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道輕喝聲剛落片刻,何文鼎已策馬過來。
只見他朝著朱厚照躬身行禮:“少爺,是那余知縣和伍捕快二人將車隊攔住。他們說要給徐先生和少爺送行。”
“什麽?”朱厚照愕然。
少頃,他無奈地搖了搖頭,朝何文鼎道:“小鼎,將陳大、趙五和錢六喚來,隨本少爺去會一會那二人。”
在何文鼎領命而去之時,朱厚照已翻身下馬。
過得一會,何文鼎去而折返,陳大、趙五和錢六亦同時來到,齊齊躬身道:“請少爺吩咐……”
朱厚照隻道了聲“走”,便領著眾人往車隊前方走去。
仍未到車隊最前端,朱厚照已望見余知縣和伍捕快駐足於道路一旁,他們身後還站著二名衙役。
每人手中捧著些物什,不過均已包裹起來,完全看不到是甚麽東西。
雖然離他們還有七八步之距,但朱厚照已朗聲道:“余知縣,伍捕快,這麽一大早,你二人同來安平驛,不知有何貴乾?”
余知縣立馬堆起了笑容,朝著他拱了拱手:“得知閣老和朱公子今日啟程,本官特來送行。”
站於他身旁的伍捕快,更朝朱厚照躬身行禮:“小的也是來給閣老和公子送行的。”
余知縣和伍捕快昨日在安平驛拜謁徐溥時,便已知徐溥和朱厚照會於今日起行。
所以今日一早,二人就來到安平驛外等候。
無論是聽了徐溥“教誨”的余知縣,還是得到朱厚照承諾“不會虧待”的伍捕快,對此次送行均滿懷期待。
聽得徐溥的“堅守本分,恪守正道”八字教誨之後,余知縣回到縣衙與其幕僚商議甚久。
此前,余知縣或多或少知道,為何徐溥遲遲不願見他。如今趁朱厚照和徐溥起行之際,自要再來討好一番。
而那位伍捕快,昨日離開安平驛時,余知縣向他透了口風,往後會“提攜”他。
此前伍捕快已得朱厚照的“不會虧待”之諾,再聽到余知縣的“提攜”之意,他昨晚興奮得幾乎徹夜難眠。
知道朱厚照這“貴人”要啟程離開,他自然要來送行。
朱厚照打量了二人好一會,輕笑一聲:“你二人的好意,本少爺定會轉告先生。”
話音剛落,朱厚照似想起什麽,朝伍捕快招了招手:“伍捕快,借一步說話。”
伍捕快聽得一愣,立馬滿臉笑意,連連應好。
在余知縣的愕然之中,朱厚照將伍捕快拉到了一側,未幾,已在其耳邊低聲吩咐起來。
剛開始,伍捕快似乎有些不敢相信的模樣,不過僅一會工夫,他頻頻點頭。
由於相隔了五六步遠,朱厚照的聲音又低,余知縣完全聽不到朱厚照在說什麽。
過得片刻,朱厚照恢復了正常音調:“伍捕快,可聽清楚?”
那伍捕快用力點了點頭:“朱公子請放心,小的牢牢記住了,定會辦得妥當。”
朱厚照應了聲好,隨即伸手拍了拍他肩膀,伍捕快見狀笑得更開懷。
稍頃,朱厚照重新走到余知縣跟前,緩緩說道:“余知縣,請回吧。天色已不早,先生還要繼續趕路。”
余知縣沒想到朱厚照這麽快就“逐客”,不由得尷尬一笑,討好地道:“朱公子,可否再稍待片刻。本官帶了些土特產來,專門孝敬徐閣老的。”
朱厚照“哦”了聲,瞥了瞥站於余知縣身後的衙役:“余知縣有心了。”
余知縣聽得心中一松,
將站於身後的衙役招了過來,又道:“朱公子,不過是些荷藕和藕粉,全是寶應的土特產。公子請放心,這些土特產均為本官以俸祿所購。” 朱厚照不置可否,朝何文鼎和陳大揚了揚手:“小鼎、陳大,你二人過來看看。”
僅片刻工夫,何文鼎和陳大已將衙役手中包裹的物什一一拆開,果然不是荷藕就是藕粉。
朱厚照微微頜首:“余知縣,稍等吧。”
一語剛了,他竟轉身獨自往車隊那邊走去。
在何文鼎、陳大、趙五和錢六的注視下,余知縣與伍捕快靜靜等候著。
沒過多久,朱厚照再次出現,駐足於余知縣面前,再道:“先生已知曉知縣心意,既只是特產,本少爺先代收便是。此外,先生再次忠告,惟望余知縣謹記‘安守本分,恪守正道’這八字。”
余知縣連連稱是,心中暗籲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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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隊繼續緩緩往南而行。
一輛較為靠後的馬車的車廂裡,身穿縞衣的殷清和李氏正坐於其中。
靠於車廂右側的殷清,神情略有幾分哀傷。
只見她時不時將遮擋車窗的布簾掀起一角,往外張望著。
坐於她身旁的李氏,見得暗歎,這丫頭多半難離難舍呢。
但李氏沒有說出來,也沒有阻止殷清的意思,只是裝作不知道。
過了好一會,李氏才輕聲道:“清兒,馬車晃動得厲害,你要坐穩才是。”
殷清聽得“嗯”地應了聲,須臾,她已放下手中輕捏著的一角布簾,抽身回來,再次與李氏並排坐著。
李氏又道:“清兒,雖然馬車晃動得厲害,但你莫要怕,只要坐穩就好。”
殷清勉強一笑:“大夫人,清兒不怕。清兒又不是第一回坐馬車,晃得更厲害的馬車,也曾經坐過。”
李氏微微一愣,下意識地“哦”了聲,略帶疑惑地望著她。
見李氏一副不太相信的模樣,殷清又道:“清兒第一回坐馬車是在好幾日前。那日娘親在路邊突然暈倒,清兒跪在她身邊哭喊好久,但路過的均沒有理會。”
說著說著,殷清眼圈已經一紅。
李氏聽得亦黯然,殷清母親暈倒路邊之事,她此前已從徐溥口中聽過,但此刻自殷清口而出,感受卻完全不同。
殷清繼續道:“直到少爺出現,他隻問了清兒幾句,就讓人帶清兒和娘親去找藥局。那輛馬車奔得才真快,顛得清兒都拋了起來。不過,馬車雖然跑得很快,但娘親還是……”
說到這裡,殷清突然停了下來,雙目已經泛起淚光。
坐馬車的經歷,殷清之前並沒有和李氏提及。
李氏聽得歎了聲:“清兒,都已過去,就別再想了。”
她邊說著邊伸手輕擁著殷清。
“第二回坐馬車,是大老爺帶清兒到安平驛的時候。”
殷清仿似未聞,繼續說道,“如今已是第三回。馬車是要離開寶應的,清兒離娘親也越來越遠了……”
李氏不想她繼續沉浸在思念亡母中,想了想,又道:“清兒,往後再回來探視你娘親便是了。”
被李氏擁在懷中的殷清,不由得輕聲哽咽起來。
李氏暗歎一聲,強作笑了笑:“清兒,不如老身和你說說宜興,你可想聽?”
殷清伸手抹了抹眼角:“只要是大夫人講的,清兒都想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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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上三竿,朱厚照的車隊早就已遠離安平驛。
朱厚照騎馬跑了一段路程後,又與徐溥共乘一車。
甫一上車,朱厚照便說道:“先生,剛出安平驛時,余知縣送來荷藕和藕粉,學生已代先生收下。”
徐溥微搖了搖頭:“昭之,那余知縣為官已是那般,你還收他送來的特產作甚?”
語氣似有些責備他擅自收禮之意。
朱厚照笑道:“先生,那余知縣若是送金銀珠寶,學生必定拒之。但這數斤寶應荷藕和數包藕粉,可謂微不足道。若不收,恐他會作多想。”
在徐溥沉吟之時,朱厚照又道:“‘安守本分,恪守正道’這八字教誨,若那余知縣真能聽得進去,無論是於他自己,還是於寶應生民,均大有裨益。”
見得徐溥依然沉吟不語,朱厚照繼續道:“故而那少許特產,權當八字教誨之酬,這又何嘗不可?”
“你啊……”徐溥輕笑一聲。
“小鄭,你說對否?”朱厚照轉而朝車廂前方輕嚷了聲。
“朱公子,小的可不敢說。”鄭管事的聲音傳來。
朱厚照輕“嘖”一聲:“這又有何不敢說?”
那鄭管事隻笑了笑,並沒有回應。
朱厚照也沒繼續追問,稍頃,他再望向徐溥:“先生,丫頭因何突然會答應同往宜興?”
“老夫亦不知,今早婢女蘭香突至,方得聞此消息。”
“不管如何,學生總算了卻一件心事。”
徐溥輕歎了聲:“這丫頭聰穎有加,又無依無靠,老夫實在不忍……”
“先生慈悲為懷。那如何安置這丫頭?不知先生可有思量過?”
“丫頭仍在服喪期,此事倒不急,待返到宜興,慢慢思量亦不遲。”
似乎確實是這個道理,朱厚照也沒什麽好說的。
“吱吱”的車輪滾動聲中,馬車依然奔馳不停。
不一會,徐溥又道:“昭之,老夫若沒記錯,你生辰是在明日吧?”
朱厚照聽得一愣,少頃,才應道:“先生居然記得呢?先生果真是老當益壯。”
徐溥微搖了搖頭,他又怎會不記得?
往年,每逢東宮千秋節將到之際,弘治皇帝均會下旨讓禮部提前準備。而在東宮千秋節當日的早朝後,包括徐溥在內的眾臣,更要前往文華殿向朱厚照行賀禮。
坐於車廂前方的鄭管事聽得,立馬插話道:“朱公子,明日是你生辰呢?”
“正是。難道小鄭你準備送上賀禮不成?”朱厚照嘴角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