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門沒鎖，院子裡還亮著燈，李金水猜是母親在等他。

　　走上月台來到客廳門前時，李金水猶豫了一下，裡面燈已經熄了，他還有沒有必要進去跟父母再打個招呼呢?正在他遲疑的時候，母親的聲音從裡面傳出來:“是金水回來了嗎?”

　　“是。媽，您早點睡，我也睡了。”李金水隔著門回了母親一句便從廚房那邊進了自己的房間。

　　躺下後，李金水用頭枕著雙手睜眼沉思著，他突然很羨慕大毛，不僅如願捧得美人歸，還能得到家裡人支持去創業，雖然大毛開店他父親也不太同意，但終歸還算是支持，並沒有一下子否定。

　　跟大毛比起來，李金水就沒這麽幸運了，看上的女孩兒不僅是首富的女兒，還有男朋友，做個生意吧沒有任何經驗，虧了還得背上家裡人的罵聲。

　　李金水為什麽要偷偷地背著家裡去開店呢?因為他知道就算他跟家裡說了，父親也不會同意，在父親眼裡只有當官才是正道，哪怕只在村裡做個村主任，這也是父親多年來一直窩在村裡不肯出去的主要原因。

　　回頭再看看父親身邊的親朋好友，但凡出去打工、做買賣的，都已經有了一定的經濟基礎，別的不說，就拿他的親叔叔來講，退伍回來結婚後，跟著他嬸嬸一起到縣城賣面條去了，一開始兩個人就是在城裡的一角擺了個攤，起早貪黑地做面條賣面條，慢慢地開始給別人送面條，短短幾年，他們就在縣裡買下了兩套房子。

　　李金水並不怨父親貧窮，可父親這種保守固執不願走出去的想法，是讓他頭疼又痛恨的。母親多少次提過想出去做點小買賣，可父親都全盤否定了，問得緊了，父親便說在家裡也可以做生意，於是為了體現自己的價值，父親還一次次得走上過被騙之路。

　　第一次，父親在別人的慫勇之下到BJ弄了一大批蠍子回來，結果折騰了半天，錢沒掙到還賠了兩萬多。第二次，父親又要搞什麽核桃樹種植，結果莊稼沒種好，樹也死了大半。

　　這只是李金水知道的，中間也許還有什麽李金水不知道的，反正在父親這裡他犯了錯一切都是對的，而在李金水這裡即使是償試，也就成了一種不可原諒的過失，他與父親之間的矛盾不是一天兩天了，多年積累下來彼此早已經心生隔亥。

　　可再有怨氣，他也是自己的父親，李金水更多的時候是忍著不說，大不了他不聽不語，任由父親耍去。

　　李金水輕輕歎了口氣，他真的盼著大毛的奶茶店能成功，這樣他就可以在父親面前理直氣壯地說出自己不是廢物，自己的想法也並不是一文不值，哪怕就是僅僅為了證明自己，他也願意使出百分之二百的力氣去支持大毛。

　　正當他胡思亂想的時候，母親輕輕推門進來了，她把燈打開見李金水還沒睡便朝他笑笑道:“猜你也還沒睡。”

　　“啥事啊，媽?”李金水慌忙坐了起來。

　　王月仙走過去坐床邊看著李金水語重心長地道:“金水，下午你爸的事別放心上，也別怪他，他肯定也是累壞了，所以脾氣才不好。”

　　李金水低頭看著被子沒說話，下午最受委屈的應該是母親，做好了飯，侍侯著給自己的丈夫端上來卻被當面摔了碗，嫌她做得難吃，而且還是當著外人的面，母親的血壓要是不高他自己都不相信。

　　可這會兒最委屈的人卻過來勸自己，李金水心裡瞬間就酸楚難耐，為了家庭和諧，總得有一個人犧牲。

　　“沒有媽，我沒生他的氣。”母親已經退讓到了這一步，李金水又有什麽好矯情的呢?他隻盼著母親能開心點，少受點父親的憋屈氣，至於他，最少還可以躲出去。

　　王月仙側了側身，從褲口袋裡掏出一把錢來塞到李金水手裡，李金水懵逼了一下急忙推回母親的手道:“這是幹啥啊?”

　　“給你，你就拿著吧。”王月仙微笑著道:“你在你舅那雖然吃住不花錢，可在外面跟同事、朋友們總得花點錢，況且偶爾需要買點啥也得用錢吧，總不能什麽事都找你舅舅要，何況還有你舅媽呢。”

　　“我也不需要買什麽。”李金水還是堅持不收。

　　“怎可能，萬一有個頭疼腦熱，買藥總是需要的吧?另外，衣服你是不是也得買，你舅媽給了一身你舅舅原來的好西服，那襯衣領帶總得自己配吧?”

　　李金水抬眼看著母親疑惑地問:“你怎知道來?我舅媽跟你說的?”

　　“嗯。”王月仙點點頭道:“那天她給我打電話無意中提到的。”

　　“無意中提到的?”李金水苦笑了一下，心裡暗暗想道:“舅媽這是怕我媽不知道她對我有多好啊。”

　　“行了，你就拿著吧，從天津回來你又沒剩多少錢。”母親再次將那卷錢硬塞到了李金水手裡，她尷尬地結巴了兩下後說:“這，這也有你爸的意思。”

　　李金水沒再反駁，不管真的假的，他都不想讓母親再傷心難過，父親有沒有這個意思對他來說已經不重要。

　　“謝謝媽，等我發工資了就還你。”李金水眼圈有點發紅。

　　“還什麽啊，發工資你先攢著，要不就給我，我給你攢著，家裡的錢到頭來還不都是你的?”王月仙伸手理了理李金水額前的頭髮，從床上下來說:“你睡吧，我也回睡了。”

　　“嗯。”李金水點點頭道:“那您慢點。”

　　母親走後，李金水看著手裡那卷有二十、五十、一百的錢，心裡五味雜陳，他攤在面前數了數，正好五百塊。

　　這五百塊錢，像一塊五千斤重的大石頭一樣，沉甸甸地壓在了李金水的身上，盡管這也就是他上大學那會兒一個月的生活費，可如今不一樣了，他沒在學校，而且已經參加工作了，再拿這份錢他總會覺得燙手。

　　可事到如今他只能接著，這是母親的心意，也是他日後需要的，母親說的對，自己不可能不一分錢不花，出門在外，總有用到錢的時候，萬一急用的時候沒有，那就真的犯難了。

　　將錢收好後，李金水躺下閉眼準備睡覺了，可是思來想去，他的大腦就是不困，卻又什麽都不想想，就那樣閉著眼，關著燈靜靜地躺著，一直到院子裡的雞開始打鳴，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

　　因為心裡想著要返回縣裡，所以沒睡多大會兒，李金水便自己醒來了，他快速收拾好被子和床，到廚房舀了點涼水洗了把臉，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不少。

　　來到院子裡，他伸了個懶腰，突然他發現父親正躺在三碼子下面檢查什麽，便沿著月台走了過去。

　　“怎麽了?”李金水張口問道，本來他不想理也不想管，可還是沒忍住，畢竟父子沒有隔夜仇。

　　“變速箱壞了。”李中華從車下挪出身子，坐起來看一眼李金水問道:“啥時候走?”

　　“一會兒吧，吃了早飯。”

　　“嗯，那坐我的車吧，我把你拉到縣城邊上，你自己再坐公交進去。”李中華說完扶著月台站了起來，李金水本來想去扶一把的，但李中華沒讓。

　　吃過早餐，李中華穿戴好**粉的那套衣服——又黑又油膩，戴上那個同樣油黑的棉帽子後對李金水說:“你一會兒也穿厚點。”

　　李金水點點頭，一旁收拾東西的王月仙不解地朝李金水問道:“幹嘛啊?”

　　“我爸讓我坐他的車走。”

　　“坐他的車?”王月仙疑問了一句。

　　“沒事，凍不死他。”李中華說完便拎起水杯出門了。

　　“那你一會兒多穿點吧。”王月仙端起碗說道。

　　“沒事媽，現在沒那麽冷了。”

　　“那也多穿點，省得受風了落下毛病。”

　　李金水隻好點頭答應母親，可實際上走的時候他並沒有什麽多穿什麽衣服，只在外面裹一件舊棉服。

　　李中華的三碼子前面是有個車罩的，雖然這個罩並不是密不透風那種，可也算能遮風擋雨了。

　　車罩裡面能坐兩個人，李金水坐在了右側的副駕位上，李中華在從院子裡倒出車來，在拐角處掉了個頭便徑直駛向路上去，王月仙拎著件衣服跑出來時，他們已經開出去好遠好遠了。

　　在李金水的記憶裡，他好像從來沒有跟父親坐過這麽近，就算是小時候，他也很少跟父親親近，現在兩個人坐在一起，感受著彼此地呼吸，還真是有點不習慣和不自然。

　　三碼子發動機的聲音又大又吵，加上路上車流駛過的嘈雜聲，基本他們說話都得靠喊，所以一路上李金水和父親並沒有什麽對話，兩個人沉默得像兩尊雕塑。

　　這對李金水來說是一種煎熬，好在時間並不算太長，一個小時後父親將車停到了縣客運站外的國道上。

　　“你從這兒下吧，裡面有公交，你坐著去你舅家就行。”李中華說完下車，李金水也急忙打開那扇不太容易打開的車門，跳了下來。

　　他剛要走，李中華又從背後叫住了他，李金水停下腳步轉身看著父親問道:“怎了?還有啥事要交代嗎?”

　　李中華沒吱聲，他快步到李金水面前，看了他一眼後又轉到他的身後，上下瞅了瞅，伸手在李金水的後背上拍了拍灰，拍完之後他才轉到李金水面前道:“走吧。”說完，他直接轉身回了三碼子的車罩裡，不等李金水反應，便駕駛著車掉頭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