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那種“亮色”在現實環境中的具體體現……可能首先是一件好事，然後是一件壞事，然後是壞事壞事壞事，在下一件好事出現之前，壞事之間可能還會夾雜著不止一件的大壞事。”

　　“舉例來說——在那個時代，利用敘事雷達，也就是現在的“虛空巡天雷達”檢測周圍環境後可能剛剛得到一個“周圍信息環境背景波動強度正常”的報告，警報在下一秒就會出現——例如出現新的死潮大規模活動或者是Σ武裝力量的大舉入侵，再不然，也有可能是虛空析出與衰變出了可能會威脅到多個世界的汙染性信息或者具有高度攻擊性的巨型實體。”

　　“……這些問題一次可能會出現不止一個，而它們或許還會好巧不巧地刷新在帝國的某個重要樞紐附近，而這些樞紐連接著帝國的重要試驗場或者重要工業基地或者交通大動脈，同時這些重要試驗場中可能還正在或研究或運輸或製造一些極其重要的東西，並且這些東西是帝國急需的——這樣的問題環可能會套上幾十層。”

　　“現在的你們還沒有完全融入這個社會，現在有很多事情你們或許還不了解。這並沒有關系，隨著你們的不斷成長，你們會學到越來越多的知識，那些知識將會足夠補全這裡缺失的部分。”

　　“當你們逐漸補上了這整塊拚圖中的缺失之處，你們就能夠發自內心的體會到，那究竟是一個怎樣的時代——直到五千億年之前，那些內容仍然是帝國不願意隨意提及的噩夢。”

　　“可以說，帝國用了上萬億年才能夠解開心結，直面過去，直面自己在最瘋狂的時代裡所經歷的一切。”

　　廣闊的雲海中，無數形如重錐的“巨炮”瞄準了虛空中暗暗湧動的浪潮，熾熱的白色重錘從秩序向虛空砸下，創世紀的光輝如同橫亙整片夜空的閃電撕裂了黑色的天穹。無以數計的世界被製造出來，而這世界提供的基礎又使得帝國能夠以此為跳板製造出更多世界，向虛空中走的更遠……

　　瘋狂無孔不入——從世界內的微元一直延伸到坐落於概率閃點鏈核心之上的宏偉金字塔。它們沒有底蘊，它們沒有太多的故事與基礎來證明它們為什麽會出現，為什麽會長成現在的樣子。它們更像是憑空出現的，它們無論具有多麽龐大厚重的本體，卻總還是會給人一種輕飄飄的感覺——它們似乎壓不住一些東西。

　　“很難相信……在這樣的時候，在……帝國擁有無數世界，卻找不出能容納這幾十個靈魂的家園的一席之地的時候……那時的人們居然還願意相信環境會變好……”

　　“克裡茲，任何時刻都不應當徹底放棄希望。如果隻憑“看起來”的內容下結論的話，現在的帝國也是不應存在的。不過，那時的人們能保有這一線對美好的希冀已經太過太過難得，只是這份難得的希冀……卻成了毒藥，險些摧毀整個帝國的、由那些靈魂自己煉製的毒藥。”

　　“為什麽……會這麽說?”

　　“虛空巡天計劃——這原本是為了綜合測評帝國周圍的整片虛空天球所包含的環境而展開的。在這項計劃開始實施之後，虛空巡天雷達組成的陣列會盡可能全面的掃描周圍的整片環境。在掃描過程中，帝國發現了其他文明——其他的強大文明存在與活動的痕跡。這裡的“強大”意味著那些文明或者文明群體至少有能力控制並走出世界脈絡，甚至可能能夠發現並開始探索世界枝乾。在發現這些同樣在對抗虛空中的汙染與敵人的“潛在盟友”之後，

帝國短暫的控制了自身的擴張活動，給那些文明留下了“足夠”的活動與發展空間——至少那時的帝國認為這是足夠的。”　　“但是老師，這跟自我毀滅和毒藥……又有什麽關系呢?”克裡茲轉過頭來，對著身邊的黑暗發問道。

　　“漫長的戰鬥是十分痛苦的。對於那時的帝國眾生來說，無止境的戰爭、對無數嶄新事物的疲於接納、對抗無處不在的紅現實等等因素並列起來，這足以讓最強大的個體的心理防線在不知不覺中悄然崩潰。那些潛在的盟友……它們在不知不覺中成為了帝國的某種“寄托”……”

　　“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察覺到一件事——雖然虛空中的智慧群體有很多，但是帝國從來沒有同其他任何一個智慧群體有過很好的交流。甚至不要說帝國，哪怕是之前的聯邦時期甚至是更早的起源時期……也從來沒有過。帝國曾經設置了觀察者議會這一機構，但是觀察者計劃只是遠遠地注視著文明們而不能接觸。因為一旦出現接觸，其他的智慧群體往往就會在很短的時間裡因為外源擾動而崩塌——帝國自己也不明白那是為什麽。這樣的負面情緒不斷堆疊，想要突破困境的渴望也在不斷堆疊。在漫長的歲月裡，希冀、負面情緒和渴望形成了變質的融合體。而這個變質的融合體的含義，大抵就是……”

　　“如果能夠獲得認同，獲得其中一些存在的認同和接納，帝國就能同更多的文明和智慧走到一起，就能走出紅現實的困境，就能維系對美好的希望……等等等等。”

　　“……?”

　　“或許很奇怪，但是在當時，沒有智慧察覺到這變異的融合信念已經擴散到了整個帝國。當時的帝國武力與規模都在飛速膨脹，由此帶來的紅現實稀釋效應也越來越強，甚至強到皇帝級個體在不注意的情況下也會發生身體融化的情況。那時，所有人的內心都有著或多或少的扭曲，而來自外界的無盡重壓也壓的人們喘不過氣來。人們連自己都在乎不過來，更何況是……別的存在呢?”

　　“別的存在……?”

　　“也就是……帝國自身。”

　　“什麽?！”

　　“從聯邦時期開始，文明中的智慧個體就已經被強大的通訊網絡高度連接，無數智慧個體彼此緊密聯系，能夠互通想法，互通理念，互通有無……你們想想，這有沒有一種熟悉感?我們曾經學過這樣的內容。”

　　“湧現?！還有……超個體?”

　　“確實如此。實際上，湧現能夠產生的產物之一，也就是“超個體”更先於可以高效利用湧現這一現象的“湧現儀式”被發現。帝國通過網絡連接著無以數計的生命和造物，帝國當然可以看做是一個實際存在的超個體。這個超個體也會產生變化，只是組成它的個體往往察覺不到，也理解不了超個體的想法和意志，因為它們有著完全不同的機制。”

　　“當時，無論是獨立個體還是超個體，它們都已經掙扎在崩潰的邊緣，然而……”

　　“瘋子！它們都是瘋子！一群瘋子！”

　　“惡魔！撤！快撤退——”

　　“這就是當時有記載的、帝國以外最強大的文明實體對帝國行動的評價。”

　　“原本，這沒關系——文明實體嘛，不管怎麽說，文明實體終究還是利己的、以自我為中心的。這是多麽“大公無私”也幾乎不可能徹底抹除的基本性質。這樣的基本性質自然而然的會導致文明和智慧之間出現分歧與對立，進而難免會互相攻擊。目前來看，這是相當普遍的現象，只不過是程度強弱上的差別罷了——更何況，這根本根本就不算是什麽“攻擊”。那時我們在面對比我們高等的、如此瘋狂的實體時，“我們”傾瀉了比這多的多的汙言穢語，釋放了比這多的多的尖銳和刻薄。但是……”

　　“就是這幾句在極特殊時期恰好觸及到了帝國的最脆弱點的話語……擊垮了帝國智慧與理智的最後防線。”

　　“嗷——！！”

　　某種極其淒厲的、撕心裂肺的吼聲從虛無中炸響並席卷了整個帝國。慘嚎觸及之處，一切的實體都沒有被破壞一絲一毫，但是它們的內在卻崩潰了。靈魂，算法，矩陣，機械……它們全部被剝離出來，在一個巨大且粗暴的漩渦中被全部搗碎，形成了一鍋巨大的“混沌湯”。

　　“嘶……啊……”克裡茲皺了皺眉，靈魂碎裂、存在個體們彼此的獨立性被徹底擊穿所帶來的痛苦似乎跨越時空作用到了自己的身上。他下意識的縮緊了身體。同時，一層不易察覺的銀白色流光悄悄流過了他的全身。

　　“曾經我們並不確定Σ有沒有操控過這些變化，那些腐化的屍骸究竟有沒有對帝國使用過計謀。但是在這之後……種種表現使得後來的研究者們對這一系列事情的看法反向了——Σ的艦隊本身當然已經失去了智慧和邏輯，如此漫長的時間裡，它們就算再強悍也會被死潮泡壞掉，這無可置疑。但是它們自己的行動卻仍然能遵循底層機制。而Σ文明……可以確定，它們曾經在底層機制中留下了無以數計的“半命令”，這些具有高度自由選擇范圍的半命令足夠形成邏輯門——進而形成一套以身體為思考回路，將外源擾動作為命令來源的邏輯體系。Σ文明曾經進行的強大廣播內容並不複雜，但是卻有深意，它們作為初始數值被輸入到“實體邏輯門體系”之後，已經足夠這些腐屍繼續執行“命令”——直到一切徹底死去。”

　　“當帝國陷入瘋狂，周圍的一切也隨之陷入了瘋狂。”

　　虛空中的一切似乎短暫的靜止了。隨後，曾經的一切開始以無數倍於曾經的效率行動起來。

　　工業模塊和工業基元——它們可以自我複製自身，這些基元可以構成帝國幾乎所有的造物。此時此刻的它們就像是失控的癌模因一般瘋狂地自我複製著。它們迅速塞滿一個又一個世界，而它們分化出的一切則如同廢棄物一般四散飛濺。

　　“無盡的負面情緒定向爆發並形成了無盡的恨意——這從邏輯上來說並沒有太大的問題。從那時來看，認為這是理所當然倒也不算為過，畢竟再強大的實體也有可能越過臨界點而失控崩潰，這樣的失控崩潰所能呈現出來的可能性有無數種，帝國的崩潰爆發是以這一種方式呈現出來罷了。但是也有研究認為——這是受到了不明實體的影響，這個實體會在未來影響帝國，也可能是影響整個虛空。總之，在那之後，一切的負面情緒轉化為恨意，對周圍的一切的恨意……帝國記載過的純度更高、延續時間最長、程度最深的恨意。”

　　“恨意……為什麽會有……這樣的恨意……?”

　　“不知道，克裡茲。老師也不知道，甚至就連帝國學術界對此都沒有定論，帝國在那時為什麽會產生如此明確、如此深刻的恨意。”

　　“極端情況下，基於理性條件創立的衡量規則或許不再適用。但是帝國學術界已經無法複原當時的所有情況和參數，因此沒有人能百分百肯定“超限”的部分究竟都在哪裡。而如果采用假想驗算的話……即使是輸入最誇張的參數，使用最誇張的算法，當時的一切負面情緒也無法折算出這樣明確和規模如此龐大的恨意——哪怕個體和超個體的情緒都有最直接的轉化途徑並且不經歷任何折減，以帝國那時的信息量恐怕也不足以產生這樣強度的恨意浪潮。也正是因此，才會有研究認為……如果能夠排除算法問題或者計算錯誤，那麽這些恨意不僅僅來源於帝國，其中可能有很大一部分來源於Σ，甚至可能來源於別的、某些我們還不知道的東西。”

　　“唉……”

　　輕微的歎息悄悄從黑暗中劃過，屏幕中跳動的畫面似乎變得有些模糊。

　　沒有理智的行動催垮了帷幕，所有的遮蓋也被隨之撤銷。虛空烈陽的星骸釋放出的煌煌陽光開始自內向外燒灼一切。

　　“恨意驅動著帝國艦隊瘋狂地向外擴張，虛空中的一切阻礙都會被徹底掃平——無論那是自然實體、文明或是別的什麽東西。已經徹底變成一個混沌整體的帝國點燃了迄今為止帝國引動過的最大規模湧現儀式——以世界枝乾作為指針，以虛空烈陽作為焦點進行的“鬥轉星移”。這意味著帝國不再進行任何隱瞞，也不會再顧忌任何事情。如果曾經帝國還會因為“自己”而顧忌“自己”的話，在這之後……不會了。”

　　“老師，等等，這些畫面……”克裡茲想要更進一步的看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然而畫面中的一切都開始迅速變化——虛空中異樣的光亮開始飛速擴展， 無以數計的戰艦從屏幕中不斷掃過，它們如同幻影，如同幽靈，如同屍潮，它們只會不斷擴散，將周圍的一切都染成只有自己才會佩戴和使用的顏色。

　　“這樣的情況持續了至少二百七十億年，二百七十億年的瘋狂擴張終於是使得帝國擁有了可能同虛空中已經遭受重創的前代文明的一部分有了一戰之力。”

　　“只是那時……虛空中其他可能存在的文明……他們可能會比我們的前身狼狽不堪的逃出家園世界的時候更加絕望吧。畢竟，我們面臨的是曾經保有虛空中最高層次的智慧與理智的文明留下的、已經日漸稀疏的屍骸。並且，這些屍骸並未將帝國趕盡殺絕，它們的行動包含著其他的目的，但是那時的帝國瘋狂起來就是真的瘋狂了。在這裡，“屠龍者化身惡龍”的橋段不僅再次出現了，從手段等方面來看，新的惡龍也比原來那頭如果不遭遇如此級別的災難的話甚至稱不上“龍”的龐然大物暴烈殘忍太多。只是，如果災難沒有發生，星明文明或許也會是虛空中轉瞬即逝的普通文明之一，不會有任何特別之處，而這些或許可以改變虛空格局的、撼天動地的大事，也將與那樣的星明文明無緣。”

　　“後人或許可以站在前人創造的基礎上大談假設，但是對於親歷者而言，歷史沒有如果。”

　　“沒有……如果啊……”

　　虛空中，呈現出放射狀的帝國疆土被某種看不見的利刀齊齊地切去了一部分——那是一個標準的圓，一片缺失的黑暗。

　　“在那裡，我們險些迎來真正的終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