聯邦國歷305年,十二月七日。
距離盧西爾離開康納德家族已經有兩周了。
路途並不算遙遠,但對於從小都沒有出過門的盧西爾同學來講,已經算很遠的距離了,甚至出現了很嚴重的水土不服……
“……所以,這就是你自從那天被我晃暈之後一直都暈暈的解釋嗎?”默斯齊爾冷漠的看著現在縮在馬車角落吸鼻子的盧西爾。
“對啊,就是這樣的。”盧西爾悶聲點頭。“不然還能是因為什麽呢?”
“我覺得不是很像……不過,我們來不及糾結這個話題了。”默斯齊爾站直了,往外眺望:“我們快到了,如果你真的水土不服,下車記得別太激動。”
“到了嗎……”盧西爾還是蔫蔫的,不像之前那麽有興致。
“你啊?”默斯齊爾覺得好笑。“撐不住了的話,就回去好了,少爺……”說完,他下了馬車。
“我們先去看一下漁船吧。”盧西爾突然出現在他面前,甚至已經換好了衣服。
“哇???不是大哥,你別這麽嚇人啊!”
“有嗎?”他歪歪頭,一臉單純。“我只是去完成我的工作對吧,這是我應該做的。”
“呵呵……”默斯齊爾也看到了身後的隨行人員,估計這裡的人有人已經收到了信息,意識到盧西爾根本沒有需要交接的商隊。
可是已經到了,斯裡蘭特拴不住這隻一直想往外跑的金絲雀。
默斯齊爾偏頭,看著面前這位在幾分鍾前還很較弱的少爺。
他和他其實不是很熟,不是嗎?盧西爾只是一個不小心被卷入邪教的可憐人,而他也是因此失去了所有族人,他本不該擔心這麽多的。
可他還記得沿途那些已經塌方的教堂。
車上這些人基本都是斯裡蘭特的人,估計是故意的,繞開了戰場,更繞開了那些破敗的教堂。只可惜這個走兩步都不是同一個宗教的地區不可能繞的開,還是被他們遇到一些。
車夫不停車,少爺也不是時刻都在看窗外,正面撞上的也只有兩個。
他指給盧西爾看過,卻發現他並不知道對應的都是哪個神明,甚至都不知道這些殘骸居然是教堂……等一下。
那是不是就相當於,他基本都不知道教堂的樣子呢?
他組織了一下語言:“盧西爾?”
盧西爾用鼻子出氣。
“你從小看的書裡,沒有一本描述教堂的樣子嗎?”
他終於回過頭來,用一種平淡的語氣訴說自己的過去:“斯裡蘭特……”他掃了一圈,發現周圍沒有人才繼續說。“他告訴我,世界上的宗教固然很多,但是信仰神明不如信任活人,只允許我了解,不允許我研讀。”
“你沒有偷偷了解嗎?”
“你怎麽知道我沒有?”盧西爾挑眉。“可你要知道,我幾乎就是在斯裡蘭特的眼線裡長大的。他用愛我的謊言懇切地向女仆們請求每天匯報我的動向……”
他冷漠的扯開嘴角:“所以,我沒有接觸任何宗教的機會。”
默斯齊爾啞然,指著前方被毀掉的教堂:“那個教堂,是和平女神的教堂。”
“教義是,正常的死亡。”
……
“我還是在想你遇到教堂的反應。”盧西爾兩口吃掉了手上的鰻肉夾餅。“那個樣子真是不太像你。”
“我只是吃驚你的知識儲備量居然那麽局限……還以為你會更叛逆一點呢。”
“不乖的孩子是沒有糖吃的。
”盧西爾嗤笑,摸著手邊的酒杯。“如果我是誰都知道的驕縱跋扈,你猜猜我能不能邁出旅行這第一步呢?欸,不是……“ 默斯齊爾把酒杯拿走了。
他們坐在蟶濡鎮邊境的酒館裡,點了兩個鰻肉夾餅,兩碗排骨濃湯,被贈送了兩杯低度數的清酒。
那個來送禮的大哥大大咧咧,也沒看盧西爾身上看著就很貴的衣服,一巴掌拍在他的背上,嗓門很大:“小哥,看你們沒喝酒,送你們兩杯吧!“他哈哈大笑兩聲:”現在的活人真難見!“
盧西爾實打實的哆嗦了一下,又驚又怕的抬頭看了一眼那位大哥。
“哦,真是抱歉,嚇到你了吧?“那人低頭看看他的臉。“真好啊,這可是從那頭來的唯一一個……哦,是一群活人。“
盧西爾配合的笑,接過了那兩杯清酒。
……
“那個大哥跟我說是送我們的。”盧西爾的眼神有點凶:”我只是想喝一口,都不行嗎?“
“你還沒成年吧,大少爺。”他的語氣帶著一點笑音。“再裝也只是個小孩子,不能喝。”
盧西爾的怨念都要變成實體的了。
默斯齊爾最後還是又給他點了一杯牛奶飲。
他拿著那杯奶,還是一臉怨氣的喝了一大口才繼續說話:“我沒有在這一路看到人,可剛才……”
默斯齊爾把手放在嘴前比了個噓,四周看看才繼續說話:“這裡是沿海的港口,是目前僅剩不多的貿易場。”
盧西爾皺眉。
默斯齊爾繼續說:“那些打仗的並沒有穩定的收入,靠燒殺劫掠的那些東西不僅供不上軍隊的支出,可能還會因為分配不均被野心的隊伍反咬一口,所以必須保住這個港口。”
“也就是說……”盧西爾的聲音有些不確定,卻帶著顫音。“只有這裡還有落腳的地方?”
“我以為你知道。”默斯齊爾攤了攤手。
對啊,他知道的。盧西爾愣神了片刻,扯開嘴角苦笑。
他怎麽能算不知道呢?就連他這個剛出來的都知道逃命要到沿海去,那些正在打仗的士兵,只會比他更知道而已。
盧西爾靠在牆上,歎了口氣。
可悲的年代。
這裡的戰火並沒有像常規一樣,波及到周圍的國家,到最後也只是決出封地大小而已。
無用,且無聊。
畢竟切諾斯拉圖不會有不長眼的試圖攻打。
可百姓不懂,他們安居樂業的家園被摧毀是因為什麽。
“你猜,上位者因為什麽呢?”
默斯齊爾盯著盧西爾,在那一刻他的眼神帶了一點陰翳。
“……”盧西爾不知道該怎麽說。
他知道那些貴族陰暗的想法,但是因為身份的特殊性,他並不知道原因。
所以他也不知道怎麽跟面前這位先生解釋。
為什麽呢?他不知道。
他在幾個月前,還以為自己會死呢。
……
不一會,默斯齊爾的酒杯就續了三四次。
他的臉頰泛紅,舉起酒杯撞了一下盧西爾的牛奶杯子。
“哈哈……真是的,我為難你做什麽?你知道什麽呢?”默斯齊爾低下頭。“你才多大。”
“我長大了就會死了。”盧西爾誠實地說。
“……草蛋的貴族,不是嗎?”
“你喝多了。”
“我是不會喝多的,小盧西爾!”斯裡蘭特的聲音也大了起來。“我本家本來就是白手起家的,很多錢呢,都是要喝酒才能喝出來的。”他閉上眼睛。“所以我還清醒著,只是無法控制自己而已。”
“……”
“哼,真荒唐的話。”方塔湊上來補了一句。
第二天早。
斯裡蘭特迷迷糊糊的起床,看到了坐在床頭的盧西爾。
他筆直的坐著, 手裡還拿著那本皮質的筆記,居高臨下地掃了他一眼。
“……你看著我幹嘛?”他攏了攏被子。
盧西爾語氣淡淡的:“不帶我去海邊看看嗎?”
“你自己不能去……”默斯齊爾因為那幾杯酒頭暈的很,撐起身子,大腦艱難的轉動著。“等下,你不會……”
盧西爾啪的一聲合上了本子。
“那能麻煩少爺先出去嗎?”默斯齊爾默默的咽下後半句話。“我得換衣服。”
他飄出去了。
……像鬼一樣。
默斯齊爾打了個哆嗦。
……
都收拾好之後,盧西爾拿著手杖出發了。
方塔今天倒是很活躍,在他的腦子裡嘰嘰喳喳的,好像幾輩子沒出過門。
……按照人類的算法來,它可能是真的幾輩子沒出過門了。
盧西爾突然有點心虛。好在方塔不在乎,還是很興奮,甚至實體化了,在盧西爾周圍轉了好幾圈。
“你怎麽還不快點走!“方塔的聲音有點興奮,但又帶了點傲慢。”好慢,你這個人真是的。“
“好好……”
盧西爾最後選的位置是一處偏僻的海灘。
他不喜歡熱鬧的環境,港口的人多眼雜,誰都不確定會發生什麽。
可能有人在褲襠裡藏槍呢。盧西爾天馬行空的想。
他把手杖放在沙灘上,脫掉了鞋子,放在一起。
軟軟的沙子包裹住腳趾,熱熱的,很軟,剛落潮的沙灘還帶著海水的濕潤,黏黏的。
盧西爾喜歡這片海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