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塚，養劍峰。

一高一矮兩道人影在登山。

“周兄，劍子被懸空寺所殺的消息，我已經派人傳給青雲劍宗了。”

矮的那人身材略胖，背著一柄短一點的寬劍，向另外一人說道。

這人身材瘦且高，正是自南贍郡趕來晉國劍塚傳信的兩儀宗周郢。他是兩儀宗的太上長老，也是地境強者。

不過，兩儀宗在南境武林大會上損失慘重，而且他早就暗通晉國，所以在發現劍子身死之後，立即趕了過來。

兩國交戰，他更看好晉國。

這就是投資。

但是他萬萬沒想到，他才到劍塚，就聽說了大景衛國公南來，挑戰南晉武林和劍塚的消息，當時就是臥了個槽。

而且晉國邊境的三十萬大軍直接被魏明殺得大敗虧輸，擾亂了他的全部計劃，看這樣子，要開戰得先殺魏明?

然後，他就在等晉國武林的反應。

他心想這魏明不是找死嗎，竟然以一人之力，挑戰南晉數千萬武者。但是，接下來的消息就讓他坐立不安了。

一個個挫敗的消息傳來。

南晉武林竟然拿他沒辦法！

而現在，他眼見就要殺到劍塚了。

他雖然是地境強者也覺得心慌，要知道死在魏明手裡的也有地境啊。

他一邊走一邊思索:“不知道劍子身死的消息能不能驚動聖地，要是青雲劍宗出手，定然能將拿魏明拿下。”

矮胖劍客見他不說話，又叮囑道:“周兄，你的修為是比我強，但是來了這劍塚，有些事我比你更清楚。”

“尉遲敬明不僅僅是劍子，他同尉遲敬塵還是我們劍主的親子。待會兒進了大殿，見了劍主，還望慎言。”

他擔心提起兩人身死的事情，反而會激怒劍主，到時候都不舒服。

“諸葛兄放心。”

周郢點頭道，“我兩儀宗既然誠心投靠劍塚，自然會按劍塚的規矩行事。等殺了魏明，我們裡應外合，拿下大景南境只是舉手之勞，到時候還望提攜。”

實力有時候不能代表一切，他是投靠過來的，心理上就矮了一截。

“好說好說。”

諸葛大郎笑道。

兩人進了劍塚主殿，這裡是宗門議事之處，宗主尉遲騫坐在上位。

“周長老，近日宗裡一直有事糾纏，多有怠慢，還望見諒。”

他客套道。

尉遲騫長得魁梧，臉上蓄著絡腮胡，不像翩翩劍客，倒像是莽夫。

但是他心思細膩得很。

周郢也客套著坐下。

這時候，尉遲騫才說到正事，神情有些凝重:“剛剛青雲劍宗傳回消息了，他們說這次不會出手對付魏明。”

“當年大景國的梁王一路打到北魏王庭，青燈禪院都沒有出手。聖地不問俗事，他們也不能壞了規矩。”

此話一出，兩人有些色變。

那魏明來勢洶洶，如果青雲劍宗不出手，僅靠劍塚能擋住嗎?

正在這時，外面急匆匆走進一位弟子，稟道:“劍主，劍閣和刀域的消息傳回來了，他們說劍君和刀尊已死，他們損失慘重，已經無力再助劍塚。”

啪！

就連尉遲騫也忍不住拍桌了。

“這兩個混蛋！關鍵時刻，就想坐看我劍塚與那魏明拚個兩敗俱傷了！”

他心裡哪裡不明白他們的打算，要是劍塚佔據上風，他們已經出過力了，名聲也搏得了，要是劍塚落敗……那魏明離去後，就是劍閣和刀域兩家獨大了！

這種時候還窩裡鬥。

尉遲騫氣得吐血。

“劍主，這可怎麽辦?那些晉國武者也被殺怕了，根本無人敢來。

如今青雲劍宗、劍閣和刀域再袖手旁觀……”諸葛大郎面露憂色。

周郢也皺起眉頭。

然而，就在這時候，只聽外面有人長聲笑道:“諸位，在下大景崔松柏，特意登臨劍塚，替衛國公遞上戰帖！”

笑聲中，一冊文書直射大殿。

砰。

帖子插進門框裡。

“可惡！”

尉遲騫立即飛身出了大殿，只見一名蓑衣老者，身上披著雪，站立在山道上，見他出來微微行禮，轉身就走。

崔松柏心裡也有點沒底。他生怕這劍塚不講道義，硬要將他留下。

“劍主，不如殺了他?”

周郢寒聲說道。

“不必。”

尉遲騫搖頭道，“兩國交戰，不斬來使。我劍塚有這個氣度。”

周郢氣得微微攥緊了手，這一旦放崔松柏離去，就可能是個禍患。

諸葛大郎取下門框上的戰帖，只見裡面寫道:“三日之內，鏡湖中央，南晉群雄盡管來戰。三日後，屠劍塚。”

尉遲騫接過，手腕直顫。

劍塚現在孤立無援，門中連他和周郢，一共還有四位地元境。

他們未必敵得過那魏明。

他猛然說道:“你們在這裡等著，我去後山請太上長老出關。”

說完，他匆匆離去。

周郢好奇道:“諸葛兄，你們這太上長老是哪位?有把握嗎?”

諸葛大郎笑道:“自然。我劍塚太上長老方銘，可是三通境的頂尖強者。聖地不出，當屬他為天下第一。”

周郢目露震撼，晉國不愧是武道昌隆，竟然有三通境的強者。而且還有劍閣、刀域與之齊名，可見底蘊深厚。

大景國即便出一個宗師，就已經是令人仰望的事情了。像他這位地元境，就已經是大景國的頂尖強者了。

差距，還是大啊。

兩人感歎聲中，劍主尉遲騫已經出了大殿，他越過雪道，來到後山。

這是一處死寂的山洞。

他走進裡面，盡是枯枝敗葉。

“方長老，我劍塚遇到滅門危機，還請長老出面，擊退強敵。”

尉遲騫恭敬地喊道。

山洞裡毫無回應。

他又喊了三聲，裡面才響起一聲輕歎，沙啞問道:“尉遲騫，老夫閉關三十年，如今可還是晉國文帝當政?”

尉遲騫一喜，方銘長老醒了。

“啟稟方長老，文帝已經於十年前駕崩，如今是武帝當政，晉國武道昌隆，國富民強，已經遠超三十年前。”

他如實回道。

這方銘在進入劍塚之前，本是晉國皇室的一位文臣，深受文帝器重。這也是劍塚與晉國朝廷走得很近的原因。

“原來如此。”

方銘的聲音繼續響起，“對了，你的兩個兒子敬明敬塵如何了?”

尉遲騫有點懵，你出關了不是該關心劍塚存亡嗎，怎麽關心我兒子。

但是提起這個話題，他不免悲從中來:“哎，方長老，他們已經死了，就死在那個大景國來的魔頭手裡。”

“什麽?！”

山洞裡頓時掀起一陣風。

一個枯瘦的老頭一下子跨越百米距離，出現在他的面前，喝問道:“他們竟然死了?要滅劍塚的也是他?”

尉遲騫面露驚歎，這方銘閉關三十年更強了，怕是快突破更高境界。

“不錯。”

他恭敬說道，“就是他，此人名叫魏明，乃是大景國衛國公。”

“該死！老夫這就去殺了他！”

方銘怒喝道。

“長老且慢。”

尉遲騫連忙拉住他，然後將最近的事給他說了一遍，“方長老，這魏明的實力深不可測，恐怕已經是三通境，您貿然過去，未必能殺了他，還須聯手。”

方銘皺起了眉頭，此人這麽厲害?

“可惜，老夫的枯榮神功就差最後一步，就能晉升固命境。”

他歎息道，轉而目光一亮，“對了，尉遲騫，你助我一臂之力！”

說著，他猛然探手按住尉遲騫的肩膀，一股恐怖的吸力誕生。

“?”

尉遲騫覺得不對勁了，叫道，“方長老！你這是什麽意思?我可是劍塚的劍主，如今大敵當前，你……”

“嘿，尉遲騫。”

方銘直接打斷他笑道，“你還不知道本長老在閉關之前，一直與你妻子歡好吧?敬明、敬塵本就是我的兒子！”

他的一句話就震住了尉遲騫。

“你……你說什麽！”

尉遲騫全身都在顫抖。

“嘿，老夫已經說得很清楚了。我其實早就想殺你了，若非擔心劍塚無主，耽誤老夫閉關，你豈能活到現在?”

方銘大笑道，“哈哈哈！如今正好！吸收了你的地元境修為，老夫就能突破三通，晉升固命，替你殺了魏明！”

尉遲騫的眼裡滿是悲憤。

怎麽會這樣子?

他還殺什麽魏明，如果連兒子都不是自己的，他殺魏明為了什麽?

“方銘！你不得好死！”

他淒厲地叫喊著，身體快速乾癟下去，這一刻，他前所未有地希望那大景國的魏明能贏，能替他殺了方銘！

“我恨啊……”

他很快就沒了聲息。

方銘收回手，臉上顯現出黑白兩色，緩緩隱入肌膚裡，這是枯榮神功大成的標志。吸收了尉遲騫，他已經晉級。

固命境！

玉骨冰肌，體魄大增，而且可以極限地運用三種神通，堪稱無敵。

他的樣貌也變得年輕了十歲。

“哈哈哈！區區魏明，不過是手到擒來！尉遲騫，你死得好啊！”

方銘大笑道，隨即他就揮掌將尉遲騫的屍體震成粉碎，大踏步離去。

閉關三十載，如今神功大成！

“敬明、敬塵，為父替你們報仇。”他走過的地方，枯枝上生出綠芽。

……

劍塚外，鏡湖。

魏明靜立在湖面上。

一位位劍客出現在湖邊，將整個鏡湖團團圍住。劍塚作為晉國第一大宗門，弟子約有三萬，而且修為都不弱。

“那個魔頭果真沒有走，還在鏡湖。劍主不知道什麽時候來?”

“山上傳來消息，劍主氣急攻心，走火入魔，已經入枯榮洞養傷了。不過方銘長老出關了，魔頭不足為懼。”

“方長老竟然出關了?那穩了，他老人家可是三通境的頂尖強者。”

“……”

他們小聲議論著。

正在這時候，魏明緩緩睜開了眼睛，隻覺得天地一片清明，腦袋像是前所未有的清晰，頭鐵神通的感知散出去。

方圓百丈，盡在掌控之中。

他心念一動，遠處的湖面微微震蕩，積雪散開，露出下面的冰面。

如果說以前他只是能如雷達一樣感知，那麽現在就還能操控。

方圓百丈，就像是領域一樣。

而且，不止是物理層面。

魏明心念再動，一名小聲議論的劍塚弟子突然眼睛失去神采，怔怔立在原地，他的意識已經陷入迷障裡。

原本的“百萬障門”“五色迷障”“一氣自在”完全融合為一，並與頭鐵神通相輔相成，化為領域般的力量。

“神乎其技！”

魏明心裡感歎，這還是武學的范疇嗎?他覺得距離非人又近了一步。

“原來這才是自在門的真正絕學，也是自在天書的真正用法。”

他看向面板。

【功法】自在天書(化境)

這一次悟道，讓他更明白“自在”的含義，由圓滿晉升到化境。

“來了。”

魏明抬頭一望，只見皚皚白雪覆蓋的山峰上，有三人飄然飛落，為首的乃是一個瘦削的老頭，周身黑白氣息環繞。

正是太上長老方銘。

剩下兩人則是劍塚的另外一位地元境強者賈源和兩儀宗的周郢。

“你就是大景來的魔頭魏明?”

方銘落在湖面上，踩著積雪問道。

他的兩隻眼睛一隻黑、一隻白，裡面蘊藏著兩種截然不同的劍意。

“不錯，你就是他們說的什麽太上長老方銘?”

魏明打量一眼這個老頭問道。

方銘緩步走向湖中心，撫須笑道:“老夫久不問江湖中事，沒想到大景國竟然出了你這樣的年輕天驕，可惜……”

他搖搖頭，神色冷下來。

“你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打死尉遲敬明和敬塵，血債當用血償！”

他猛然揮手，背後顯現出兩柄通天徹地的劍影法相，一黑、一白。

他修煉的乃是劍塚的頂尖絕學，名為枯榮劍術，修成宗師之後就與常人不同，乃是顯化兩個法相，宛如一胎雙胞。

一旁的林景曜、王弘業和寧青娥臉色大變。

魏明他們是來自大景國，沒聽過方銘和枯榮劍道的傳說，但是他們聽過！或者說，不止是聽過，而是如雷貫耳！

方銘！

三十年前稱霸晉國，被譽為天下第一劍的存在！

聖地不出，他就是天下第一！

原來他就是那位威壓晉國的當世神話、絕代劍聖——方銘！

“國公小心！他是劍聖方銘！他可能是三通境，甚至……更強！”

林景曜叫喊出聲。

寧青娥的臉上露出擔憂，手掌不自覺地握在了劍柄上。若是那個男人遇到危險，哪怕是死，她也想衝出去一戰。

“哦?原來竟是晉國第一劍客當面，請恕本公沒有第一時間認出來。”

魏明終於露出了興致。

是的，是興致，而非懼怕。

方銘看著他的神色，眼眸一眯，露出殺機:“你現在認出來也不晚。放心，老夫會用你的人頭，告祭天下。”

他身後的黑白兩色劍影開始交叉、旋轉。

宛如一幅太極圖。

魏明負手與他對視，笑道:“也好，既然你是天下第一劍客，那本公雖然沒學過劍，但也想與你論一論何為劍。”

說著，他伸出右臂向前。

“出手吧。”

他面對晉國的第一人，竟然還要讓給對方先出手！

四周的劍塚弟子無不憤慨。

這個大景國來的魔頭實在太過囂張、可惡！

方銘也有怒氣湧動，驀然揮手道:“好！既然你一心求死，那老夫成全你！”

兩道枯榮劍意霎時間飛出，直奔魏明而去，湖面積雪被蒸成虛無。

“不錯。”

魏明微微點頭，手臂就勢劃出一個半圓，自在天書和通神霸體功同時運轉，就在那宛如太極的半圓裡勾動天地。

劍意落在他的手臂內側，就像遇到了一堵柔韌的牆，被卸力到一邊。

但是那劍意是有兩道。

於是一黑一白兩道劍意就在他的胸前對撞到一起。

出乎意料的，沒有爆炸聲。

而是彼此消融，無聲湮滅在那兩股氣勁裡。

方銘一下子眯緊了眼睛:“你竟然能夠借用老夫的兩道劍意，令它們相互衝擊、彼此抵消?你也會枯榮之道?”

他內心有些震驚。

但是魏明搖頭道:“本公並不懂枯榮之道，於我所見，它們都是天地的一部分罷了。這一劍，太過稀疏平常。”

他抬眼直視方銘。

“你還有更強的劍嗎?”

四周的劍塚弟子和寧青娥、林景曜等看得面面相覷，剛才那一劍攪動天地風雲，恐怖無比，你竟然說稀疏平常?

方銘的眼裡怒意也更甚。

“無知小兒，你也太過狂妄了！既然如此，你再接老夫一招！”

他雙手向身前一劃，黑白兩色融合到一起，變為灰暗的混沌色，然後他將這團劍意向自身一按，令其鑽進身體。

“枯榮合一！以身化劍！”

方銘猛然向前踏出一步，身形瞬間激射出去，化作一道純粹的劍光。

這是融合了他固命境修為的至強一擊！

“魏明！死吧！”

天地間響起他的一聲暴喝。

魏明眼睛一亮，像是看到了不一樣的劍道，笑道:“這才有點意思！”

通神霸體功自然激發。

他伸手一探，左掌心裡冒出濃鬱的血色氣息，這是太上真魔經;右掌心裡冒出乳白色的液體，這是不漏真炁！

“正邪合一！以我身化至強兵器！”

魏明將兩色氣息也向中間一按，混成邪異的太極圖案，隨即扯進自己的身體。

他的身上瞬間爆發出驚天氣機！

“殺！”

他直奔那純粹的劍光衝去，根本無須任何招式，就用身體撞過去。

砰——

整個鏡湖都在震顫，璀璨的光芒自兩人相撞的位置迸射出來，宛如開天辟地一樣，眾人禁不住地閉上了眼睛。

等他們再睜開的時候，鏡湖澄澈，所有的積雪、冰層都被掃蕩一空。

原地只剩下一人迎著煦陽站立。

那人……是魏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