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半響,盧植終究隻得歎息道:
“罷罷罷,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張角命不該絕於此,就讓他暫且再苟活一陣,我大漢養士四百年,就連王莽都做不到的事,莫非他張角還能把天掀翻了不成?”
隨即指著張林道:
“張寧安是吧?你可知道你舅父派你來見我作甚?”
張林心中一陣火熱,談了這麽久,終於到關鍵了嗎?
躬身行大禮道:
“舅父深知中郎為人剛直,徒然受奸人陷害,心中恐鬱氣堆結,故派我侍奉左右,以解中郎心中淤結之氣。”
盧植悶哼一聲道:
“哼,你倒是生了一張利嘴,把那王允摘得乾乾淨淨,就好像全是為了我一樣,明明是他要借我的名聲,怎麽搞的我還得謝謝他。”
聽到盧植的話,張林心知盧植已經答應收下他這個學生,於是笑道:
“舅父與中郎乃刎頸之交,派我前來自是一片真心。”
“口舌之利,囉嗦半天全不及要害,竟還要我來說。”
盧植搖頭歎道:“也罷,我說就我說,你舅舅王子師前些日子來信與我,問你可願為我門生?”
張林也不矯情,直接大禮參拜道:
“中郎乃海內名儒,經術大家,治國之道,禦敵之術,無有所不精通者,若欲收徒,四海俊傑恐能從冀州排到洛陽去,我不過中人之資,才識品行皆無過人之處,今日若能得中郎不棄,自是一萬個願意的。
若中郎答應,請受弟子張林一拜。”
“好。”
盧植難得一笑,“近日諸事皆不稱心意,唯有皇莆嵩大破黃巾,以及收寧安為徒這兩件事難得一喜,也算是枯燥中一點慰藉,不過我有一言在先。”
張林抬起腦袋,見盧植一臉嚴肅,
“自我建寧二年征為博士起,至今已有二十余年,其間不說一心奉公,也算兢兢業業,不敢有絲毫偏私,所以入我門,別說得我照拂,恐怕除了我一身所學,寧安什麽也得不到,你可曾想好?”
張林拱手道:“中郎不棄已是我的大幸,又何曾有想好,不想好之說?”
都到了這個時候,他又豈會讓這個大好機會白白溜走?
什麽照拂不照拂,能做盧植的弟子就是最大的照拂。
自先秦至清末,哪怕是現代,有官府就有派系,而且換湯不換藥,總在同鄉,同門,同年這幾個詞裡打轉。
現在是東漢末,科舉未開,同年自是沒有,他所能依靠的無非是同鄉和同門。
他是並州人,王允又是他舅舅,往大了說,屬於士人,往小了說屬於士人中並州系,再稍微擴寬一點,或許能和董卓等人一起歸為邊地武人,俗稱粗鄙。
而拜盧植為師,除了邊地武人外,他還能再添一道新光環,海內大儒,盧植,盧子乾的弟子。
其間身份不同,走出去都得被高看一眼,更別提還有劉備、公孫瓚等一系列知名校友。
哪怕是劉備落魄時,不也靠著同窗的身份,在老大哥公孫瓚那裡拉了好幾筆投資。
再往小了說,單單盧植這個人,他就值得如此對待。
盧植似還是勸慰般的說道:“寧安可知道,若是做汝南袁氏,或是弘農楊氏的門生,未來太守刺史可期,就算是三公九卿亦有助力。”
張林直接仰頭笑道:“中郎有驚世之才,國士無雙,又豈是些許官位財貨能比的?
況且男兒功名當馬上取,
我張寧安身長八尺,平生自覺不弱於人,這功名別人取得,我取不得? 為官入仕當做班定遠,盡收關外三十六國。”
“好。”
盧植立即撫手大笑,“寧安好志氣,我弟子當如此,我盧子乾自詡英雄好漢,我的弟子又豈能是無膽鼠輩?”
跟著歎氣道:“此乃大喜,可惜身邊無酒,不然當痛飲三杯,以全我師徒情誼。”
張林突然笑道:“若說酒,弟子這還真有。”
隨即吩咐趙通從隨身的藥箱中取出一個小瓶來,那是在曹操營中還未用完的烈酒。
“此乃酒中霸王,香醇無比,烈度逼人,還請恩師與清水混合後飲下。”
盧植不屑道:“洛陽城中善寫文者,我盧植從不敢稱第一,但論誰善飲,我盧植絕不弱於人,這點水酒,又豈能難得住我?你且為我取來。”
還沒等張林解釋,盧植的手就從囚車中伸了出來,一手奪過小瓶,儼然一副老酒鬼的模樣,仰頭朝嘴裡灌了一口。
他的臉肉眼可見的變得通紅,肌肉更是扭曲成一團,嘴巴張了張,又閉下,一手扶著木欄,過了好久才打了個酒嗝,勉強道:
“好酒,真乃好酒,平生四十余載,我從未喝過如此香醇,如此烈的酒水,酒中霸王名不虛傳,真乃霸王也。”
幾杯水酒下肚,盧植似是將心中的鬱結全都散發出來一般,又哭又笑,最後直接坐到囚車的木板上,全無半點名士形象可言,只是向著張林的方向招了招手,笑道:
“我師從諸家大儒,從青年時起亦收授弟子無數,所以無需擔心我脆弱,我亦不需要你侍奉,而今我被小人陷害,困於這囚籠之中,若你能替我忠心任事,不負朝廷的糧米俸祿,我便心安了。”
張林隻得寬慰,“恩師為黨人張目,亦為大漢中興,縱使困頓不過一時,又何必擔心呢?待到黃巾平定之日,百廢待興,恩師的用武之地還多的是呢。”
似是喝醉的盧植在囚車中只是搖頭,到最後便鼾聲大作了。
張林同樣搖搖頭,與衛士交流一陣,從一旁取來兩件披風蓋上。
此行他收獲極多,一面入了董卓的眼,一面又按照原計劃當了盧植的入室弟子。
他似乎離自己的目標更近了。
就不知黃巾過後,群雄割鹿時是否還有他一席之地?
張林跟著盧植一直跟了兩天,直到相互熟識,這才重新轉道回豫州。
自長社大敗後,波才大軍一敗再敗,據說連波才本人都生死不知,而今掌控大軍的是渠帥彭脫,可謂損失慘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