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那柄劍刺來的瞬間,那幅畫面如挨了一記重錘的鏡子般轟然破碎,虛無的混沌如同長鯨吸水般飛速地從韓哲言四周消失,他大聲尖叫著並且“噌”地坐起身來。
遊離在外的意識總算回歸了實在的身體,他逐漸感受到身體的存在,並且自己對身體慢慢恢復了控制權,睜大眼睛後再不是一片漆黑,周圍的一切都變得豁然開朗。
“這裡是……”
韓哲言迷迷糊糊的環顧四周,他確信自己已經來到了另一個世界,只不過他不清楚,這地方究竟是天堂還是地獄。
他隻覺得這鬼地方和人間看著好像——簡直就跟自己家裡一樣。
伸出雙手彎曲手指然後捏拳;將手放於胸膛心跳依舊有力;深吸一口氣再緩緩呼出讓頭腦愈發清醒……
韓哲言低頭看去,發現自己睡在已經曬得溫熱的地板上,地板上全是綠色的啤酒瓶碴子,殘留的嘔吐物和乾涸的血跡,先愣了足足五分鍾有余。
“我怎麽會在這兒……”
韓哲言自言自語著,心跳加速,瞳孔放大,語氣急促,一股來自靈魂深處的恐慌噴湧而出:
我為什麽會在自己的家裡?
被拋到荒郊野外明顯更合理一些啊!
他下意識摸了摸兜,沒想到手機居然還在兜裡。
他顫抖著打開了手機,結果手機屏幕上顯示的日期和時間差點讓他的雙眼奪眶而出!
7月14日,上午8時11分。
自己昏迷了快半個月!
世界突然間變得不真實起來。
“媽——媽——!”
既然自己在家裡,那媽媽肯定也還在家中。韓哲言下意識衝出自己房間,朝客廳大吼,然後搜尋家裡所有的房間。
但最後他怔住了。
因為家裡空無一人。
他皺著眉頭再次走進客廳,疑惑地環顧四周。
最後,韓哲言終於在客廳的電視櫃上找到了媽媽。
然後,韓哲言錯愕地看著她:
“什……麽……”
媽媽——睡著了——睡在一個小小的骨灰盒裡,在偌大的客廳裡蜷縮著。
就像她生前那樣。
無言的沉默,時間在此刻和韓哲言的心跳一起停止。
他就這麽注視著骨灰盒上的黑白照片,任憑照片的黑白色交織成如霧氣般的灰色,然後向四面八方散開。
轉眼之間,眼中的,心中的,甚至包括記憶中的一切全都被染上了陰沉如水的灰色,蔓延了他的所有世界,就連七月燦爛的陽光都不例外。
……
7月15日下午6點,韓哲言抱著骨灰盒回到了家中,眼神迷茫。
在這兩天的時間裡,他抱著骨灰盒一家一家詢問了本市幾乎所有的醫院和殯儀館,但蹊蹺至極的是,所有地方都沒有媽媽的哪怕一絲信息。
這離奇的結果讓韓哲言既心生懷疑又感到一絲絲欣喜:難道這一切都是假的……媽媽還在?!
但現實殘忍無比。他在網上發布了無數帖子,希望能找到母親的下落,但都石沉大海。
他就媽媽的失蹤還去了一趟公安局,但查了很久卻找不到任何線索,而且公安網絡內居然也查不到有關媽媽的任何信息,最後也只能留下一個人口失蹤的案底,不了了之。
至於自己的遭遇,他還不敢聲張,畢竟他自己都還沒有接受。
而且韓哲言在途中發現自己的手機確實被動過——手機內所有親朋好友的聯絡方式全部消失不見,
而且自己有關親朋好友聯系方式的記憶居然也一並喪失。 因此他想方設法地聯絡自己信任的人,但無濟於事。
在這一天的時間裡,除了他主動詢問的工作人員以外,沒有任何人和他說話,那種疏離感幾乎使得他瘋狂。
他覺得自己孤獨得像塊石頭,然後被世界拋棄到了宇宙的戈壁灘。
活要見人死要見屍,但現在媽媽是死是活依然不清不楚。母愛如水,是的,說的沒錯,媽媽真的就好像一滴水,已經在這個世界上徹底蒸發,沒有了一絲痕跡……
韓哲言癡呆地坐在地板上,任憑地上的玻璃碴子又一次刺入自己體內。
窗外的馬路上依舊車水馬龍,叫賣聲混雜著鳴笛聲,使得夏天變得愈加燥熱,但也更添了幾分煙火氣息;小區傳來了孩子們的歡笑聲,吵鬧得像是枝頭亂叫的小鳥,滿是活力的氣息。
生活還在繼續,世界還在轉動,一切似乎都平常如初。
他就這麽靜靜地看著窗外的一切,然後讓自己的思緒放空,放空,隨波逐流。
然後,他開始凝聚思緒,打算在這場荒誕的鬧劇中想出點什麽來。
我為什麽還活著?
人不吃飯能存活一周,不喝水只能存活三天,這是常識中的常識。但自己昏迷的時間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范圍,居然還能跟個沒事人一樣醒過來,這簡直……
疑惑中,他突然在意起了自己還沒在意過的身體狀況,但在一番檢查後,他瞠目結舌,因為有了令人難以置信的發現。
按理說,那麽大劑量的安眠藥配著酒服用下去,你不死也得半殘。但此時此刻,他居然覺得全身都充滿了力量——這力量仿佛是與生俱來的一般,如同江水在體內湧動不息。
忙了一天到現在連口水都沒喝的他,現在一點兒感覺都沒有。
韓哲言站起身抖了抖,玻璃碴子便如雨點般掉在地上,但他沒有感到任何疼痛,甚至是最微小的刺痛也沒有。
我這是怎麽了……
在自己昏迷的這半個月裡,究竟發生了什麽?
有人能告訴他嗎?告訴他那晚是誰將他打暈;告訴他是誰喂給他啤酒和安眠藥;告訴他為什麽自己昏迷了半個月還能醒過來;告訴他媽媽究竟去了那裡……
頭不再痛,但無數疑惑如同絲線將他纏繞。
韓哲言乾咽了口唾沫,呆呆的釘在原地。盛夏時分,他居然流了一身的冷汗。
“秋刀魚的滋味,貓跟你都想了解……”
“!”
桌上,手機裡突然放起了《七裡香》——那是他的手機鈴聲。但即使是這刻入基因的旋律,也著實把韓哲言嚇了個半死。
電話,這個時候誰會給我打電話?
他慌慌張張地拿起手機,但出乎意料的是,手機上卻沒有顯示任何東西。
沒有任何東西!姓名,號碼,IP地址,什麽都沒有,手機屏幕上只有接聽和掛機兩個按鈕,一綠一紅,映入韓哲言的眼簾。
“雨下整夜,我的愛溢出就像雨水……”
鈴聲依舊響著,但總有種說不出的詭異,這讓韓哲言懷疑,自己的安眠藥是不是被手機給偷吃了。
什麽信息都沒有,這得是有多見不得人啊?他按下了紅色掛機鍵,拒絕了這次通話。
身上發生的怪事一個接一個,老子心情本來就不好,推銷請找別的倒霉蛋,我沒閑心聽你在那裡吹牛,更沒閑錢買你的東西。
快給爺死遠!韓哲言這樣想著。
但按下後,意想不到的事情出現了。手機並沒有傳來掛斷的嘟嘟聲,正相反,手機接通了,那頭傳來了男聲,音色清亮,是個青年,張口就沒來由說了一句:
“總算想起我的號碼了……”
“我告訴你,老小子,你給你爺爺我聽清楚,我不管你現在打算推銷什麽稀世珍寶,還是告訴我該接受什麽法院的傳票,還是說我哪個親人現在落在你手裡了要我贖回來,老子一點兒都不在乎!我不管你對我的手機做了什麽手腳,但是現在我警告你,你他媽的離老子遠點,聽見沒有!!!”
對面的人還沒有說完,韓哲言就開始破口大罵。這通電話的到來好像大壩鑿開了一處缺口,給了他一個發泄的機會。韓哲言乘機一口氣把自己能想到的髒話爛話一股腦地全噴給了對面。
他是真的覺得靈魂受到了侮辱:老虎不發威就真把他當病貓?不給這個世界一點顏色看看,這個世界就理所當然地把自己當軟柿子捏?
舒服了吧,痛快了吧,沒話說了吧?
韓哲言大口喘息著。此時此刻,他反而不想就這麽簡單結束這次通話,最好對面的人也是個暴脾氣,和他對罵,往死裡罵,罵的越狠越好,這樣他就可以在怒火中暫時忘卻現實的悲哀,在爭吵中獲得哪怕一點點存在感和優越感。
至少不會回歸最令他感到可怕的孤寂。
但對面的青年仿佛完全沒有聽到韓哲言狗血淋頭的話語,語氣沒有一絲絲的變化,沉穩得仿佛平流層的大氣:“我馬上就要陷入沉睡,沒時間向你解釋什麽了,我也知道你肯定不會信的,真是的,我還不了解自己嗎?”
“你亂七八糟說什麽呢?”
韓哲言皺著眉頭,覺得要麽是對面的人是瘋子,要麽他是瘋子,反正兩人之間肯定有一個不是正常人。
他重新嘗試掛掉手機通話,但無濟於事,紅色掛機按鈕點著完全沒有任何反應。
他嘗試關機,但按了鎖機鍵整整一分多鍾,手機屏幕依舊亮著,沒有顯示任何可操作圖標。
而且很奇怪,他操作手機的時候,對面的人便停止了講話,仿佛自己和他達成了某種無言的默契。
這種默契令他感到一陣膽寒,仿佛自己被從裡到外扒了個乾淨,然後一絲不掛地暴露在人群之中,被目光的利劍戳的千瘡百孔。
他一定是被什麽人給盯上了,而且很有可能就是把自己打暈喂藥的人!
韓哲言這樣想到。然後他再度接起電話,打算這次無論如何也要問出點信息出來,然後,報警。
但在手機貼在耳朵的瞬間,對方馬上就接著說了起來,而且接下來對方說的話,令韓哲言震驚地險些摔落了手機。
“韓哲言,你或許還不知道你會面對什麽。你的一生是一場徹頭徹尾的悲劇,身為人是如此,身為神也是如此。
“不要以為成了神你就能改變什麽,你什麽也改變不了:你所愛的人將會把你遺忘,你所珍視的將會化為灰燼,你所憎恨的將會平安無事,你所期望的將會悉數破滅……最後留給你的,只有虛空當中那無盡的黑暗……
“韓哲言,對不起,我曾經想要努力打破自己悲劇的人生,但我失敗了。萬般言語都無法彌補我的遺憾,對不起……
“但好在,我沒有將這個悲劇延續下去,我將終結這一切悲劇的源頭,從此以後,再也不會有人像你一樣陷入這悲劇的循環中了。
“我相信,不論如何你都一定會接受你的使命的,因為終結悲劇最好的方法不是美化過程,而是掰斷寫故事的筆。
“不知道我何時將會醒來,或許永遠也不會醒來了吧。
“永別了,哲言,祝你永遠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