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才他們是從側後方入內,此時垂目而視才注意到,塢壁正前方竟還有近十層壕溝。
壕溝之間修築了無數塔樓,每座都高達五六丈,部曲、家兵當初應該便就分布在這些塔樓上。
如此險要隱蔽之所,莫說胡虜很難找到,便是摸到了,面對如此強的防守,想拿下也非一日之功。
這還只是一個棄之不用的塢壁,再想想如今的豳州,以及其他各州,難怪天子視為心腹之患,恐怕一日不收歸,他一日都不能安寧。
蕭元度負手望著前方連綿起伏的山巒,不屑一哼,“天子失德、諸王內亂,才致使胡虜入侵。燕皇室倒是走的乾脆,跑到漳江以南再續國統去了,何嘗管過北地生民死活?當初撇下子民倉皇南逃,而今勾勾手指就想把廣袤北地重納囊中?做夢!”
他話音中毫不掩飾的輕蔑鄙嘲之意,薑佛桑絲毫不覺意外。
胡虜入主中原,北地赤野千裡,士民流散,道路斷絕,千裡無煙,那是何等的人間煉獄?
活下來的人只能想法子陸續南遷,可仍有很多人遷不了。
他們日夜求神拜佛,祈盼天子盡快出兵將胡虜驅逐,然而他們等來了什麽呢?是天子的遺棄,是胡虜的鐵蹄與屠刀。
誰給了那些老弱婦孺以庇護,誰就是他們的天、他們的神。
塵埃落定,那已是劉備的荊州,燕皇室再想奪回北地控制權,難。
朝廷采用優撫之策,打算徐徐圖之,六州又何嘗不是磨刀霍霍、靜待時機?
雖不意外蕭家的態度,這個話題卻也不適宜深聊下去。
“聽聞當初前來太岐塢依附的民眾甚多,是所有人都住在一起不成?其他塢壁也是這般?”
太祁塢足夠龐大,但要容納那麽多百姓,想想還是有些不可思議。
“當時塢壁林立,有那大宗,一宗近將萬室,煙火相接、多是比屋而居。至於本鄉各散戶,泰半還住在原來家中,若戰事告急,其住處則由塢主來作安排。我在的那兩年,印象中每間屋室都擠滿了人,夜晚能坐著睡覺都是奢望。”
接下來蕭元度為他講述了太祁塢以外的那些大小塢壁。
“瀚水以北初有堡壁三千余所,光豳州這十郡之地就有五百余……”
薑佛桑細聽下來,愈發有種世事無常之感。
亂世英雄輩出不假,更多人卻是旋起旋滅。梟雄尚且如此,何況常人?
她看了蕭元度一眼。
蕭元度雖是平平直述,她卻從中聽出了一絲絲的矛盾與複雜之情。
壘壁五百余,太祁塢只是其一,可它不僅站住了腳、保全了那麽多塢眾,還一步步由小塢變大塢,直至成為一方霸主。
而達成這一成的是他的父親。
細想來,蕭元度雖經常頂撞蕭琥,言行常懷忿恨之意,父子倆也一向水火不容。
但其實,就薑佛桑這個旁觀者看來,他的恨意未必有他所想的那麽深,更有甚者,他骨子裡一直都在期待蕭琥的認可。
大約蕭琥在他心中也曾是英雄般的所在,讓他仰望崇敬,可是又有什麽是他所不能釋懷的,譬如被送北涼為質一事。
那時蕭琥有五子,無論挑大還是挑小,按理怎麽都不該輪到蕭元度才是……
關於那段為質的經歷,除了從別人處零星聽來的一些,薑佛桑一直不曾聽他親口談過,偶爾提起也是寥寥幾句帶過。
如今既想起,索性也就當面問了:“當年他們為何要把你送去北涼?”
頓了頓,“你若不願說,也可不說。”
蕭元度看著她,扯了下嘴角:“沒什麽不能說的。”
今日帶她來的目的也正在於此。
“方才與你說起過,為掃清統治障礙,蠻族一度打算靠武力征服各地大小塢壁。被其攻滅的塢壁不計其數,殘余各塢主之間隻好通過姻親或者別的辦法,以期共同禦敵……”
只是小范圍的聯合仍不足以應付胡虜鐵騎的長期攻伐。
於是眾塢主一致決定,公推一人為首領,其他各塢主接受首領所授予的軍職,如此一來,實力大大增強。
怎奈這些塢壁分布過於零散,終究還是難抵胡虜優勢兵力的長久進攻。
大勢不可逆,塢主土豪們唯有委蛇於蠻族政權之間以求存。
北涼於洛邑立國後,見無法蕩平遍布北地的塢主,便開始采取“懷柔”之策。對於歸服的塢主皆複其官爵,借以實現對地方的控制,同時要求他們承擔運糧養軍的義務。
然而塢主們實力過於強大,忌憚還是難免。
北涼統治者先是試圖將那些塢主遷至都城或他地,發現此舉接連引發各地大亂後,便改為“質任”,脅迫各塢主送質子過去,以此來控制他們。
“至於為何選我——”蕭琥度眯了下眼,似乎陷入了回憶。
鄔夫人入葬不久便遭胡虜掘墳戮屍,並以烈火焚之……屍骨無存,灰飛煙滅,其慘之至。
但蕭元度並不知曉,眾人一直瞞著他。
直到北涼派下的官員到了棘原,他才驟然得知此事。
蕭元度跑去質問蕭琥,爭執間手持利刃劃傷了蕭琥手臂。
當時蕭琥正在議事,在場很多人,皆親眼見證了這一幕。
翌日,他的“弑父”之舉傳遍了堡內,上下皆知,人人側目。
而後不久,他便被送去了洛邑為質。
薑佛桑聽得蹙眉,“你從哪裡得知此事的?誰告訴你的?”
蕭元度搖頭,“記不清了,好像是幾個新來的塢眾在那閑話,我不小心聽到,便去找了蕭元胤。”
蕭元胤臉色大變,蕭元度便知事情不是假的,甩開他立即去找了蕭琥。
“那匕首呢?你從哪裡拿的匕首?”
“去找蕭琥的路上一個侍從身上掉落的,我撿拾起來——”
蕭元度後來回想,也知當年是被人算計了。只是過去太久,早已無從追究。
薑佛桑心道,如此毒瀧惡霧,又事關至親,便是成年人,一個不慎也會中招。
一個八歲的孩子,心智尚不成熟,驟然得知母親這般遭遇,大受刺激之下,做出甚麽都不意外。
又想起佛茵信中提起的:“……近來坊間流傳一事,豳州刺史將一子逐出家門……其行狂逆,與禽獸無異。又聞昔日曾有弑父之舉,惡之極也……”
無論蕭元度刺傷蕭琥是有心還是無意,落在旁人眼裡就是弑父。
弑父乃大逆不道,屬惡之極也。
那等情形下,似乎也唯有去北涼為質這一條路了,不然也沒有命活。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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