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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一百三十八 繪夢
  勞倫斯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奧菲莉亞多次出現,痛斥他和奧蘭多公爵,要求他對自己犯下的彌天大罪尋求寬恕,一遍又一遍,尖叫的面孔要求他懺悔。有時候勞倫斯的思維在他精神世界遭受折磨和現實世界的肉體痛苦間來回搖擺,鮮血淋漓、傷痕累累,且不受控制。偶爾,奧菲莉亞會恢復理智,與勞倫斯閑聊幾句。

  “你的抵抗毫無意義。”她站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說:“西境將被毀滅,你的戰士會被屠殺殆盡。”

  “即便如此,你也不可能讓我屈服。”勞倫斯咬牙切齒地罵道:“哪怕你征服了整個世界,我也會在地獄裡唾棄你,母狗!”

  “的確,我越界了。”她悲傷地說:“世人都認為全父的仆人們會妄圖統治一切。當我成為教會領袖同時也是蘭斯女王時,我一個人所掌握的權力就太大了。那些恐懼我的人都是這樣說的——一個煽動者以謊言和鮮血鑄成了王冠,以眾神和全父的名義統治著凡人的土地,為自己聚集了越來越龐大的力量。他們畏懼我,尤其是在過去十年間把我當作棋子擺弄的家夥們來說,我的所作所為讓他們非常不快。即便是現在,仍有許多人認為,我應該繼續闡釋教義,解讀聖言,而不是向貴族們發號施令指使他們如何統治平民。”

  “你不是相信自己的神無所不能嗎?也許你應該相信,否則你不可能…”

  “聖格裡高利大教堂撐起了信仰的時代,但人類仍四分五裂,派系之間爭鬥不休。”她嚴肅地打斷了勞倫斯的諷刺,“我正在重新建立信仰,把它放在一個不同以往的角度。相信我,我與羔羊們的關系遠不止偶像崇拜和幾次布道那樣簡單——在混亂橫行的時候,我帶來了秩序;我給予蘭斯穩定、安全,和重新開始的機會。為了種族的延續,我不能容忍任何不穩定因素,即使西境的暴君已經衰老、虛弱,但他仍是舊蘭斯貴族官僚體系中最頑固的部分,而他,拒絕向我臣服。這正是我要把工作重心從政治轉變為戰爭的原因——只要奧蘭多尚在人世一天,那些不安分的貴族政客們便永遠不會為我,為人民,為人類解決任何關鍵問題。所以,我得先…”

  “在異國領土開展恐怖政治,用血腥手段鎮壓起義者。你犯下了多少罪孽,卻想為教會即將犯下的又一樁惡行開脫?你以為你是什麽東西?全能之主的走狗,以祂至高無上的名號做著為人不齒的齷齪勾當,把我們的…”

  “是以我的名義!”奧菲莉亞咆哮道:“他們信仰的是我,而不是那屹立在傲慢之巔的冰冷雕像。你問我是什麽東西,那我就告訴你——我是蝴蝶,是蝙蝠,是死於天空的飛鳥;是空氣,是海水,是遮蔽月光的薄雲;是微光,是夜色,是悄無聲息的混沌;是罪孽,是死亡,是被人忘記的恐懼。我是人類唯一獲得救贖的機會,哪怕將人民遺棄在暴政的陰影下,我也會拯救他們,這就是我肩負的高潔事業,也是唯一的正義之道。”

  此乃命運。

  雖然勞倫斯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奧菲莉亞的願景,但他知道,有些債只能靠鮮血清算。殺死他家人的凶手必須以血還血,這件事沒得商量。如有必要,那些在蘭斯土地上行背叛盟約之事的敵人他也要有一個殺一個。同袍的血和無辜者的哭喊就像尖刀一樣插在勞倫斯的胸口,刺穿了心臟,驅使著他繼續前進。自始至終,他的人生都只有兩條路——一條血雨腥風,他已經在這條路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一段時間,

終點始終清晰可見卻又遙不可及。但那裡是解脫,沒有痛苦和悲傷,只有靜謐而甜美的死亡;另一條則是刀山火海,只有永不停歇的痛苦折磨。在他已然飽經磨難的精神和肉體之上,唯有更深沉的苦難。這條路沒有終點,甚至沒有供人休憩的地方,只有無盡的輪回,仿佛源自煉獄的莫比烏斯環。  奧菲莉亞的身體靠了過來,此刻他才突然發現奧菲莉亞眼中的堅定比他想象得還要黑暗。她的身體十分寒冷,那寒冷直透骨髓,這讓勞倫斯想起了他被塞連人扔進囚車等死的時刻。他在現實與夢境中顫抖,呼吸著將死之人嘴邊的渾濁空氣,在度日如年的感覺中喪失了時間概念。當奧菲莉亞的手伸向他時,他拚盡全力忍著不讓身體發抖。發抖只會讓他更冷,順便讓他看起來更像個弱者。如果說勞倫斯來到這個世界後學到了什麽東西,那便是命運之神絕不青睞軟弱之人。

  於是他拔腿狂奔,試圖逃出奧菲莉亞的掌心。但他不管怎麽跑,奧菲莉亞的低語總是陰魂不散。漸漸地,他渾身的力氣都被抽幹了,單是走路就足以讓他筋疲力盡——他本不該這般疲憊。又不久,饑餓也找上了門,他時而清醒,時而困倦。正是從那時起,他開始遵從本能的指引尋找某種東西以保持理智。雖然勞倫斯尚且不知道那東西具體是什麽,但對他來說這並不重要。它應堅不可摧,該來自那遍布榮光的神話時代;比起某種失落的武器,它更像是意義崇高的舊日遺物。只是現在,在一片混沌的黑暗中,什麽都看不見,但勞倫斯總覺得自己肯定能找到些什麽。

  很長一段時間裡,他能找到的除了灰燼,就只有塵埃。他踉踉蹌蹌地向前走,穿過了許多城牆斷脊,他跪在地上,把手深埋入腳下的碎石之間,手指摸索著搜尋,刮擦著這片積累了無數苦難的廢墟。

  不知過了多久,他的指尖終於碰到了什麽東西,它炙熱無比,邊緣鋒利而堅硬,深埋於灰燼之中。

  然後,他突然醒了。

  ……

  勞倫斯睜開雙眼,眼前的幾盞油燈照亮了陌生的房間,不遠處的武器架上擺著他的劍和盔甲。柔和的光線下,他瞥見個陌生的女人正在擺弄一卷繃帶。他舔了舔乾裂的嘴唇,艱難起身,把毛毯堆在一邊。那女人被嚇了一跳,見勞倫斯要翻身下床,急忙呼喊起來。

  腿腳不聽使喚,勞倫斯一頭栽倒在地。他舉起夢裡觸到硬物的右手。在燈光的照映下皮膚與血肉盡顯蒼白, 偶有紅色斑點點綴其間。他盯著這些斑點,感到一陣瘙癢,新生的血肉好像不安分的蟲子般在皮膚下爬行。

  他試著握緊拳頭,刺激感略有緩解。於是他又咬咬牙活動了幾下肩膀和手臂。

  “看來你恢復的不錯。”卡琳站在門口觀察著他,“跟我來訓練一會?”

  卡琳很少使用征求意見的口吻,但勞倫斯還是二話沒說就咬牙站起身來,搖搖晃晃地跟著卡琳走出了室內。

  漆黑的城牆,寬闊的中央空地,還有腳下打磨過的混凝岩地面,讓勞倫斯確信這裡是奧蘭多公爵的城堡。只是他不知道自己為何在此,又是何時在此的。

  卡琳拋給他一柄訓練短劍,這意味著如果和往常一樣,這次訓練會進行三場比試。雖然勞倫斯知道自己不可能戰勝他的老師,但他還是努力地掄動短劍,在身側比劃了一個劍花。

  “感覺如何?”卡琳立在原地,紋絲不動。

  “有點難受,但不影響行動。”

  “也許你該再休息一天。”

  “不必了。我好像已經休息了很久。”

  “是啊,你在床上躺了兩個月。錯過了很多大事。”

  “天呐…”

  卡琳笑了。包括訓練在內的柔和引導一直是整個喚醒過程的一部分——為了讓他找回狀態,做好準備。

  “我們開始吧。剩下的事邊練邊說。”卡琳舉起了短劍。雙方的武器都沒有開刃,但只要力度夠大,威力同樣不俗。

  勞倫斯點點頭,讓放松許久的身體再次繃緊,進入了戰鬥狀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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