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見雲層疊霧中，那一劍像是斬斷了天地，斬斷了歲月，背後只有無垠星空，而在那星空裡有一女子靜立。

“螻蟻之人，也敢稱劍?”

他看不清那女子的樣貌，只聽見一句清冷的聲音在天地間響徹。

然後，那劍影就淹沒了他。

身體寸寸崩裂。

一道道劍意自他的身體裡迸發，由內而外，由五髒至肌膚，摧毀一切。

千年前的劍塚祖師爺擋不住這一劍，現在的魏明同樣擋不住。

“好強！”

他隻覺得靈魂也被凍結了。

再不加點，就要死了。

魏明正要呼喊，就覺得腦袋嗡嗡轟鳴，是頭鐵神通在驅除劍意。

這道星空劍意灌體，對他造成的傷害極大，但是淬煉也很大。頭鐵神通雖然沒有晉級，但也得到了超幅提升。

同一時間，渡世魔體瘋狂滋生出新的血肉、骨骼和內髒，快速愈合。

他的身體瞬間恢復。

但還有一抹星空劍意殘留在體內。他被那女子透了，還留了東西。

他盡管恢復了，但還很虛弱，這種靠體魄、功法的痊愈比加點弱。不過，能省就省，魏明不是奢靡的人。

他現在的體魄已經高達150點。

魏明再望向那殘存景象，只見那名女子像是看向他，隨即轉身離去，星空消散，隻留下一句:“你……不錯。”

他能夠看見。

下方的無劍老人狂喜叩頭。

但是魏明總覺得怪怪的，那女子的話不像是對無劍老人的肯定，倒像是對千年後的自己說的，可是這不可能。

世上怎麽可能會有橫跨千年的劍意嘛，而且她怎麽知道千年後會有一個青年路過劍塚，恰巧握住了這柄斷劍。

“不過，這劍意不錯。”

隨著那殘存的景象消失，魏明落眼瞧向自身，那星空劍意正在體內橫衝直撞，想要直接化為己用或領悟有點難。

但是或許可以找到合適的元氣與它配對，然後孕育出新的劍意。

這與受孕的原理差不多。

他要與那名星空裡的女子蘊養新生。

劍塚前的眾人見他又恢復了行動，不由長舒一口氣:“沒事就好。”

那柄斷劍已經崩毀成碎片。

魏明舉起手裡的魚霄劍，拖著步伐走到鏡湖畔，將劍往其中一插。

這被無數劍意環繞，蘊養了千年的小鏡湖，第一次被人插進處女地。

轟——

湖水劇烈地翻滾，無數氣機衝天而起。

千年積蓄的劍意精華在這一刻爆發，魏明舉起魚霄劍，就插向那風暴中央:“千年精華！這才是洗劍啊！”

劍意進化噴射在魚霄劍上。

這柄邪神利劍發出龍吟之聲，仿佛發生不可知的異變，那劍裡的邪神氣息被劍意精華衝得潰散，如同洗刷劍體。

“洗劍！洗劍！當洗去這邪神本源！”

魏明舉劍而笑。

原來這才是他的目的，穆長生設計要將他養成邪神之體，也借助青雲劍宗的手，送了他這柄邪神利劍。

但是他並不想任人擺布。

所以即便穆長生現在死了，他也要洗去邪神雜質，重塑新的本源。

一切就從這魚霄劍開始。

這才是他挑戰南晉武林，殺到劍塚，登臨小鏡湖洗劍的真正目的！

此時的劍塚勃然大變，千年埋葬的長劍全部飛出，環繞著中間的魚霄劍飛舞，無數劍氣、劍意宛如長龍灌入。

魚霄劍龍吟陣陣，天地間風雲滾滾。

林景曜和王弘業眼露驚駭，讚歎道:“九霄龍吟驚天變！一遇風雲便化龍！這是有絕代神劍要出世了！”

須臾，

魏明手腕向回一收。那魚霄劍被他拽在身前，與此同時，四周的無數長劍盡皆墜落，一跌到地面就化為鐵屑、飛灰，不複存在。

它們已經被魚霄劍吞噬了一切精華。

而此時的魚霄劍模樣大變，上面的魚紋瀑痕消失不見，轉而變成龍紋深淵，幽白色的劍身顯得純粹且深邃。

俯視劍身，如同登高山而下望深淵，飄渺、深邃仿佛有巨龍盤臥。

“魚躍龍門！以後就叫你龍淵劍吧！”

魏明愛不釋手，他能察覺到劍裡的邪神氣息被洗蕩一空，煥然一新。

“恭喜國公獲得神劍龍淵！”

諸葛大郎第一個跪倒在地，恭賀道。

林景曜氣得牙癢癢，自己第一狗腿子的身份竟然被這個矮胖子搶了。

“恭喜國公獲得神劍龍淵！”

他急忙跟在後面跪道。

王弘業、崔松柏兩人也不遑多讓。

唯有寧青娥猶豫了一下，但還是跪在地上，用溫柔婉轉的聲音附和。

她生得一副好嗓子。

魏明轉過身，看著殘破不堪的劍塚，露出笑容:“走吧，回南贍郡。”

世上再無劍塚。

但是他身體雖然愈合，但是內裡仍然虛弱不堪，不禁腳步一個踉蹌，險些跌倒。寧青娥連忙躥上去，扶住了他。

馨香滿懷，撲朔迷離。

魏明抬起埋在裡面的腦袋，有些拘謹:“多謝，本公沒事，能走。”

寧青娥反而露出笑容。

原來這位殺戮無數的大景衛國公，也有可愛、局促的一面。嘻，有趣。

她哪裡知道魏明初獲全身，還有點不適應，尤其是五感還很強烈。

“別碰我，要炸了啊！”

寧青娥一把抱住他的胳膊，緊緊地簇擁道:“國公，妾身扶著您。”

她扶著魏明往外走。

江湖傳言，大景衛國公劍挑晉國武林，威壓群雄，大敗劍塚，毀千年傳承，最後卻扶著一名女子的臂彎而出。

眾人驚歎之余，無不感慨，國公不是真無敵，世間猶有奇女子。

……

晉國，皇宮。

此時已經夜幕降臨，但是宮內燈火通明。

在那朱瓦紅牆之間，有寒梅夜開，給這個清冷的宮廷增添些許暖意。

“陛下，劍塚急報。”

一名頭戴冠冕、身穿紫袍的清瘦老者急匆匆地走進宮殿，疾聲呼道。

殿裡坐著一位身穿龍袍的男子，其身材欣長，正用茶盞蕩著茶。

“陸大人，慢點說，不著急。可是那大景衛國公被斬在劍塚下了?”

隨著他這聲發問，清瘦老者驚惶伏在地上。

“啟稟陛下，沒……沒有。”

他額頭見汗，解釋道，“那景國來的賊子殺了劍塚太上長老方銘，屠戮弟子過萬，已經毀了劍塚主殿和後山！”

“什麽！”

那靜坐的男子一下子起身，眼現怒意，“廢物，都是廢物！舉我晉國之力，竟然拿不下一個景國來的閹人！”

他就是晉國的當今聖上，稱為武帝。

三十歲登基，勵精圖治十年，今年正好四十。晉國在他的治理下，武道昌隆，國力充沛，這才有北進滅景之心。

然而現在，那魏明給了他當頭一擊。

經此一戰，晉國強者凋零，地境、法相境和真武境的強者隕落不少。

劍塚更是整個覆滅。

難怪他會怒不可歇，本以為劍塚能留下那魏明，誰知道還是被他給挑了。

奇恥大辱！

底下跪伏的軍機大臣陸文昭滿頭都是汗，帝王一怒，流血漂櫓，他只希望這鞭子不要打到他這把老骨頭身上。

“青雲劍宗……沒有出手嗎?”

誰知道武帝並沒有繼續發怒，而是壓住心緒問道。

陸文昭有些欽佩，這才是帝王應有的氣度，回道:“稟陛下，在此之前，聖地就傳告劍塚，他們不理俗事。”

武帝微微眯起了眼睛。

“那魏明正在回南贍郡的路上?”

他又問道。

陸文昭抬起頭，不明白皇上的意思，但還是回道:“不錯，而且聽說他受了傷，這幾日都是被寧青娥扶著。”

武帝坐回座椅，端起杯子，輕輕吹了吹。

“放心，他出不了晉國。”

武帝的聲音從上首傳來，陸文昭全身一振，難道陛下還有後手?可是整個晉國武林都敗了，還有誰能殺魏明?

“難道……難道是聖地！”

陸文昭一下子猜中了關鍵，問道，“陛下，可是聖地超然物外……青雲劍宗不是說，他們不過問俗事嗎?”

武帝飲一口茶，笑道:“是啊！他們是不過問俗事，但是俗事如今已經了了啊！劍塚不是已經覆滅了嗎?”

陸文昭瞬間睜大了眼睛。

“皇上，您是說……劍塚一滅，青雲劍宗就可以正大光明地出手了?是啊，這理由也有現成的——為劍子復仇！”

他想通其中關竅，不禁再拜再呼。

“陛下聖明！”

但是上首的武帝並沒有被拍中龍屁的快感，反而目光灼灼地盯著他。

陸文昭菊花一緊。

然後只聽武帝笑道:“陸文昭，你若是想保命，就少在朕面前裝聾作啞。”

原來武帝早就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一進入大殿就大汗淋漓，故作茫然無知，引導武帝說出聖地即將出手的計劃，可是這一切都早在他的計劃裡。

這位軍機大臣是想通過自穢來避開帝王震怒，但是武帝並不好糊弄。

陸文昭禁不住擦了擦假汗，躬著身子，苦笑道:“陛下聖明。”

這一次的“陛下聖明”不像剛才那麽大聲呼喊、屁味十足，但卻心悅誠服。

武帝不再看他，而是望向殿外。

一名身穿宮裝的絕美女子款款走進大殿，雙膝微屈，行禮道:“皇兄果然運籌帷幄，連我聖地都在算計中。”

她年齡約莫二十，明眸皓齒，身姿窈窕，在溫婉大氣中還有一絲俏皮。

她正是晉武帝的妹妹，從小就拜入青雲劍宗門下，天資絕世，如今已經晉升法相境宗師，開始下山遊歷。

武帝名為姬勝。

她名姬媛。

“小妹，你終於回來了。”

姬勝沒有接她的話，而是滿心歡喜道，“有你相助，我晉國何愁不興盛！”

姬媛嘟了嘟嘴，說道:“皇兄，別說這種糊弄人的話了。你要的不是我相助，而是想要青雲劍宗相助吧。”

姬勝有點尷尬:“父皇去得早，只剩你我相依為命。為兄撐著這偌大國家不容易，驅狼吞虎也是無奈之舉。”

聽著兩人嘮家常，陸文昭慢慢往後挪移，恨不得自己沒生耳朵。

這要是聽到一點不該聽的話，自己就算有十個腦袋也保不住。

姬媛巧笑道:“你也不用拿父皇母后出來壓我。聖地有聖地的職責，不可能幫你打天下。皇兄死了這條心吧。”

姬勝的臉上露出失望之色。

但是那少女眉目一轉，又說道:“你放心，我師尊驪珠劍仙已經前往晉國邊境，那大景來的閹人必死無疑！”

她的話斬釘截鐵，不容質疑。

姬勝終於露出笑容。

“那景國的少康帝年少識淺，不過是靠這衛國公撐著。只要他死了，那朕就可以揮師北上，傾覆景國社稷！”

他的眼裡迸射出豪情。

隨即，他目光一轉，落在陸文昭身上，“上次梁王李治的傳信還沒有回復吧?去，答應他，朕願聯軍北進！”

陸文昭目光一肅:“老臣遵命！”

武帝謀算千裡，刻意壓著梁王的信使不回，原來就是在等這一刻。

可是他的習慣就是未慮勝先慮敗，心裡不禁思量道:“青雲劍宗的驪珠劍仙固然出手了，但若是她也敗了呢?”

武帝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

他端著茶杯，悠然起身，目視遠方道:“這魏明真是一個妖孽。若是驪珠劍仙也敗了，那聖地就容不下他了。”

陸文昭悚然而驚。

是啊，聖地怎麽可能會容忍這麽強大的存在滯留在俗世，動亂根基。

而且驪珠劍仙最好是死了，那青雲劍宗必然派出至強者將其剿滅。

這才是武帝真正的計劃吧！

姬媛皺了皺眉頭，沒有聽懂兩人的對話。但她聽懂了那個假設，不禁不悅地出聲說道:“師尊不可能敗。”

武帝點了點頭。

但願如此。

……

濮城，燈火漸歇。

魏明自劍塚出發，故地重走，又是另一番情景。不認識他的高聲闊談，議論大景衛國公壓服南晉武林的憤慨。

認識他的慌不迭地避讓。

唯恐他殺人屠城。

“魔王”“人屠”之名已經成為他的代名詞，南晉無不驚懼退避。

眼前的酒樓還是林景曜用他人的名義，才入住進來。魏明一心求武，不喜歡打理這些俗事，也就交給他安排。

“國公，澡水熱了。”

寧青娥從內室走出來說道。

魏明點點頭，跟著她進到裡面，一個浴桶置於房間裡面，熱氣騰騰。

“行了，你去吧。”

他吩咐一聲，就準備寬衣。

但是誰知舊傷還沒有好，他又沒舍得加點，手上一動作，頓時扯動了腰身。曾經被切成碎片的疼痛感傳來。

寧青娥見狀，急忙扶住了他，糯聲道:“國公，妾身伺候您沐浴吧。”

魏明的手不由一頓，看著美人在前，國色天香，還想再拒絕。

但是寧青娥趁他重傷在身，已經自然地脫去他的外袍，低聲道:“國公，反正外界已經傳言，您不及我一個弱女子。索性今夜就扶著牆，也算正了名。”

魏明瞪大了眼睛:“你……”

寧青娥伸手掩住了嘴巴，垂首道:“國公，小女子愛慕你已久，但已是殘花敗柳之身，江湖唾棄魔女之名。”

“唯有您不嫌不棄，如今國公重傷，還請國公允許妾身放肆一回。”

說著，她伺候魏明進了浴桶。

一夜無話。

只是次日，她從房中出來打飯的時候，臉色紅潤，難掩眼中的失落。

魏明終究是沒讓她得逞。

“能夠伺候國公沐浴，搓灰把弄，助國公修煉自在天書一夜，已經是妾身的福氣。慢慢來，何必奢求太多。”

寧青娥正了正心思。

越是嘗過魚水之歡，越是難以自禁，此時的她也只能壓下心中意。

須臾，魏明神清氣爽地出了門。

“大人，可以啟程了。”

林景曜牽著馬車走到酒樓前。

他眼神古怪地打量一眼魏明，心想昨夜明明見寧青娥那妮子進了房間，一夜才出來，怎麽一點動靜都沒有。

哦對了，國公是太監出身。

林景曜明悟過來，興許不是不想有動靜，而是不能。他不禁輕歎，國公也是可憐人啊，終究不是完整的。

“哪像我……嘿嘿。”

他心裡生出優越感。

正在這時候，只聽魏明說道:“林景曜，王弘業，你們追隨了本公一路，也算有誠意。要麽入巡夜司吧?”

林景曜全身一震，真是剛得意就遭到報應，這入巡夜司要淨身吧?

“國公，我……我還是想拜您為師！或者，就做個普通奴仆就好！”

他急忙叫道。

但是王弘業一點頭:“好！”

林景曜:“?”

你這家夥還真想做太監啊，上次不是因為走投無路才說著玩的?

魏明像是看穿了兩人的心思， 搖頭笑道:“本公也不需要你們入宮服侍，就待在巡夜司暗部打打下手吧。”

林景曜大喜。

這暗部他已經聽崔松柏提過，不全是太監出身，也有收羅的武者。

也就是說，不用淨身了?

“多謝國公恩賜！”

他與王弘業急忙謝恩。

“行了，趕路吧。”

魏明吩咐一聲，任由寧青娥扶著登上馬車。她也跟隨進了車廂，坐在一旁，伸出纖纖玉手，給魏明捶著腿。

“星空劍意，撕裂一切。沒想到就連太陰明王經也抵擋不住。”

魏明閉上眼睛思索道。

身體恢復之後，他這幾日已經開始修煉《太陰明王經》，體內誕生微弱的內氣，但是每一運轉，就被劍意摧毀。

“暫時還不能加點。”

他尋思道，“這星空劍意不凡，我若是加點了，那治愈的力量恐怕會將其湮滅，再想感悟其奧妙就難了。”

他之所以不加點，也是存了這個心思，想研究出星空劍意的奧秘。

“這劍能傷人靈魂，絕不簡單。”

魏明越是感悟，越是欽佩。

驀然，馬車一停。

那揉捶雙腿的玉手也頓住。

外面響起林景曜有些凝重的聲音:“國公大人，有人攔住了路。”

寧青娥的眼裡露出擔憂。

魏明還沒有推開門簾，就已經能夠感應到那馬車前浩浩蕩蕩的劍意，直衝雲霄，攪蕩天地，這是一位劍道強者。

平淡的聲音灌入耳膜:“魏國公，本座驪珠劍仙，特來取爾人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