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寧真是太窮了，窮得羅傑都不知道該怎麽形容好。在最初的一個月，他時常想，如果萬神殿有個窮神的話，那肯定要在這裡挑選祂的眷者……

　　從某種程度上說，被流放的恩嵐拯救了這個鳥不拉屎的鬼地方。

　　雖然談不上大興土木，但是那一片能容納二百人的住宅區以及各種功能性場所——例如魔法訓練場——讓投身於建設的鎮民賺得盆滿缽滿。就是字面意義上的“盆滿缽滿”，他們把家裡能裝東西的容器都搬了出來，一趟一趟地往回運糧食、種子、衣物以及錢幣……

　　給恩嵐供應物資與人力的車隊絡繹不絕，滿載著技師、糧食、木材甚至於鋼鐵。

　　是的，恩嵐眼中根本就不在意所謂的“禁運”——我運了又如何?流刑再加二十年?

　　於是康寧鎮轄區大約五百戶人家全都成了恩嵐的短工，連春耕都不管了，一門心思從這個外來的財神手中賺取財物。

　　而當他們手中的錢幣越來越多的時候，恩嵐就擺起了露天攤，以超過外界十倍的價格賣起了鐵器，又把康寧人好不容易積累起來的一點兒財富收了回去……

　　不過兩撥人都很高興就是了，因為恩嵐收獲了幾乎不要錢的幫工，康寧人收獲了夢寐以求的金屬器具。

　　而且康寧人是如此的感恩，以至於開始組織人手，利用工余時間免費修整那條已經處於半荒廢狀態的驛路——他們終於意識到，被征召的祖輩、父輩在那條路上播撒的汗水與血水，開始滋養他們這些後代了。

　　於是一片在康寧人看起來富麗堂皇的木質房屋群拔地而起，而恩嵐他們則唉聲歎氣地搬進了這輩子住過的品質最差的住宅。

　　“狗窩……”恩嵐評價道。

　　“真是有錢人的傲慢。”羅傑搖著頭歎息。

　　……

　　對羅傑來說，流放生涯輕松而安逸，尤其是他將席琳與一劍打發出去探查弗羅斯特林海之後。

　　所以羅傑一般在上午練習魔法，午飯後扔幾個神術以保持手感，下午時間則全部給了自己發明的混沌魔法，晚上則繼續給蒙莉莎治療手臂，找蘿莎琳德嘮嗑。

　　唯一讓他不太滿意的是，蒙莉莎手腕回復的速度並不理想，她已經開始練習左手劍了……

　　不過恩嵐就不輕松了，成為第一順位繼承人並不僅僅意味著地位的提高，他必須開始接管一些家族生意了。

　　盡管薩氏家主仍舊在世，而且名義上還是薩氏首領，但在繼承人被刺殺後，他已經被長老會擠出了決策層。

　　目前薩氏都在恩嵐父親的掌控中，恩嵐不得不為老爸分擔壓力。

　　所以，恩嵐最先架設的法陣便是遠距傳訊陣，以便與老薩維德拉交流信息。而從法陣架設完畢之後，恩嵐就沒了自己的時間。

　　期間恩嵐還遭遇了兩次刺殺。那些仍舊忠於現任薩氏家主的死士並沒有長老會那麽務實，並不願意向恩嵐父親投誠。而他們本著誰受益誰就是凶手的準則，將刺殺的罪名安在了恩嵐的頭上——雖然他們手中並沒有切實證據。

　　恩嵐很委屈，認為自己是被冤枉了，因為刺殺的事兒都是他爸安排的……

　　不過那些死士連恩嵐的面兒都沒見著，就紛紛交代了。康寧這破地方只有三種人，一種是本地人，一種是羅傑的人，最後一種是恩嵐的人。死士們貿然闖進來，顯眼得就像禿子腦袋上的虱子一樣，讓人忍不住要往他們身上扔火球，好像不這麽做就對不起他們的努力似的……

　　日子就這麽平淡地過了兩個月，

直到魔法訓練場完工。　　“佐伊，走，去試試你的戰鬥力。”快閑出病來的羅傑樂顛顛地來找小黑丫頭。

　　佐伊自從來到康寧，就一直接受一位高階火系法師的指導。法師來自薩氏，是恩嵐特意為她安排的。

　　對佐伊的戰鬥力，恩嵐也是非常期待的。所以這位法師對佐伊的教學，都集中在如何增加魔法殺傷力方面。佐伊更喜歡傑爾曼的全面教學，但是可惜的是，除了薩氏的高階法師，她並沒有其他選擇。

　　所以，佐伊並不是很開心……

　　“戰鬥力?”小姑娘蔫蔫地回道:“戰鬥力需要打人才能體現出來。讓我打你行不?”

　　羅傑當然不會讓佐伊打自己，不過他很快便解決了目標問題——神眷者那期待的目光投向了佐伊導師，加德納·史密斯。

　　佐伊的導師是個慈祥的老人，並沒有將羅傑那帶著調侃意味的眼神放在心上，因為他也想知道佐伊的極限戰鬥力能達到什麽程度。於是加德納撫著胡須沉思了一會兒，很快便制定了個策略。然後他起身，找同僚去布置訓練場了。

　　聽到佐伊要出門，納維找來了一件厚實的鬥篷，提前搭在輪椅上。盡管現在已經是初夏時節，康寧這邊的溫度卻不高，所以他擔心佐伊的衣物太單薄。

　　自從將納維帶到康寧，羅傑就允許他與妹妹待在一起了。

　　想當年，納維因為擔心將羅傑卷入麻煩之中，所以一直隱藏著妹妹的身世。不過此時，見過了世面的他已經明白，在羅傑的神眷者身份以及恩嵐的勢力面前，他們當年的滅族之禍不過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所以納維將佐伊家族的遭遇和盤托出了——兩個世仇貴族間彼此攻伐，卻被帝國抓到機會一鍋端的老套故事而已。

　　不過即使回到佐伊身邊，納維也沒再以“哥哥”的身份自居。

　　納維很清楚，佐伊姓“克裡茲曼”這件事，已經不是他能改變的了。

　　……

　　訓練場大約五十米遠處，立著一個木製標靶。標靶大約一米見方，被一根小臂粗細的木棍支撐著。

　　這個標靶並沒有什麽特殊，特殊的是保護它的魔法陣——那是個能夠擋住聖域一擊的水系防護法陣，正克制佐伊的火系攻擊魔法。

　　“依照你能持續施法的最高速率，不斷攻擊標靶，直到將其擊倒。”佐伊的導師史密斯吩咐道。

　　“火球術?”小姑娘問道，這是她最擅長的。

　　“任何你喜歡的魔法。”

　　“好。”佐伊點了點頭。納維見狀，將輪椅向前推了幾步，然後將佐伊遞給他的毛毯搭在臂彎。

　　羅傑身後的格魯、巴特、迪麗雅等人開始竊竊私語。他們早就聽說了這個火系魔法天才，今天總算能見識見識了，所以都有點兒亢奮。

　　羅傑轉過頭去，對他們“噓”了一聲，他不想佐伊受到干擾。

　　看到學生已經準備完畢，史密斯設置好計時器，然後說道:“開始。”

　　小姑娘“嗯”了一聲，右手輕輕舉起。她並沒有誦念任何法咒，只是虛虛向前一指，一個拳頭大小的紫色焰球便在她指尖誕生。

　　而後，佐伊略微向前一推，那焰球便像是被彈弓射出去一般，急速向前飛去。而在飛行過程中，焰球也開始擴大，在距離佐伊十米的時候，它已經膨脹到頭顱大小。而此時，第二個拳頭大小的焰球已經被佐伊射出……

　　當第一個焰球即將抵達目標的時候，標靶與佐伊之間已經有了五個焰球。隨即“轟”的一聲，一道震蕩波掀起了漫天泥沙，而淡藍色的魔法護罩也同時出現，擋住了佐伊的攻擊。

　　隨後，“轟轟轟轟”連續四聲在一秒內接連響起，將標靶處炸得一陣土石橫飛。

　　佐伊略微調整了下氣息，轉眼間又是五枚連珠火球飛了過去……

　　場中懂魔法的人都露出了驚駭之色，因為這十枚火球發射出去之後，他們已經感覺到了佐伊身體附近紊亂的元素。能在三四秒內通過抽取元素而導致空間中局部魔力失衡，這種強大的魔法解析力可不是一般高階魔法師能夠做到的……

　　羅傑眼睛眯了下，抬手準備了一個聖護術。對佐伊脆弱的身體來說，這種程度的元素湍流已經足以造成傷害了。

　　不過很快，羅傑便收回了聖力，因為佐伊的左手抬起來，給自己加持了個元素護罩。而隨後，她雙手一展，五枚紫色焰球在她身前數米的位置同時出現。

　　元素紊亂的范圍更廣了，但是卻並沒有增加強度。

　　顯然佐伊早已經知道了自己抽取單一元素的超高速度，所以通過在空間不同位置來凝聚魔力來緩解元素紊亂帶來的衝擊。這是個很簡易，但卻很實用的策略。

　　羅傑放下手的瞬間，佐伊已經將那五枚焰球一齊發射了出去。頓時，更大的轟鳴聲在訓練場中響起。

　　隨後小姑娘再一次調整了下氣息，抬手又在更遠處凝結了五枚焰球……

　　幾番轟炸，訓練場中已經煙炎張天，空氣中都是燒灼感。至於眾人投向那淡藍色護盾的視線，已經完全被沙塵土石所遮擋。好在當時是順風，要不然他們身上臉上肯定要蒙上一層焦土……

　　“停！”在佐伊正準備再扔出五枚焰球的時候，史密斯的聲音響了起來，因為訓練場那邊的觀測者示意標靶已經被擊碎了。

　　喊停之後，史密斯查看了下計時器，然後對佐伊說道:“四十七秒，三十五個火球。”

　　羅傑看史密斯說話時的表情很清淡，以為那個老法師對測試結果不滿意。於是他湊過去問道:“怎麽樣?”

　　史密斯看了羅傑一眼，想了一會兒，然後捋著胡子說道:“挺不錯。”

　　羅傑很不滿意老法師這個過於籠統的評價，追問道:“挺不錯是有多不錯?”

　　不過史密斯並沒有直接回答羅傑。他只是笑了下，向納維揮了揮手，示意他先帶佐伊去休息。

　　待佐伊走遠了，老法師才湊到羅傑耳邊說道:“挺不錯的意思是，十個我也做不到佐伊剛才做的。令妹的魔法感知力之高，本人聞所未聞。”

　　羅傑一愣，心說老法師的讚譽之詞跟他的表情實在不搭。不過羅傑已經猜到對方並不想讓佐伊聽到他們的交談，於是也壓低聲音問道:“您老是不是太誇張了，即便是魔導師，也不具有這種程度的魔法感知力?”

　　老法師微微一笑，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而是說道:“首先，魔導士的魔法感知力都是秘密，我知道的並不多。其次，魔導士之所以被稱為魔導士，並不在於他們的戰鬥力有多高，而在於他們對魔法學界做出了多少學術貢獻。克裡茲曼先生明白了吧?”

　　羅傑聞言“哦”了一聲。他意識到史密斯不僅不想佐伊驕傲，也不想讓他對佐伊的期待高於實際水準。

　　在魔法師眼中，空有戰鬥力但理論知識孱弱的法師是沒有前途的，這一點，羅傑畢業時專注於連鎖閃電修習的時候，就被不同的人教訓過。

　　所以羅傑“哦”過之後，點點頭，對老法師道:“您老費心了。”

　　史密斯笑了下，對羅傑的回應很滿意。他聽過不少傳言，其中很多都將羅傑描述成個得志便猖狂的小人，但是通過兩個月的觀察，他卻並不這麽認為。那個年輕人雖然偶爾頑劣了些，但在他面前，表現得一直很謙遜，他還是很喜歡的……

　　要是讓羅傑知道了這想法，肯定會大讚老法師有“識人之明”，然後將那些嚼舌的法師罵個狗血淋頭——同時也就將他給史密斯留下的好印象徹底敗壞掉……

　　羅傑不是不知道如何討好別人，他只是不想自己在別人心中的形象太過良好，因為那意味著壓力……

　　不過羅傑並不知道史密斯的想法，所以在客氣了一句之後，便走向佐伊，關心道:“累麽?”

　　小姑娘搖搖頭。她正在將納維遞還的毛毯鋪在膝蓋上，看起來動作很流暢，並沒有任何精力耗盡的樣子。

　　“嗯嗯，那就好。”羅傑笑道:“看來以後你就是咱們家的連珠火球發射機了。以後遇到不開眼招惹咱們的，我給你加保護，你就盡情發射火球，把他們都轟成渣！”

　　小姑娘很不喜歡羅傑把她比喻成機器，於是癟癟嘴，垂下眼瞼，假裝沒聽見羅傑說什麽。

　　而佐伊那冒牌兄長哈哈一笑，轉過去對後面越聚越多的看客嚷嚷道:“哎哎哎，你們湊什麽熱鬧?趕緊回去幹活兒，要不我扣你們工資哦！”

　　康寧人對“工資”還是很看重的。既然震撼人心的魔法表演已經結束了，他們都認為沒有繼續圍觀的理由了，便一溜煙地跑光了。

　　羅傑笑了笑，揮揮手，讓自己人也都散了，就準備要離開訓練場。

　　然而一個康寧人卻並沒有跟隨眾人離開。他披著一件落滿補丁的袍子，在角落猶豫了很久，但最終還是掛上一副笑臉，向正在離開訓練場的羅傑迎了過去。

　　“哎呀，克裡茲曼大人，您……請留步！”那人點頭哈腰地說道。

　　羅傑一看，這位是他認識的有限的幾個康寧人之一。“是鎮長啊，你今兒不忙，所以有空來看看我們了?”他調笑道。

　　“不忙，不忙……”名叫勃朗特·傑拉德的康寧鎮長很沒有身為行政長官的尊嚴，腦袋低得都快別在褲腰帶上了……

　　羅傑聞言，嘿嘿了兩聲，但卻並不想搭理這個名義上的鎮長。

　　當時恩嵐剛剛到康寧的時候，希望勃朗特幫忙調集人手，盡快修建住房，但是勃朗特卻擔心跟這個“流放犯”牽扯過深，搪塞了過去。

　　而後恩嵐將鐵質農具甚至武器走私進來之後，勃朗特更是怕自己受到牽連，在家中一躲就是兩個月。

　　恩嵐不想跟勃朗特計較，但是並不代表不討厭他，連帶著羅傑也不怎麽待見他。

　　其實勃朗特·傑拉德心中也是苦得很。他來康寧當這個所謂的鎮長，其實滿心的不情願。

　　勃朗特當年進入鎮長候補隊列的時候，空缺稀少，除了康寧，就只剩下西北大雪山腳下的幾個鎮子。勃朗特本來想在候補隊列中再堅持一段時間，但是苦無收入，於是最終咬牙選了康寧。

　　而當勃朗特被黑雕團一隊士兵送到鎮上的時候，他才發現，即便是在夏北城要飯，也比這裡的生活要更舒坦些……

　　但是勃朗特又走不了。鎮長必須坐滿三年才能調任。中途無正當理由離職，等於完全中斷了自己的政治前途。

　　所以勃朗特準備咬緊牙關，在康寧這個地方堅持三年再說……

　　然後他發現生活比他想象的還要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