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舟是被凍醒的。
白天舟車勞頓,晚上吵吵鬧鬧,後半夜終於安靜了,卻依然睡得不安穩,整個晚上都在做一些亂七八糟的夢。腦子像蒙著一層薄膜一樣,悶悶地疼,眼皮也仿佛有千斤重,即使睡醒了,也不想睜開眼睛,隻想在床上癱著。
“好冷,我記得開空調了啊,總不能是開的冷風吧。”陳舟把手伸出被子感受了一下冷空氣的毒打,然後迅速把整個人連頭到腳都蒙在被子裡。
“也許吧,反正我沒感覺。”二號低眉淺笑,悠然地坐在庭院裡喝著茶,白色的霧氣在微風的吹動下嫋嫋而上。
格調拉滿,十分嘲諷。
這是陳舟的意識中的景象。
不知道別的雙重人格患者是什麽症狀,甚至不同的研究者對於雙重人格都有不同的理解和定義,畢竟人類對於心理領域的研究至今依然是十分淺薄而無知的。對於陳舟來說,二號這個副人格是住在他意識中的年輕女性,智商高顏值高,除了有點嘲諷之外哪兒都很棒,和各方面素質都平平無奇的他自己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非要說優點的話,他也就是性格比較好皮相還不錯了。他們兩個人的意識同時存在於陳舟的軀體之中,如果二號願意的話,陳舟的所看所感所觸可以全部同步給二號,不過二號一般隻偶爾通過陳舟看看聽聽外面,其他感官一概屏蔽,理由是“在現實中活著好麻煩”。
——這個理由乍一聽很無厘頭,仔細想想還挺有道理的。
比如現在,陳舟在冰冷的被窩裡被凍得瑟瑟發抖,而二號卻在陽光和煦的庭院裡享受生活。
人與人的差距比人和狗都大。
和二號淺淺吵了五分鍾架,在二號的諄諄教誨和言語鞭策下,陳舟終於“戰勝”了自己的懶癌,從被窩裡鑽出腦袋,準備起床迎接嶄新的一天。
“這是哪兒?!”
入眼是一尺寬的房梁木,上面連接著錯綜複雜的木質結構,成綹兒的蜘蛛網掛在角落裡。透過木條空隙能看到排列的密密麻麻的瓦片,灰黑色的瓦片像魚鱗一樣密集。再往下是白牆,牆面直接刷的白石灰,看著有些粗糙,因為返潮,牆根處的石灰有些起泡和剝落。屋裡家具不多,除了床之外只有一個大衣櫃和一個梳妝櫃,零星雜物堆在牆邊。
這是一間又新又舊的土房子。單看房間擺設之類的,不管是還算乾淨的牆面,還是家具陳設,最多也就是這幾年添置的,但是仙人橋現在基本上都蓋成了二層小樓,基本上沒有這種磚瓦老房子了,就算是有,也都是幾十年前建的,到現在早已殘破不堪。
陳舟猛地從床上起身,剛坐起來又感覺到了不對勁。
力氣變小了。
陳舟雖然不經常鍛煉,又常年畫畫多少有點頸椎疼肩周炎腰肌勞損之類的職業病,但好歹也是個成年男性,一米八多的個子不算白長,力氣還是有兩把子的。
而現在能很明顯地感受到,力氣變小了。
“媽,餓了,媽,媽!”
房間門突然被砰砰砰地一頓亂拍,緊接著門被推開,一個看起來三四歲的小孩像炮彈一樣衝到陳舟懷裡,陳舟反應不及,差點被撞得後仰過去。
一個看著五六十歲的農村婦女緊跟進來,一把抱過小孩轉身就走,走到門口才回頭瞪了陳舟一眼:“幾點了還不起來做飯!我大孫兒餓了沒聽見啊!”
“砰!”門被狠狠摔上。
懵逼。
每個字都聽得懂,
但是組合到一起只剩下懵逼。 眼前仿佛上演了一部舊時代的現實主義家庭連續劇,充滿了家長裡短婆媳矛盾等狗血劇情。
而這部劇唯一的痛點就是,他是主角。
盯著還在顫動的房門愣了幾秒鍾,陳舟從床上躥了起來,撲到了梳妝台前面:鏡子裡是一張女人的臉,方臉圓下巴,面相憨厚老實,皮膚粗糙皸裂,眼角有幾道深刻的紋路,看起來三十多歲的樣子。剛從床上起來,女人隻穿了一身秋衣,領口處搓洗得有些松弛掉色。
這是一副很符合刻板印象的農村婦女的模樣。
他眨了眨眼睛,女人也眨了眨眼睛,他揉了揉臉,女人也揉了揉臉, 他向女人伸出手,女人也向他伸手,指尖在鏡面匯為一點。
“我這是,變成女人了?”陳舟掐了自己一下,挺疼的,不是做夢:“不對不對不對,更像是奪舍……我就睡個覺,奪哪門子的舍啊!”
“陳玉紅,喊你幾遍了還不出來,還要老娘八抬大轎去請你?”
院子裡傳來吼聲。沒過一會兒房門又被推開,剛才的老太太掐著腰叫罵道:“陳玉紅你個三棒子打不出來一個屁的悶驢,現在喊你都不知道吱聲啊!……還在鏡子前面看看看,看什麽看,一張餅皮子臉有什麽好看的!趕快穿上衣服去做飯!”
陳舟這種生在紅旗下,長在春風裡的“別人家的孩子”哪裡見過這種陣仗,眼前婦女嘴皮子開開合合,字像機關槍一樣往外蹦,罵人的詞都不帶重複的,陳舟本來有好多問題想問,結果被這一頓突突,隻好喏喏稱是。
那老太太見陳舟認錯態度良好,終於收了神通,大發慈悲地“哼”了一聲,轉身出門去了。
二號圍觀了吵架全程,開口道:“首先我們可以猜測,她是清河縣人,甚至可能是仙人橋本村人。這地方山多水多,方言地區差異明顯,雖然你不經常回老家,但是方言口音還是熟悉的,她的口音是清河縣本地口音。”
“但是村裡的人我雖說不是全都認識,但也眼熟得七七八八,我完全沒見過她啊。”
“感覺和上次火鍋店的事一樣的莫名其妙。唉。”二號歎了一口氣。
陳舟也“唉”了一聲,在床上翻找起衣物,他是真的怕了那老太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