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屏山只有一百多米高,完全不像西境七郡的巍峨高山,有著江南小巧的獨特風韻。不過,山勢綿延極廣。
一行人上了山就是彎彎繞繞,也不知道走了多遠,才到達山寨。
“藏得真夠隱秘的,要不是有人帶,恐怕只能飛到天上去搜尋。”魏明暗道一聲,拉著曲玲瓏就進了山寨。
這處寨子看起來很新,修建時間不長,再結合他們一路上的嘀咕,魏明猜測這些人應該是數月前遷徙過來的。
“好了,都送去東寨木樓,讓他們好生住著,好酒好菜招待!”寧三娘大手一揮,一眾匪徒將魏明等人送走。
臨行時,他聽見寨裡不斷傳來招呼聲:“三娘,你回來啦!”“三娘,辛苦你了!”“三娘,還搬家嗎?”“……”
看來她的威望很高。
魏明好奇地問道:“司旦旦,你們寨子裡都是她說了算嗎?”
莊稼漢一愣:“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他臉上不樂意道,“當然不是,三娘排行第三,上面還有關二和張大。”
扛著槍的憨憨回道:“別看我,我隻管打架,就是力氣大了點。”
魏明奇道:“那你們確定大寨主不會突然反悔,跑過來砍了我們?”
關二笑道:“那當然,大哥最聽三娘的話了,寨子裡還是聽三娘的。反正要我選,我就肯定先聽三娘的。”
魏明算是明白了寨子裡的架構。
只是不知道這張大寨主和寧三娘之間是什麽關系?他可不相信一個大老爺們會甘心隻做一個名義上的寨主。
他們很快到了住處。
令郝重心喜的是,他沒被關進地牢,也被分配了一間木房。顯然,翠屏山匪們對這位金主還是充滿感激的。
這偌大的寨子開銷不小,聽司旦旦講都是靠寧三娘設法撐著。這幾個憨憨也是口無遮攔,不像是正經山匪。
……
夜深,東寨木屋。
魏明從床上睜開眼,松開摟著曲玲瓏的胳膊,說道:“我出去探探。”
他既然想體驗行俠仗義的快感,就打算摸一摸這山寨的底細。要是真的為非作歹,他不介意將之夷為平地。
曲玲瓏翻過身,繼續睡覺,心裡想著“魏郎的腦袋怕是真有問題”。
魏明悄然飄出木屋,遊龍身法自如運轉,落在了一處樹梢上。
寨子裡還有火光亮著,是守夜的山匪以及聚在屋子裡賭錢的酒鬼。魏明不用去看,頭鐵神通已經感應出一切。
那群吆喝的人裡就有司旦旦和摳腳老漢,對了,這人叫老桑頭。
“哎!你們說張老大喜歡三娘那麽久了,怎麽現在還沒生米煮成熟飯呢?這眼看著連寨子都讓出去了。”
司旦旦拍著桌子叫道。
“噓,你他娘的不要命了!這要是被三娘聽見,準揍得你滿地找牙。”
有人在旁提醒道。
老桑頭也喝多了,拱開他說道:“怕個鳥!三娘肯定是不喜歡張老大啊,這還有什麽好猜的!我剛才瞧見三娘去了他的屋子,也不知道是不是談這事。”
一群人豎起了耳朵聽。
但是司旦旦搖頭道:“肯定不是,咱們在翠屏山待了有五個月吧?按照三娘的說法,應該是要搬家了。”
“否則不管是朝廷過來剿匪,還是有腦子抽了的俠客路過,到時候咱們寨子都危險,別一不小心被人平了。”
魏明在外面聽得一趔趄。
你踏馬說誰腦子抽了?
旁邊的老桑頭笑道:“不過,我覺得三娘說得對。現在這世道亂的很,到處都有藏龍臥虎的強者。你們聽說那什麽衛國公沒?年輕有為,
已經殺宗師了!”一人應和道:“誰還能沒聽過?這種人離咱們太遠了,一輩子也見不到。我倒是覺得別哪天寨子被人平了。”
“那剿匪的榜文上寫著,翠屏山老桑頭等一乾匪眾,被某某宗某某少俠屠於三更時,普天同慶,百姓同暢。”
眾人哈哈哈地笑起來,有些調侃,又有些悲涼,和有些無奈。
司旦旦急了:“我的名字呢?”
那人一把戳開他的腦袋:“滾犢子,那成名的是某少俠,你眼巴巴地趕著上去當個匪徒,你踏馬犯賤呢!”
司旦旦委屈道:“你也知道,我根本就不是匪徒,從小就踏馬是種地的。我爺爺種地,我父親種地,我也種地。以後我兒子、孫子也種地。只是沒想到這踏馬亂糟糟的世道,讓我們連種地都不行。”
眾人一時間有些悲歎。
他們能聚到這翠屏山,其實都是一個地界的人,只是天下大旱,反王橫行,他們村子裡的水源就眼睜睜乾涸了。
附近的反軍還過來搜刮,拉人充壯丁,這沒辦法就只能逃出村子。
然後,就成了流民。
上檔次的城池、鎮子都進不去,沒人敢收留他們這群不穩定因素。
好在遇到了三娘。
“狗日的,不管怎麽說,老子是希望三娘有個好歸宿。整天跟著咱們一群大老爺們當山匪,真是委屈她了!”
老桑頭猛拍桌子嚷嚷道。
其他人倒上酒,一邊應和一邊嚷道:“誰說不是呢!喝喝喝!”
司旦旦轉眼就喝多了,趴在桌子上念道:“聽說三娘還是那什麽名門正派的弟子,不知道怎地淪落至此。”
“……”
魏明聽了一會兒,就發現話題歪到了哪個婆娘的屁股更正上。
“原來是這樣一個山寨。”
他微微搖頭,身形猶如鬼魅一樣飄向地面,然後往中間的寨子走去。
不一會兒,他就來到了山峰最上面的一處竹樓前,聽那群酒鬼說這裡就是三位寨主住的地方,也是議事廳。
“白胡子爺爺?”
他還沒有靠近竹樓,就望見一個白裙女子躡手躡腳地走向草叢叫喚,“白胡子爺爺?您老人家藏在哪呢?”
魏明揉一揉發疼的腦袋。
這不是陸芊雪是誰?
“這丫頭腦袋被驢踢了嗎?在草叢裡找爺爺,也不怕踩到狗屎?”
他實在有些無語。
陸芊雪猶自不知自己已經暴露了,又叫喚了十幾聲,見還是沒有響應,失望道:“看來沒到剿匪的時機嗎?”
她躊躇了片刻,就向竹樓靠過去,“罷了,我先去探探他們的底。”
她飄身飛上二樓,貼耳傾聽。
魏明不想與她撞上面,繞到竹樓的另一側,又脫下狐裘大氅,扯了一片蒙在臉上,才飛到二樓的窗戶前。
反正他每次一用“龍象神通”就得把衣服撐個稀碎,因此也不珍惜。
只聽屋內有人道:“三娘,我之前提議的事情,你考慮怎麽樣了?”
魏明的腦海裡自動勾勒出屋內的情況,那是一個身材挺拔的中年人,國字臉,有三分威嚴,正在斟著茶水。
寧三娘蹙眉看向他:“就是你說的朝廷視我們為流寇,反王視我們為魚肉,正道宗門視我們為成名金豆豆?”
“所以我們別無選擇,只能有一個去處,就是投靠魔道宗門?”
她的臉上並無讚成神色。
張大寨主點頭道:“不錯。三娘你有沒有想過,莪們每半年搬一次寨子,每次都是從頭開始,要搬到什麽時候?”
“就算你我能接受,可是寨子裡的人年齡在長,他們也需要安家,也要生娃,也要歸老,他們能忍受多久?”
“事情總要有個結束。如果不想在某個寨子裡,最終被朝廷或名門正派給剿了,我們就得找棵大樹依靠。”
“而魔門是我們唯一的選擇。天魔宗那邊我已經聯系上了,咱們這次只要搬過去,就能獲得一片廣袤田地。”
“到時候我們可以耕種、安家,每個人都能有平靜的生活和遙遠的未來。這不就是我們所有人想要的生活嗎?”
他娓娓道來,盡是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說到人的心坎裡。
窗外的陸芊雪都聽得動容。
寧三娘似乎被說動了,咬唇道:“可是天魔宗與碧水軍勾結,已經被朝廷列為謀逆,一去就沒有回頭路了。”
張大寨主失笑道:“三娘,你以為不去,朝廷就能寬恕我們一群佔山為王的匪徒嗎?他們不派軍剿就不錯了。”
“我知道你是兩儀宗的名門弟子,當年不過是一時心善救了這群流民,這一羈絆就絆了六年。自古正邪不兩立。”
“你對投靠魔門心有抵觸,我也能理解。三娘,若是你不願,就走吧。這寨子和搬遷的事,我會去安排。”
“也是時候還你自由,讓你天高海闊地飛翔了。你寧三娘不該困在小小的山寨裡,與一幫匪徒和流民為伍。”
寧三娘沉默了。
她默默端起茶,一杯接一杯地喝著,許久才問道:“入魔的代價呢?”
張大寨主略微一怔,笑道:“能有什麽代價,不過是每月上交糧食,偶爾上山替他們清掃宗門、做做雜役。”
寧三娘頓時譏笑道:“張豪,你以為老娘傻嗎?那可是魔宗!不說淫人妻女,就是活人煉屍、殺人挖肝都屬尋常。你跟我說沒有代價?你問你自己信嗎?”
兩人之間的氣氛頓時僵住。
魏明和陸芊雪也是聽得頗有觸動,沒想到一座小小的山寨裡,也有這麽多故事。果真,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
或許,這已經不止是江湖。
這時候,只聽張豪歎道:“哎,三娘,你為什麽要逼我呢?”
寧三娘臉色一變,驀然覺得體內的內氣亂竄,快速消融在氣海裡。
“張豪!你竟然在茶裡下毒!”
她不敢置信地叫道。
要知道他們三人一起結伴至今,足足六年,度過了多少艱難險阻,才將山寨經營得有模有樣,可是現在……
張豪竟然背叛了山寨!
“三娘,我張豪還不屑於下毒。你現在是不是以為,我背叛了山寨?”
誰知對方果然是相伴六年的摯友,一下子就猜出了她心裡的想法。
“你有沒有想過,我背叛的僅僅是你?我並沒有背叛山寨。我不過是用自己的辦法,讓大家過上安穩的生活。”
張豪依舊倒著茶,緩緩說道。
“背叛山寨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一直在用自己的意志強加於山寨,強加於我,可你有沒有想過我們的感受?”
他的眼裡露出一絲痛苦。
“寨子裡的許多人都不想再過朝不保夕,顛沛流離的生活了。而我也不想再做那個對你言聽計從的男人了。”
他猛然放下茶盞說道。
“三娘,你一直都知道的,我喜歡你六年了。可是我得到了什麽?你一直對我敬若上賓,心裡可有半分喜歡?”
張豪目光灼灼地望向她。
寧三娘苦笑道:“張豪,我從始至終都將你當大哥,我沒想過……”
“是啊,你沒想過。”
張豪打斷她的話語,“是我想太多了。所以現在,我不想再想了。”
魏明在窗外聽得直呲牙,原來是一個舔狗舔到最後一無所有的故事。
真夠狗血的。
寧三娘抬眼看向這個人,明白不管以前如何,從此刻開始都是陌路了。她虛弱地坐在椅子裡:“給我解藥。”
張豪站起身,眼裡露出壓抑著的暢快笑意:“果然,左護法說得對,要想得到自己想要的女人,還得用手段。”
他伸手摸向寧三娘的臉頰。
“你知不知道,我做夢都想得到你?如今,千載難逢的機會來了。”張豪脫下身上的外套,“今日你屬於我。”
寧三娘怒道:“張豪!你瘋了!你踏馬敢動老娘,我閹了你!”
張豪目光一頓,冷聲道:“三娘你知道嗎?你以前不這樣的,那時候你才下無極山,是那麽溫婉、大方。”
“可是你跟著這群流民混了六年,你現在的樣子就像是潑婦。其實這麽多年,我還是喜歡以前的那個你。”
寧三娘全然沒有其他女子在面對這種狀況時的懼怕,反而凶悍地與他對視,怒道:“張豪,你若敢動老娘一根汗毛,老娘必定將你碎屍萬段,然後自殺。”
她有著玉石俱焚的決心。
張豪猶豫了一刹那,就再次迫近道:“你不用威脅我。這六年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既然你已經不是當時的那個你,那我只需要得到你的身子就夠了。”
他伸手解寧三娘的發簪,笑道,“今日之後,我會親手殺了你。”
他心裡的狠,終於全部暴露出來。
寧三娘氣得全身直顫,可惜她一點力氣也用不出來,只能咬著牙。
“呸,人渣!”
就在這時,窗戶外面響起一聲鄙夷的冷哼。陸芊雪終於看不下去了。
“誰?”
張豪一驚,立即揮掌拍去。
他一動手,就出現濃鬱的罡元,竟然是一名不弱的天罡境武者。
陸芊雪同一時間破開窗戶殺了進去,兩枚月刃交錯,與他鬥在一起。
她是穆長生的親傳弟子,一身修為也在天罡境巔峰,武學、功法更是玄妙,都在張豪之上,但是經驗就不足了。
一時間,兩人鬥得旗鼓相當。
魏明看得津津有味。
“這丫頭是在溫室裡長大的嗎?這一刃明明左偏一點就重創他了。還有這一腳,應該再往前。哎躲什麽呀?”
他看得乾著急,隨即才想起來不是每個人打架都像他一樣硬莽的。
“算了,你們慢慢打。”
魏明恨不得這時候有盤瓜果。
張豪越打越覺得沒底了,其實他武道經驗豐富,如果在一開始時用狠辣、霸道的功法,就能降服住陸芊雪。
但是他優柔寡斷,反而喪失了最佳的機會。現在陸芊雪適應了他的節奏,天驕資質發動,反而越打越有經驗。
張豪就像是磨刀石,磨得她成長。
“左護法!快進來幫我!”
他抽身叫道。
房門頓時被推開,有一個黑袍人闖了進來,隨手一拍就震飛追擊的陸芊雪。他桀然笑道:“你也太廢物了!”
張豪臉一黑,但是沒膽子辯駁。
“嘖嘖,這個女娃不錯,既然送上門來了。那本護法就收下了!”黑袍人打量一眼陸芊雪,突然眼睛放光道。
然後,他的身上就幻化出兩道人影,呈三個方向,圍住了陸芊雪。
“神元識念!分身化影!”
陸芊雪一下子就認出對方的手段,不由急速後退,這竟然是一名神元境的強者!誰不知道神元之下皆螻蟻啊!
她直接衝向窗戶想逃。
但是兩個黑袍人霎時間攔住了她,黑色的元氣逼得她退向房內。
“完了,山寨裡怎麽會有神元境的強者!白胡子爺爺你在哪啊?”
陸芊雪有點絕望了。
就在這時候,她突然聽到一句沙啞的聲音:“呵,一念嗔心起,百萬障門開。老夫倒想看看,你們如何勝己!”
陸芊雪一下子怔住了,旋即眼裡全是驚喜:“白胡子爺爺終於來了!”
下一刻,就見那兩道襲擊過來的身影停滯在陸芊雪的身前,然後被無形的屏障重重一彈,立即潰散成識念。
“什麽人竟敢插手我天魔宗的事!”
左護法驚詫地叫道,但是當他衝向窗戶,卻也被無形的屏障擋住。他揮拳轟去,卻被“砰”地反彈在地上。
那感覺就像是與另外一個自己對拳了一樣,用力越猛,反彈越狠。
“好詭異的能力。”左護法心裡覺得不妙,驀然向房門衝去。
“呵呵,想跑?”
沙啞的聲音再次響起,然後只見一條淡紅色的長影探出,一把卷住陸芊雪手裡的月刃,然後向房門外一甩。
暗器舌法——漫天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