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道青灰色的身影從密林中衝出後，幾個起落，在身後留下數道殘影，越過羅傑，擋在了馬格斯身前十余米的地方。

　　心中有些不安的羅傑略微平複了一下心情，凝神看去，發現它是一頭獵豹模樣的野獸。只是這野獸看起來頗為古怪，渾身上下布滿裂痕和青苔，如果它不是跳來跳去，羅傑肯定會認為它是個被遺棄的石雕，不知道在密林中待了多少歲月。

　　唯一能讓人覺得它是個活物的地方，是它的一雙眼睛，咕嚕嚕地不斷滾動，如同綠寶石一樣熠熠生輝。

　　“這是什麽東西?”羅傑疑惑地問道。盡管馬格斯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羅傑卻仍舊不敢大意，手中魔力並沒有完全散去，只要他稍作催動，便仍舊能夠迅速放出一記閃電。只是，在石獸這般速度下，羅傑絲毫沒有信心能夠鎖定它的行動。

　　“此物，嚴格說來，可以稱為天使。”馬格斯絲毫沒有緊張的樣子，語氣平淡地說道，顯然對眼前石獸很了解。

　　“你說……這玩意……是個天使?”聽了教父的解釋，羅傑很詫異，詫異得一時都忘記了緊張。這玩意的外形明明就是一頭野獸，跟人們印象之中那高貴聖潔的人形生物一點都沾不上關系。

　　他低頭跟佐伊對視了一眼，小丫頭也是滿眼驚訝。

　　石獸絲毫不在意羅傑把它稱為“玩意”，只是雙目緊盯著馬格斯，石口一張一合，竟然一板一眼地說起了通用語！

　　“馬格斯·古滕貝格，奉教皇諭令，你不可擅離此境。限你於十息之內退回結界，否則，殺無赦！”說完，右爪向前一探，身形微微下沉，便做出了攻擊的姿態。

　　石獸剛剛擺出姿態，幾聲呼嘯，又有兩頭石獸從其它方向趕來，幾個騰躍，立於第一隻石獸的身側，同樣擺出攻擊的姿態。隨即一陣破空之聲響起，兩個武士模樣的石雕從天而降，與石獸一起，成三角形，將馬格斯圍在了中央。

　　“這這這這！”羅傑瞪著雙眼，臉上驚訝的表情更加誇張了——眼前的兩座武士模樣的“天使”，赫然就是矗立在村口的兩座石雕！三裡堡竟然把兩個天使當看大門的，而且一看就是二十年?！

　　“它們，是本源之力驅動的人造生物體，雖然只有簡單的應變能力，遠不如自有靈智的真正天使，但是其生命本質卻是類似。只是，凡人妄圖創造生命，終歸隻可造出些不入流的半成品。”馬格斯被圍在中間，卻絲毫不以為意，轉向羅傑說道:“數年前，在這五個司職戰鬥的人造天使面前，我或許難以力敵。但是現在……”

　　馬格斯露出一絲嘲諷的神色，將權杖輕輕一揮，口中念道:“我以信仰為盾。”言罷，一陣激蕩之後，三面全透明的晶壁憑空出現，合成一個三棱錐狀物，旋轉著將馬格斯籠罩於其內。

　　晶壁剛一完工，似乎是十息時間已到，三隻石獸爪下驟然發力，如三隻利箭一般激射而來。中間一隻直接攻向馬格斯中路，其余兩隻則封死了他左右閃避的空間。

　　與此同時，兩個武士手中石劍的表層紛紛炸裂，露出其內閃亮奪目的光劍，一橫掃，一突刺，由側後向目標攻去。

　　那三方配合默契無間，轉眼間馬格斯已經是四面受敵，似乎除了往天上飛之外，再也沒什麽出路了。

　　馬格斯動也沒動，任憑五個人造天使攻來。晶壁卻嗡地一聲輕震，稍一旋轉，調整了受力方向。三路來襲，無論是利爪，還是光劍，都在晶壁上劃過，

被順勢帶偏了力道。　　除了一陣刺耳的尖鳴聲，五個天使各自交換了方位，晶壁之中的主祭卻毫發無傷。

　　“我以虔誠為劍。”馬格斯不慌不忙地念著，左手輕抬，向下一斬，似乎只是輕輕在空氣中劃了一下，然而一隻石獸的身軀瞬間便被一道肉眼看不見的無形利刃斬成兩半……

　　石獸破碎的身軀化作模糊的光團在空氣中扭動了一會兒，很快便蒸發似的消失無蹤了。隨即，馬格斯右手中的權杖向前一點，同樣一道無形的劍刃突刺而去，將另一隻石獸從頭到尾刺穿，劍光透體而過。

　　眨眼功夫，五個人造天使便只剩下三個了。

　　如果是五個人類在圍攻馬格斯，看到眼前人輕描淡寫地抹殺掉了兩人，早就會被嚇得棄械投降，或者逃之夭夭了。只是剩下的三個缺乏靈智的天使，似乎除了想砍死馬格斯之外，絲毫沒有其它的打算。

　　三隻石獸只剩下了一隻，攻擊力大減。所以對馬格斯的三角圍攻立即轉為兩個武士的夾擊，石獸成了遊擊力量，不斷在外圍遊弋。

　　瞬間擊殺兩隻石獸之後，馬格斯明顯也後力不濟，就連護身的晶壁也暗淡了許多。羅傑本有些擔心，但是看到馬格斯雙手合於胸前，在大敵當前之時跪下的時候，心裡的擔心便煙消雲散了。

　　早幾天的羅傑或許還不會對馬格斯的力量有太多自信，但是現在他很明白，眼前的這個老祭司很識趣，既然知道自己打不過，便去求助後台去了……

　　看到目標的反應，石像對晶壁發起了連珠炮似的攻擊。

　　專司戰鬥的人造天使自然在戰鬥上頗有造詣，看出來眼前便是進攻的最佳機會，並且也是唯一的機會。那頭在外圍遊弋的石獸也加入到了進攻序列之中。

　　然而，馬格斯的旋轉晶壁總是能夠及時調整出來一個合適的角度，將大多數的攻擊都斜斜化解了出去。至於實在無法化解的攻擊，硬擋一下，似乎也不會傷筋動骨。

　　當馬格斯重新站起來的時候，三個人造天使如果靈智足夠的話，心中應該滿是絕望吧。只見那白衣主祭面色紅潤，權杖一揮，晶壁立刻回復如初。然後左手一揮，權杖一點，絲毫沒有觀賞性的又解決了一隻石獸和一個武士。

　　耗盡了力量的馬格斯很無恥地又跪下了，把羅傑看得目瞪口呆

　　羅傑終於切身體會到為什麽當年神權橫行於世了——你只要不能一口氣弄死教廷，人家把後台叫出來，保管讓你吃不了兜著走……

　　看著玩命似的攻擊晶壁的石武士，羅傑在放下擔憂的同時，都有點心疼它了——多精致的雕像啊，簡直就是一件藝術品，就這麽一刀兩斷委實有些可惜了……

　　馬格斯再次站起來之後，並沒有用無形劍刃把剩下的石武士也砍成兩節，而是召喚了無數晶瑩的絲線，把它捆得跟個線團似的看不清身形，只剩下一柄光劍露在外面，不時的顫抖一下，證明著戰鬥天使的不屈不撓……

　　“神術，顧名思義，為通神之術。”馬格斯散去晶壁，解除了羅傑和佐伊身邊的護盾，臉色嚴肅地繼續著他未盡的教導:“如果虔誠不足，信仰不堅，妄自溝通眾神，自是取禍之道。如此，你可明白，我為何遲遲不傳你神術?”

　　羅傑點點頭，鄭重應道:“是！”與此同時，心說默默歎了口氣，對自己說:我當然明白了，抱著“跟光明神單挑”的想法去溝通眾神，下場估計比死都悲慘。不過，就算是為了擺事實講道理，你老人家也不需要這麽暴力吧?

　　連天使都砍了四個，就為了證明虔誠的好處?

　　馬格斯的臉上綻開了笑容，欣慰之中卻還有著一絲酸楚。略略扶了一下躬身行禮的羅傑，老人家從懷中取出一本邊緣都磨得起了毛的厚厚筆記，輕輕地撫摸起它牛皮鞣製的封面，心中卻不免歎息……

　　“二十年了，連那個初生的嬰孩，都長成一個男人了。”老主祭想著，一向挺拔的腰身此刻微微有些佝僂。

　　馬格斯決定要離開了。

　　盡管他很堅定，向往神國的心不會有絲毫的動搖，但是也不妨礙他追憶起往昔的歲月。二十年前，他年近四十，憑借著赤誠之心，以及高超的神術，榮升為三區主祭。正當他認為能夠憑借自己、以及身邊眾多志同道合的神職者，將眾神的光輝重新灑滿世間的時候，教廷再次發生了大分裂……

　　與百年前那次形成南北兩個中樞的大分裂不同，這一次北方教廷的分裂，是以一方完敗而收場的。當年他們的領袖阿蒂麗斯隕落於雷霆崖之後，除了他這樣的苟活者，阿蒂麗斯這一系留下的，只是一個“魔女”的汙名……

　　“我終究還是老了啊……”他歎息著，又有些不願去回憶往事了。

　　“教父?”羅傑看著失神的老主祭，輕輕喚了一聲。他從來沒有見過自己教父這個模樣。

　　老頭子一直都是鬥志昂揚的神態。似乎，他的心就沒有累過。然而現在，他眼前的這個老人，仿佛精氣神都消散了一般，終於顯出了老態。而他頭上那斑斑的白發，仿佛總算找到了自己所代表的意義一般，在蕭索的寒風中張揚了起來。

　　“教父……”羅傑忍不住想伸手去扶一下老人。他扶過教父很多次，但是從來沒有哪一次像今天這樣心思單純，僅僅是為了去扶一下而已。

　　他有了一些不好的預感……

　　老主祭擺擺手，製止了他的動作，然後略略收拾了一下心情，將筆記按在羅傑手中。

　　“我的一生所得，皆記錄與此。莫負我所望。他日行走世間，切記持身以正。”老主祭握著羅傑的手，鄭重說道。他不想再對羅傑說什麽道理，該說的早就說過了，該明白的，他相信羅傑也都明白。

　　剩下的，只看這個浪子，是否有著回頭的決心了。

　　“是！教父！”羅傑答應著，心中更沉了。他猜到，馬格斯總將“回歸眾神的懷抱”掛在嘴邊，這次似乎是來真的了……

　　老主祭交代了羅傑，又轉向佐伊，將一封書信遞向她。

　　“教父……”佐伊的聲音帶著哭腔。半年時間的朝夕相處，小姑娘已經將老頭子當成了親人。她的親人本就沒幾個，哥哥走了，羅傑也打算走掉。現在最親切的教父也要走了，她心中難免酸楚。

　　然而，哽咽了兩下，佐伊終究沒有說出挽留的話語。

　　老主祭揉了揉小黑丫頭的頭髮，臉上現出一些笑意。他對羅傑寄予了自己全部願望，對這個身世可憐的小丫頭，卻並沒有多少殷切期盼。他只希望，小丫頭的後半輩子，能夠安靜祥和地度過去，雖然他明白，這種可能性並不會很大。

　　“記住我的話。”老主祭說道:“力量可以使人墮落，但是不要懼怕它。學會駕馭力量，而不是為力量所駕馭。”

　　佐伊使勁點點頭，眼淚終究還是沒有忍住。

　　馬格斯笑了，這次笑得很舒心。他後退了幾步，雙手撫在胸前，向羅傑與佐伊淺淺一鞠。這是光明教會之中，神職人員之間的禮節。神職者之間，不論老幼，無分貴賤，皆淺淺一禮。

　　“主與你我同在！”老人說。神職者回歸眾神懷抱的時候，眾人皆以此為頌。既是祝願，也是訣別。

　　漫天的光絲，斷成霏雨，一柄光劍，斜斜刺穿了老主祭的心臟。馬格斯艱難地笑了一下，抖了抖指尖，一道氣勁斬開光雨，將那位持劍天使劈成兩段……

　　屍身緩緩倒下的時候，一柄小小光劍從馬格斯的眉間飛出，在羅傑與佐伊的面前輕盈地飛舞。

　　“主與你我同在！”羅傑和佐伊淺淺躬身。

　　光劍劃破天際，倏忽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