中誕生。它們似乎是一張張永遠也填不滿的巨口,一雙雙永遠都不會停止索取的巨手。它們用不間斷地抓去著烈陽拋射出來的巨量信息,並將它們化作推動復仇行動的動力……
在無數的、空殼一般的身影深處,最靠近烈陽的地方,一片執著的、小小的黑色翅膀想要彌補些什麽,只是,在絕對的差距和失勢的空落中,意念與想法並不能轉化成有效的實際行動。隨著時間的推移,這裡開始逐漸被厚重的雲團遮蔽並沉入歷史的深處。
而外界……那瘋狂改換的一切,看起來與其說是革新,倒更不如說是世界末日即將降臨……
無數想法與念頭被送進了那仿佛無限深的、詭異且巨大的“合金魔方”中。在魔方的“另一端”,有技術和造物流了出來,但是單單是它們還不能滿足癲狂的復仇者們——技術與實物還不夠,要體系、要安全、要未來的可能走向、要過去至此的全部鋪墊……無論那深不見底的模塊送出什麽,它們都將被照單全收。
“一時的瘋狂或許能換成更高的行動能力,但是它們終究變不成力量。最開始的“復仇艦隊”不要說同Σ的艦船作戰,它們無法跨越虛空,甚至無法跨越秩序空間——它們太過破碎太過腐爛,以至於它們除了“浩大的聲勢”,其余可謂一無所有。過往所攢下的所有仇恨如果真的需要清算,僅憑那些完全稱得上是破銅爛鐵的“東西”是不可能完成清算程序的。”
畫面中,跌落到最低谷的線條轉瞬之間完成了銳角轉向,它直直地向上飛速的爬升著,描繪著帝國歷史中最激進的片段。
“這就是決策紀年——決策紀年的本意是“做出了正確的決策,終結了漫長的渾渾噩噩”。但是從內容上來說,決策紀年更應該被看做是躍升紀年的延伸。”
秩序世界之間,本應由虛空填充。然而在某種掃描和修正設備的無數次補償修正之下,世界之間純粹的黑暗開始被“汙染”——似乎有一些模糊的、不斷湧動的大團濃霧,而在這些濃霧之間,有一些隱隱約約的閃光。當這些閃光足夠活躍、足夠靠近時,一道道看不見的宏大閃電結構就會從這些濃霧與雲團中誕生……
“這些有點熟悉……”想到這裡,克裡茲閉上眼睛使勁的揉了揉,“嗯,就是在這裡看到的。”
“它們是填充在世界之間的虛資訊結構。它們既是虛空向秩序發生衰變的“催化劑”,也是秩序結構向虛空崩潰轉化時提供緩衝的“緩衝層”。帝國在很早之前就注意到了“概率閃電鏈”的存在並借助概率閃電鏈製造更加完善、“質量更好”的新世界。但是,那樣的利用,相比於應用整條概率閃電鏈來說,則無異於把捕獲螢火比作為掌控了天上的群星……”
“有了利用Σ技術製造出的“濾鏡”,那時的帝國終於看清了整條概率閃電鏈的全貌——可以說,從看清楚這一宏大卻無形的結構開始,帝國就已經走在了從規模方面追趕Σ的道路上,但是同時,帝國這樣做……也意味著巨大的“規模差”也被自己推入到了敵對陣營之中。”
“……離開烈陽星骸之後,可能是幾百萬年,又或許是幾千萬年或者幾億年……在某個已經難以精確確定的時刻中,總旗艦利用作為主輸出武器的星陣之終,自虛空向虛資訊結構砸下了第一條帝國引爆概率閃電鏈的信息洪流——帝國的第一條世界枝乾也自此誕生。只是……”
畫面一轉,創世後的輝煌很快就暗淡下去,存在於虛空中的大尺度秩序結構似乎被一些不明的黑紅色觸須纏繞。而在世界枝乾內部,許多原本明亮的絲線也開始隨著時間的流逝而被切割成了許多段……
“死潮汙染——這條世界枝乾在突然中被製造出來,帝國根本就沒有迅速接管它的能力。這也導致了第一條世界枝乾有幾乎一半的結構被死潮和斷裂帶吞噬。在帝國從死潮中奪回世界枝乾的過程中,原第二天區的皇帝卡洛斯特為掩護出現了“晉升”的奧術生命Ⅵ而死於第二類斷裂帶……”
“對於那時不斷膨脹的帝國總勢力來說,為數不多的靈魂的消逝帶來了巨大的影響。但是,沒人來得及對此感到悲傷,因為Σ的“考驗”再一次改變了方向——”
“如果說曾經的戰鬥是沙盤間的攻防,Σ讓帝國反向記住了一些可能的戰略戰術與高級行動方式,那麽現在的戰鬥……可以這樣想:你面前的對手掀翻了沙盤並拉起了身後整個宇宙大尺度結構,然後將它作為流星錘劈頭蓋臉地向你砸了下來。”
新生的世界枝乾被黑色的觸須纏繞——此時此刻,大家終於看清楚了那些黑色的觸須是什麽:它們同樣是世界枝乾上的枝杈與纖毛,它們來自於Σ。
此時此刻,它們被統一控制並展開了統一行動。它們像鞭子一般抽了過來——裹挾著因為快速變動而積累的龐大變量和濃烈的死潮汙染。
無以數計的戰艦停在了這些長鞭即將抽下的路徑上,攔截艦隊既有已經見過多次的“熟面孔”,也有更多的新角色。只是,那些新角色雖然性能強悍,但不知為何,它們自身似乎卻透露出一種無可言說的畸形與惡意。
“毫無疑問……這樣的艦隊並不能抵擋災難。帝國的第一條世界枝乾被Σ的腐蝕抽打的粉碎。而這也明確了——在以後的歲月裡,帝國要同無數這樣的東西為敵。”
“可以說……巨大的壓力總能帶來一些改變,這些改變可能是透露著積極與向上的,也可能是透露著瘋狂與絕望的。”
畫面中,一切都在加速,虛空烈陽的星核開始被一圈廣闊的雲盤籠罩,而在這其中,有無以數計的銀白色重錐——它們附著著無以數計的合金觸手,這些觸手貪婪的汲取著雲盤中積蓄的信息。汲取永不止歇,但是雲盤卻越來越厚重、越來越模糊。
“點火!!”
怒吼聲劃破了虛空,這些銀白色的巨錐抬起炮口,難以想象的巨量信息被壓縮成一個小小的點,小小的點爆發形成宏偉的射流,射流貫穿了概率閃電鏈的核心……虛空被點亮了。
世界枝乾開始在虛空中四處開花,其規模之多,數量之大,不禁讓故事本身開始搖搖欲墜——要麽,就是之前的故事是假的,要麽,就是這些巨大的絨毛團是沒有內部結構的。
“……這種割裂帝國自身也感受得到,在這個紀元中,有太多太多太過超前的東西被帝國用了起來。可以通過故事搜索信息焦點的虛空巡天雷達開始被啟用,它們可以被用來照射分析任何目標,自然也能看自己。帝國看到了自己的割裂,矛盾是十分尖銳的,自我懷疑的強度很高,高到可能直接導致自我否決。”
“然而,無論如何,事實也最終如此,從帝國自己的角度來說,這是割裂與矛盾,但是從Σ角度,從全局視角來說這卻是理所當然——兩個文明之間的差距太大,它們本來就是不應該能放在一起比較的。你可以想盡辦法用一萬種理由欺騙自己去無視他、去否認它的意義、去模糊它們的作用……隨便怎麽做都行,但是如果不正面面對它們,被欺騙的終究還是自己。”
“……老師,那時……”
“沒有更多生命。”
“那這些是……”
“傀儡——以及由傀儡組成的矩陣。它們同樣具有高度智能和學習能力,但是它們沒有自主意識,換言之——它們只會遵循戰鬥這一最初命令,至於在這個范圍之外的部分,它們什麽都不會想,也同樣不會認識到“我”是什麽意思。”
“很簡單——當帝國被一而再再而三的摧毀,沒有人能看到未來還能否有一絲光明的時候, 只要還抱有一絲的人性和理性,就沒有人會允許新的生命再降臨到這個沒有希望的世界中。但是……戰鬥卻是必須面對的。”
“……”
面對排山倒海般的故事,克裡茲感覺到自己有些麻木,而他能看到,自己周圍的人們恐怕更是已經開始機械的、被動的接收著來自四面八方的信息轟炸,他們不要說理解,甚至可能已經跟不上快速變動的畫面了——對於他們來說,這樣的場景在未來……會不會更多的出現在談天說地時的靈光一現中呢?
“無數傀儡乘坐無數戰艦,向虛空中早已只剩下軀體的敵人們一次又一次地猛攻。沒有靈魂的實體佔據了帝國幾乎所有的權重,這導致了一個問題——就像一個不懂得控制自己的高休謨的個體存在於低休謨環境時,它會不斷地向周圍的環境中釋放出自己的現實強度直到重新接**衡一樣,擁有靈魂的個體出現在廣闊的、沒有靈魂但卻跟自己緊密聯系的環境中時,他們也會不斷地流失自己的靈魂與力量。但是,在浩瀚無邊的冷凍大洋中,再溫暖的東西最終也會因為失去熱量而變得冰冷。”
“這就是紅現實現象,一片身處其中就會不斷融化的、無形卻又無處不在的氛圍汪洋。沒有智慧生命能夠抵抗這樣的稀釋,就連本身存在性質就與此類似的場生命們,也都開始逐漸陷入沉默。”
“其中……怎麽說呢?”
“偶爾也有些許亮色,但是亮色之後……總會有更多的危機接踵而至,或許可以這樣理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