呼——
月刃切開空氣。
左護法才跨出門檻,就覺得背後一寒,匆忙躲避,但是胸口還是被切開狹長的傷口,鮮血不住從裡面冒出。
他亡魂大冒:“逃!”
黑袍很快消失在門口。
張豪頓時焦急地叫道:“左護法!你跑了,我可……怎麽辦啊?”
陸芊雪抬起手裡剩下的那枚月刃,指向張豪:“人渣,束手就擒吧!”
張豪不甘地望一眼椅子裡的寧三娘,驀然一躥身,也向房門逃去。
“呵呵。”
但是隨著那道沙啞的聲音一笑,就有淡紅色的長影瞬間奔出,卷住地上墜落的月刃,就從他脖頸正中劃過。
噗嗤。
鮮血噴灑了一地。
陸芊雪欣喜地叫道:“白胡子爺爺!原來你真的存在!太好了!”
她衝向對面的窗戶,“撲棱”推開窗,卻只見一道身影飛入高空,其長袍烈烈,在夜色裡看不清體型和容貌。
唯有那側身時臉上的一撮白,顯得異常清晰,那……就是胡子嗎?
“好像有點密集啊。”
陸芊雪不無遺憾地想道。
魏明在夜色裡飄向遠方,下意識地一摸臉上蒙的狐裘,心想還好沒露餡,否則自己和這丫頭恐怕要社死。
這樣也好,事了拂衣去。
管他社不社的。
“咳咳。”
這時候,屋裡響起寧三娘的扭動聲,咳嗽道:“多謝姑娘搭救。”
陸芊雪顧不得張望白胡子爺爺了,連忙轉過身,走上前去扶她。
……
月明星稀,蟲豸輕鳴。
左護法逃離竹樓之後,就一路向南,整個人如同一道輕煙疾行。
“該死,一個小山寨裡怎麽會有這麽強的武者,至少也是神元境!”
他驚懼不已,天魔宗乃是一流宗門,可是他的魅影魔功竟然擋不住對方隨手一招,“不,極有可能是真武境!”
他無法想象,一個真武境的強者怎麽會出現在一個小山寨,還刻意破壞天魔宗的蓄奴計劃,難道事情暴露了?
而更讓他驚懼的是,剛才襲擊的紅影,他看得清楚,是一根舌頭!
普通人的舌頭怎麽可能這麽長,除非,除非他……是邪神武者!
身為天魔宗有實權的高層,可比聖女那種花架子知道的隱秘多。
這武者在凡人九境後,大多數人都無法突破地元境,所以會選擇祭神武者、邪神武者和降神武者等道路。
其中降神武者最強,祭神武者最弱。而這人大抵就是邪神武者!
融合邪神殘肢的武者!
“沒想到有人會融合舌頭……”
他正怪異地想著,就突然腳步一停,落在山寨的邊緣。只見那樹梢上靜靜立著一名紅裙女子,長發隨山風飄揚。
“聖女!”
左護法愣住了。
她怎麽會在這裡?不對,她在西部七郡的所作所為已經傳遍天下!她現在已經不是天魔宗聖女,而是飛魚衛!
難道巡夜司盯上了自己?
“左護法,好久不見。這月黑風高的,你怎麽跑到翠屏山寨了?”曲玲瓏掃一眼他胸口的傷勢,巧笑著問道。
身為魏明的得力乾將,魏武的姑姑,她怎麽可能在魏明離開房間後繼續睡覺。所以她早已經守在山寨外圍。
而魏明之所以放走左護法,也是出於這樣的默契。他們這一趟南行,天魔宗是必經之地,這是曲玲瓏的前宗門。
所以魏明讓她與左護法提前碰面,好探聽一下天魔宗的近況。
“聖女,本護法聽說你已經晉升真武境了,不知道這傳言可真?”
左護法目光閃爍,
突然問道。“咯咯咯,你想試探本聖女?”
曲玲瓏嬌笑一聲,旋即揮手甩出一條血色長鞭,一路破開左護法的神元、罡元,刹那間將其纏繞提在半空。
左護法面露駭然,如今的他竟然不能在聖女手下走過一招!
盡管有受傷的緣故,可是這也太不可思議了!不愧是天之驕女啊!
“聖女!饒命!”
他慌忙求饒道。
曲玲瓏飄下樹梢,笑道:“呵呵,饒命?也不是不可以。說說吧,現在天魔宗情況如何?是哪位長老當家?”
左護法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急忙回道:“啟稟聖女,趙元聖死後,太上長老就出關了,現在任命了血堂堂主丁鳴為新宗主。所以宗內是他們當家!”
“太上長老?”
曲玲瓏略微蹙了下眉頭,這天魔宗的太上長老其實就是前任宗主,名叫俞行舟,三十年前就是法相境的宗師。
他常年閉關,現在突然出關,已經沒有人知道他究竟有多強。
也許是宗師巔峰。
也許……是地元境?
天魔宗作為大景國內的魔門魁首,實力雄渾,底蘊深厚,遠不是太華劍宗、自在門等一流宗門所能比擬的。
“回去告訴丁鳴和俞行舟,就說天魔宗謀逆,朝廷不可能坐視不理。半個月後,大景巡夜司魏明將登門拜訪!”
曲玲瓏展開笑容,“但凡有人能將其擊敗,則謀逆之事一筆勾銷!另外,此次我顧念宗門之情,不會插手!”
說完,她就松開了血色長鞭。
左護法跌在地上,喘了兩口氣,才恭敬道:“多謝聖女手下留情,這話我一定帶到。還有這翠屏山寨既然有聖女庇護,本護法也敬而遠之。就此別過!”
他小心翼翼地走出幾步,見曲玲瓏果真不攔他,才運起身法離開。
曲玲瓏又守了半個時辰才返回木屋,床上已經躺了一人。她鑽進被褥,只聽耳畔有人問道:“消息傳過去了?”
她轉身面向對方:“恩。只是你這麽做,不就又陷入朝堂的漩渦裡了嗎?你到時就是魏明,不是魏武了。”
面前的人吐氣笑道:“姑姑說的什麽傻話,我一直是魏武啊。到時候打上天魔宗的是魏明,與我魏武何乾!”
曲玲瓏氣結:“你……”
這不是耍無賴嗎?
但是魏武已經湊了上來,笑道:“好了,姑姑,該練功了。”
“唔、討厭。”
……
次日,魏明習慣性地早起。
出了木樓,他就看見寨子裡已經忙碌了起來,不少婦人和老人在洗著衣服,搬挪木材,還有小孩兒在嬉戲。
如果不是知道這是個匪寨,還以為這是一處遠避人間的古村落。
“魏大俠,這麽早就起了?”
關二自不遠處走來,嗡聲道,“三娘說了,你們可以走了。後寨有條山路,下去走兩個時辰就能到安遠鎮。”
魏明奇道:“郝重的錢交了?”
關二放下肩頭的重槍,笑道:“沒呢,不過三娘說陸姑娘昨夜救了她的命,所以免了費用,你們直接走吧!”
魏明笑了笑。
這寧三娘倒是一個趣人。
“等他們睡醒吧。我先隨便轉轉,對了,寨子裡我能逛吧?”
他舒展一下身軀,問道。
關二提著槍笑道:“當然可以,三娘說你們現在是客人了。我反正沒事,帶你去看看,這寨子建得可不容易。”
他一邊在前面引路,一邊指著寨子的一磚一木,訴說是怎麽搭建的。
短短五個月,所有人都在用心建設這裡,有了木樓、竹樓、獸圈、水車、耕田、作坊……這是他們的家。
魏明聽得不住點頭。
其實不管什麽世界,什麽時代,能動用自己雙手勤勞創造的人都很可愛。因為每一點付出裡,都蘊藏著希望。
“關二,我看你這柄槍不輕。武道練到什麽修為了?切磋切磋?”魏明靜極思動,打量關二和他的大槍問道。
關二撓撓頭,笑道:“好啊!我是天罡境,天生力氣大!這柄槍可是三娘送給我的寶貝,重三百六十斤!”
說著,他擺開架勢。
魏明招手道:“來,用你最強的力量來攻!不用擔心傷到我!”
關二見他托大,提槍直進,喊道:“魏大俠,那你可要小心了!”
槍勢沉穩,直奔魏明。
他驀然伸出一根手指,輕輕一彈槍尖,那重槍立即向一旁歪去。
“好手段!”
關二見獵心喜,再不留手,揮舞重槍直刺、橫掃、上挑,用出諸多變化,但是都被魏明的一根手指輕輕撥開。
“這關二果真是天生神力,還修了一身硬氣功,內外貫通,雖然只是天罡境,但是恐怕能以一敵十個同境。”
魏明也很快摸清楚他的底細,有些欣賞,這人是上佳的橫練苗子。
兩人這番切磋,立即吸引了不少人觀看,就連寧三娘也湊過來了。
“沒想到這叫魏武的年輕人這麽強,我翠屏山寨中無人能敵。還好昨天我們沒有亂來,否則就踢到鐵板了。”
寧三娘越看越覺得心驚。
要知道山寨裡就以他們三位當家的最強,如今張豪身死,關二就是山寨裡的最強者,可他仍然不敵這魏武。
或者說,不是不敵。
而是完全不在一個檔次。
不少孩童也圍了過來,不時拍掌叫道:“大哥哥好厲害!”“關二哥哥要輸了!”“呀,就差一點就插到了!”
須臾,關二氣喘籲籲地將槍一扔:“不打了不打了!你太厲害了!”
他是打得十分憋悶,不管是力氣、內氣還是招式都佔不到優勢。同時他也很欽佩,第一次有人用手指壓著他打。
魏明收手笑道:“你的天資不錯。我傳你一門功法吧,至於你能不能練成,練到什麽境界,就看你的造化了!”
說著,他驀然欺近關二的身前,並指點在他額頭。有玄妙的法訣匯聚在識念裡,灌入他的腦海,那是橫練之法。
名為《金象訣》。
關二瞬間瞪大了眼睛,許久之後才回過神,慢慢消化腦海裡的信息。
咚。
他立即跪倒在地上。
但是魏明卻止住了他的話語,擺手道:“你不用拜師,我也不收徒弟。我的年歲與你差不多大,就算緣分吧。”
說完,他轉身離開。
寧三娘看得心神震動,這魏武竟然會識念傳功,那最差也是神元境!
“還好!還好昨天沒動手啊!”
她是嚇得心有余悸。
“魏大俠!昨夜多謝你援手!”
寧三娘追上去謝道,到了此時,她哪裡不明白昨夜出手的人是誰。
不是什麽白胡子爺爺。
就是魏武!
魏明停住腳步,饒有興致地打量她一眼,笑道:“寧三娘,我輩練武之人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本分罷了。”
“倒是你……撐著這個山寨,又打算搬到哪?其實張豪說得對,你們這樣逃來逃去,又什麽時候是個盡頭?”
眼見就要離開山寨,他也沒有再做遮掩,乾脆利落地承認下來。
寧三娘眼眸略暗,旋即揚著臉,故作開朗地笑道:“我們都是流民、是山匪,浪跡天涯不就是應該的事嗎?”
“這世間誰人不苦?可是苦也要面對。我們命生得不好,就只能靠自己一點點去改命。流血、犧牲也是必然。”
魏明仔細看了看她。
這時候有孩童湊過來,仰慕地問道:“大哥哥你真厲害,你能教我練武嗎?我很棒的,二哥哥都誇我聰明!”
其他孩童雀躍著圍上來。
寧三娘一瞪眼:“去邊上玩!”
魏明阻道:“不用,孩子們挺可愛的。小朋友,你要練武做什麽呀?”
那孩童昂著腦袋笑道:“當然是保護寨子呀!莪要打跑那些可惡的官兵!打跑那些賊寇!長大了娶走三娘!”
孩童們轟然大笑。
他漲紅了臉。
寧三娘再也憋不住,揮手驅趕道:“一群小屁孩兒!給老娘滾!”
魏明聽得莞爾。
孩子們跑開,唱著歌謠兒。
“小民,小民,發如韭,剪複生。頭如雞,割複鳴。吏不必可畏,從來必可輕。奈何欲望平。問你曰小民。”
魏明的笑容一下子凝固住。
“天下之亂,竟至於此嗎?”
他轉身看向寧三娘。
這歌裡唱的是天下百姓的苦和酸,升鬥小民,割頭如割韭菜。
寧三娘瞧他一眼,笑道:“魏少俠是才入江湖吧?我當年也與你一樣,意氣風發地下了山,以為能行俠仗義。”
“但是百姓潦倒,苛稅賦重,我曾親眼看見萬民流離,易子而食。我本以為能救他們,我本以為山下就是如此。”
“直到我看見世家大族日夜笙歌,朱門酒肉遺臭。我看見尖兵重甲拱衛朝堂,隻為守護郡城權柄、世家利益。”
“手有利劍,斬不盡世間不公。一身所學,治不了世間痼疾。我除了帶著他們躲入深山,我什麽也做不了。”
這位英姿颯爽的女悍匪,聳聳肩,語氣和神態裡沒有半分沮喪。
因為她已經適應了這世道。
就如魏明以前待的皇宮一樣,多少太監、宮女在裡面苦苦掙扎。他們沒有別的辦法,只能適應生存的規則。
不是每個黃祥都能遇到魏明。
“那你們想過反嗎?”
魏明突然問道。
自古以來,民不聊生,天災連綿的時候,都是百姓揭竿而起。那十八路反王也是打的為民請命這個旗號。
“反?”
寧三娘甩頭笑道,“推翻了大景,再換一個大漢、大梁,還如以前一樣,看著那些世家豪族欺壓貧苦百姓嗎?”
“反?反的從來不是百姓,而是那些世家啊!你看那碧水軍、天碑軍、羅刹軍,哪個背後沒有世家、宗門?”
“興,百姓苦。亡,百姓苦。誰又願意多看這苦難中的百姓一眼呢!我原本想不通,所以我只能救人。”
“可現在我想通了,病的不是世人,而是這個世道。我反而束手無策了。就算請大景赴死又如何?乾他娘世道!”
寧三娘“呸”的一聲唾出一口氣,轉身望向這個才入江湖的年輕人。
“我之所以跟你說這麽多,是因為你還年輕,一如六年前的我;是因為你很強,你有能力做很多我不能之事。”
“也更因為只有更多的人看明白這個世道, 我們才有希望,才能讓百姓看到挺直脊梁、去安穩生活的希望。”
“魏武,即便我寧三娘今日死了,也會有越來越多的人懂我心意,繼我遺志,守這世間安平。我希望你也是。”
她的眼眸裡生出一種名為“期盼”的東西,可是她卻又很快挪開眼眸,從魏明望向那玩耍、歌唱的孩子們。
生生不息,才是希望。
魏明沉默了須臾,才緩緩搖頭道:“對不起,我無法認同你的理念。我只相信我的拳頭,可以打爆世間一切。”
他側頭看向眼眸裡略覺失望的寧三娘,吐氣道:“包括這世道!”
寧三娘一怔。
那初晨的和煦陽光裡立著的青年,一如當年自己那般意氣風發,卻又比那時的自己多出難言的自信和從容。
仿佛他說的就是理所當然。
“能見到魏少俠這樣的人,是我寧三娘的榮幸。請吧,該下山了!”
她鄭重地躬身一禮。
魏明頷首,轉身走向木樓前的商隊:“對了,你要是沒想好搬到哪,去太華劍宗吧。那裡可以庇護你們。”
寧三娘愣了下,隨即咧嘴而笑。
“姑姑,啟程了。”
魏明翻身上馬,環抱曲玲瓏,伸手握住前方的韁繩,喝一聲“駕”!
商隊們紛紛前行。
陸芊雪看一眼魏明、曲玲瓏和寧三娘,總覺得有什麽自己不知道的事情發生了。不過她按著月刃,也自欣喜。
“我也有白胡子爺爺的事,不曾告訴你們。這是獨屬於我的秘密。”
於她,這也是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