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禾一口氣讀完那本志怪美食話本,時間也來到了未時。
想到昨天強調了多少次自己是客人,這幫小家夥依舊當沒聽見,她索性也不堅持了。
“去看看他們的食堂,是否有克扣的現象。”
說著蹩腳的理由,閃身來到了後院緊挨著廚房的大棚子。
說是大棚子也不對,只是這地方建得稍微高了些,門板又全卸了下來,看著像大棚那般敞亮。
光線充足的代價是風兒可以在此間自由奔跑,涼颼颼的。
此時已經過了飯點,依舊有人進出和在這兒用餐。
有一些剛輪換下來的小二和夥夫,不過他們多是獨行,來去匆匆。
因而更多的是那些雀姐兒,摘了面具扎堆一塊邊吃邊聊,鶯鶯燕燕的。
孫禾見此莞爾一笑,來到最近的窗口,在那掌杓詫異的目光中,將掛牌上的菜單全都點了個遍。
付了錢站窗口等待時,一對小家雀光顧著聊天了,往她身後一站便不動了。
“……我見那三合居士把自己的見色起意說成朋友的一見鍾情,實在忍不住就笑出聲了。這也不怪我啊,誰讓他寫的那話本裡,是個美女就往主角身上湊,見他急色的模樣確實很好笑嘛。”
“哈哈哈,‘我有一個朋友’哈哈哈,他不知道這個說辭都被說爛了嗎哈哈哈……”
“那可不,哈哈……”
兩小隻笑著時,孫禾提醒道:“兩位,我這點的菜有點多,隔壁窗口是空的。”
“哈哈哈,這樣啊,謝了妹兒,哈哈哈……”這隻還在笑。
“咦?妹妹你看著有點眼生,是新來的妹妹嗎?”另一隻注意到了一個陌生人混進了食堂。
“不是,在這有事要辦,串個門看看這兒的夥食。”
“其他分部的泠鳶妹妹?哇,你看著好小啊,滿十八沒?泠鳶現在也收這麽小的人了嗎?”
這個小,顯然指的是物理意義的小。
牧北城的雀姐兒人均一米七,她在這屬實看著小。
都不等她否認,一雀姐兒已經上手掐捏臉蛋了。
她驚喜道:“哇,你的皮膚好好啊,比看上去的嫩多了。崽,你也來摸摸。”
另一隻一摸一捏,也跟著誇讚起來。
錯失解釋的機會,孫禾也就懶得解釋了。
若不是她點的頭兩道菜出鍋,恐怕還得被這對互相稱對方“崽”的雀姐兒擼上好一陣。
天涼,孫禾就近選了個空桌,假裝往袖裡掏了掏,拿出了一個頗粗的竹筒。
裡邊裝著加了蜂蜜的桑葚汁,兩頭竹節只有一段有個被木塞封住的小孔。
孫禾又取出一根細竹管,正好能從那小孔插進去。
吃兩口菜,嘬一口桑葚汁,一邊等菜,一邊聽那兩隻聊天。
“烏鴉哥好些天沒見你了,你好像又胖了。”那最先掐孫禾的雀姐兒對窗口裡的小胖子說。
裡頭的人激動反駁:“沒有胖,我今早還稱過,瘦了整整半斤!”
倆姐妹見他這反應樂呵了好半天,又說:“整整半斤可真厲害,你這幾天去偷雞還是摸狗了?”
“我跑去當監行了啊,不要壞我的名聲。”
“月初那趟?”
“對。”窗口裡頭一邊哐哐哐炒菜一邊回應。
一盤菜炒完,小胖子趁機說:“回來時聽守山組的大哥說,這個月還有一趟,到時候我又得離開一陣子。趁我在的這段時間,你們多來我窗口點菜。
” 然後小胖子就是一陣擠眉弄眼,意思是可以給她們開小灶。
又一雀姐兒進來吃飯,見第一個窗口沒人,走近瞧裡頭的人在忙,問了一句就換其他窗口了。
路過小胖子那時正好對上視線,就順便打了聲招呼:“烏鴉哥,好久不見。”
小胖子連忙招呼:“剛監行回來,妹兒點菜不,我這給她倆再炒一份就到你。”
那位露出禮貌的笑容說:“我趕時間,下次。”
顯然這小胖子不想放棄,堅持撩了兩句,人家仍舊隻以笑容回應才罷休。
“妹兒,你的菜好了。”
第一個窗口的掌杓對孫禾呼喚,使得那倆雀姐兒的注意力又跑到了她身上。
端菜回來沒多久,那兩位也在對面坐了下來。
“不虧是泠鳶的妹妹,一個人就點了四道菜。你不拿倆饅頭或盛些面條?你那竹筒裡是什麽?”
瞅著這倆雀姐兒旺盛的精力和好奇心,孫禾有些後悔來這吃飯了。
想到之後還有不少菜,她在心中默默歎了一口氣,從袖子裡又掏出兩節差不多的竹筒,放到二人面前:“加了蜂蜜的桑葚汁。”
然後又取出兩節細竹管給她們插上,希望這兩大竹筒飲料能堵住兩人的嘴。
兩人見孫禾嘬了一口,才跟著也小嘬一口。
“哇,這也齁甜了吧。妹妹,你這裡頭加了多少蜜?”
“啊?甜度剛好啊。”
“讓我嘗嘗?……啊,你這杯也齁甜啊。”
兩人對甜度的接受度顯然不同。
一人美滋滋地品嘗桑葚汁,一人交代了句跑去討了一壺熱茶和三個茶碗過來。
看得出她想用茶水衝淡甜味,就是傾倒桑葚汁的時候不太如她意願。
孫禾給她示范用手指按著細竹管取桑葚汁的方法,這才使得她不用站起來嗙嗙嗙的拍打竹筒。
另一人覺得新奇,也學著做,然後就玩了起來。
這時候孫禾的又兩道菜好了,這次她特意擺在兩人坐的那一側:“我點了很多,一塊吃吧。”
六道菜,回頭看第一個窗口還在忙,兩人懂了。
“妹妹是想挨個全嘗個遍?”
孫禾點頭,用茶碗當飯碗,夾了些新上的兩道菜進來吃。
為避免兩人又把話題扯到自己身上,孫禾用筷子的粗頭點了點兩人點菜的窗口,先聲奪人道:“你們為何喚他烏鴉哥?”
“烏鴉哥呀,他一直想轉來咱們風部當一隻鳥兒的,一直沒轉成。”
“你想問為什麽沒轉成對吧。因為他太胖了,輕功也一般,泠鳶組就沒收他。”另一隻搶答道。
“這跟烏鴉扯得上關系嗎?”孫禾問。
“本來沒關系的,只是有一次他又被拒絕後,心態不是很好,當著泠鳶組長說‘天下烏鴉一般黑’來暗指有內幕。然後他就被組長哥哥吊起來示眾,從此有了“烏鴉”的綽號。”
“嗯嗯,好些年的事兒了,就我剛來這邊時的事兒。被吊了三天,可慘了,哈哈哈……”
慘你還笑。
“原來如此。”
“妹妹呢?能進泠鳶組,還獨自跑外地,本領一定很強吧。我們見過烏鴉哥跟同組的人切磋,他一人打我們兩個是綽綽有余的,就這都轉不進泠鳶組。”
“打得厲害應該進雨部,風部更看重對情報收集有用的能力,比如輕功。”
“這我們知道,可是蒼鷹主事就能按著雨部的精鋼大人打。一個燕子姐姐今早跟我們說的,昨夜她在街上擺攤時,不知道為什麽精鋼主事突然就狂笑著飛掠上街。蒼鷹主事追上他,不到半刻鍾就把爆衣的精鋼主事打昏帶回去了。劍都被打斷成了兩截,還是那燕子姐姐幫忙撿的。”
“爆衣是什麽意思?”孫禾問。
“就是衣服被真氣震碎爆開,咱們這兒精鋼主事的風格是這樣的,認真打起來就會爆衣。”
“平時他都喜歡穿一身很飄逸的白衣,自稱讀書人,看起來有點像話本裡寫的那種文弱又帥氣的書生。如果他沒有爆衣的習慣就好了,絕對符合書中那種翩翩君子形象的劍客。”
翩翩君子的劍客啊……
孫禾腦海裡浮現了一個蒙面的白衣劍客,於夜奔走在皇宮的高牆簷脊之上,正聲道:“我自錦州來,誓以手中劍伸張正義!不想我為國分憂,為君解難,竟是一廂情願!為己私欲迫害亂世中的功臣,垂涎其美色囚禁於后宮!昏君,吃我一劍!”
那是個月朗星稀的夜晚,有人獨闖皇宮,攪得天翻地覆,為她製造了逃離的機會。
又是那白衣劍客,迎著風雪立於崖邊,不禁讓旁觀之人聯想起了李白,念出了那首《俠客行》。
還是那白衣劍客,一人一劍一酒壺,留下了一個酒劍仙的傳說。
“……妹妹?妹妹?”
一雙手在眼前晃,是那不等人反應就往她臉上捏的那雙。
“嗯,什麽事?”
“你的菜我替你端來了,趁熱嘗嘗。”
孫禾興趣缺缺,隨意吃了兩口,就放下了筷子。
“妹妹在想什麽?”
“想起了一個故人,他便是書中那翩翩公子般的劍客。一襲白衣,一柄長劍,一隻始終滿不了的酒葫蘆。”
聽是故人,二人很識趣的沒多打聽。
風部的蒼鷹班,雨部的鎮嶽班,是風雨樓裡最容易出事的群體。
孫禾看著倆丫頭的反應覺得好笑,說:“先前聽聞你們在聊三合居士?”
這一問,倆雀姐兒松了一口氣,畢竟她們不太擅長安慰人。
“他呀,今天一大早跑來請事處,說想找人。因為說辭有點憋足,我忍不住笑出了聲。咱們是受過專業訓練的嘛,很快就壓住了笑意。然後這人冷不丁的說什麽‘美人魚’,還問我是不是看過那什麽‘美人魚’。
我不理解,就問他‘美人魚是什麽魚’,然後他就開始說一些莫名其妙的話,神神叨叨的和我套近乎。最後見套近乎不管用就炸毛了,說要投訴我。哈哈哈哈,他那氣急敗壞的樣子可好笑了。哈哈哈哈……”
結果說完就她自個在笑,笑了會她就不笑了,咳了咳尷尬問:“不好笑嗎?”
“妹妹,你知道‘美人魚’是什麽嗎?”另一隻雀姐兒問。
孫禾自然知道那陳家少年說的美人魚是什麽,可是……地球上真有美人魚?
“美人魚,也叫鮫人或人魚。一半是人,一半是魚,是東邊沿海地區的傳說中偶爾出現的生物。
有的說他們擅長繅絲紡織,能夠織出薄如蟬翼、水浸不濕、潔白如雪、精美絕倫的鮫絹,落下的眼淚會變成珍珠。
有的說他們喜誘人下水,然後吃得骨頭都不剩。不死不滅,吃了他們的肉可以長生不老。
書庫裡有本《天樞集》,記載有不少這樣的故事,感興趣的話可以自己去看看。”
“原來不是瞎說的啊,我還以為是他為了寫書臆想出來的。”
傳說通常也是臆想的……
“是不是他臆想的都沒區別了,錢掌櫃今天讓人把他寫的那本書全撤了,還給排演那書的戲班子放了半個月的假期,讓他們另選劇本。三合居士為此在大榜外鬧了好大聲呢。”
“啊?掌櫃他們不是因為投訴我的事跟他吵起來的嗎?”這位雀姐兒似乎有稍許失落。
“崽你這什麽表情,不是因為你而跟客人吵起來不是好事?難道你想被扣薪錢?如果是這樣,你晚上請我吃大餐, 我替倉鴞主事扣你的錢。”
“去,我只是發現自己好像沒有想象中那麽重要感到失落而已,誰想扣錢了。”
一個身著紫衣的女子走了進來,似乎聽到有人提及自己,視線就往那邊投了過去。
然後嗖的一下如風一般急退出去,躲在拐角做深呼吸。
風大人什麽時候出的房間???
倉鴞不禁在心中發問。
她悄咪咪探頭看去,發現孫禾依舊在對付菜肴,這才松了一口氣。
剛想離開問清楚,就有一個大嗓門出現。
“倉鴞,你怎麽躲在這兒偷瞄?”
聲音的主人正是一席飄逸白衣的精鋼主事,跟他同行的還有身形魁梧的鎮嶽。
倉鴞身子一顫,發出“噫”的一聲,顯然是真被嚇到了。
她連忙對二人做噤聲的手勢,瘋狂擺手和示意兩人跟自己離開這兒。
一些在附近聽得真切的人,都做好遇到主事問候的準備了,一拐角發現連個人影都沒。
他們也沒太放在心上,風雨樓的人行蹤詭秘再正常不過了。
更何況還是風部的倉鴞主事。
當然,在孫禾用餐的位置,聽到時已經沒多大聲了,比眼前這倆雀姐兒的說話聲要輕一些。
其中一隻驚慌捂嘴:“糟糕,剛才我拿倉鴞大人開你的玩笑該不會被聽見了吧。”
另一隻朝聲音的方向望了望,安慰道:“倉鴞大人都沒到這兒來,應該聽不見。”
孫禾不做聲,心想我有這麽恐怖麽,見著我竟然這麽大的反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