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明掀開門簾，走出馬車。

只見一位風姿絕世的中年美婦立在前方的官道上，她梳著飛仙髻，臉頰若梨，身材也若梨，一雙美目十分逼人。

她與寧青娥的氣質截然不同。

如果說寧青娥是溫婉的鄰家美婦，那她就是凌然世間的月上仙。

一件天青色長裙罩住玲瓏身軀，裙擺搖曳，發髻微揚，多一分嫌豔，減一分嫌素，葉眉含黛，面頰微潤。

嫦娥臨世，不過如此。

“咕咚。”

就連一向心無旁騖、只求劍道的林景曜，都禁不住吞咽了一下口水。

驪珠劍仙揚了揚眉，劍意倏忽蕩開。

砰、砰！

林景曜和王弘業兩人立即被震飛，竟然連她的隨手一擊都擋不住。

魏明端詳她的劍意，這才發現她的周身百竅隱隱在吞吐、呼吸，竅穴裡面隱藏著一枚枚小劍，十分眼熟。

他想起了一個人。

青雲劍宗劍子——尉遲敬明！

“你很強。”

他與驪珠劍仙對視，說道，“百竅藏劍，威壓蓋世，南晉沒有你這樣的強者。所以你是為了尉遲敬明而來?”

魏明已經猜出了對方的來歷。

“不錯。”

驪珠劍仙的語氣很平淡，神情也很冷淡，看魏明如看一個死物。

“按道理，你自大景南來，挑戰晉國武林，這是凡塵俗事，與我聖地無關。但是，尉遲敬明乃是我師侄。”

她打量一眼魏明，並沒有被他的身材、樣貌所吸引，繼續說道。

“這仇我青雲劍宗不得不報。不過看在你重傷的份上，本座不為難你。你若能接我一劍不死，本座任你離去。”

她並指向上，百竅共鳴，劍意盤旋，化為一柄劍凝聚在天地間。

她真的很強，比天府星君和方銘都要強，是魏明所見第四強。

但是她這麽一說，反而令魏明笑了:“你這是看不起本公啊。依我看，不必一劍，你我放手一戰就好。”

說著，他不容驪珠劍仙反駁，從走上前來的崔松柏手裡接過劍。

“此劍原本奪自你青雲劍宗，原名魚霄劍，現在重鑄名為龍淵劍。”

魏明輕輕彈了下劍身，有龍吟陣陣，劍氣衝蕩，撕開對方的封鎖。

驪珠劍仙眼眸一驚:“好劍！”

“驪珠，也是好名字。”

魏明不介意地笑道，“夫千金之珠，必在九重之淵，而驪龍頷下。所謂荷心有露似驪珠，不是真圓亦搖蕩。”

“你是月上仙，我是凡間客。今日本公不才，想與你鬥一鬥劍。”

他提劍指向對方，“我也有一劍，學自蒼穹之上，星空之內。你若能接本公一劍不死，那本公也饒你性命。”

驪珠劍仙被他的一番引經據典驚豔了一下，但是旋即就生出怒意。

“好一個狂妄的小子，竟然敢在本座面前試劍！好，本座成全你！”

她的劍意裡誕生殺意。

林景曜、王弘業和崔松柏等人無不覺得肌膚刺痛，運起內氣抵抗。

寧青娥也被逼得倒退。

但是一隻手掌握住了她的手掌，有乳白色液體流入她的身體，令她瞬間全身一僵，然後充滿暖洋洋的氣息。

那森冷劍意也被抵擋在外。

她抬起頭，只見那青年握住她的手，展顏笑道:“別怕，不過爾爾。”

寧青娥覺得心裡也暖暖的。

驪珠劍仙見他還有心思撩妹，氣得牙癢癢，再也沒心情等下去。

“本座讓你死個明白！三通境之上謂固命境，固命境之上謂百竅境！本座這劍法就是百竅境秘傳，名為碎星！”

原來她是百竅境的強者。

魏明恍然大悟。

難怪他感覺到了危機感，百竅境的存在，確實有可能殺死他。

“巧了，本公這一劍無名，但因學自星空，不如就叫它隕星吧！”

他沒有感到懼怕，也沒有加點恢復傷勢，反而想到了調用體內星空劍意的方法，就是用驚神刀法為引。

他的驚神刀已經修煉到了“化境”，距離“通神”只有一步之遙。

這幾日揣摩星空劍意令他觸類旁通，已經有把握突破驚神刀至通神。

可是現在他突然不想突破了。

或者說，是借住刀法突破至極限，演化神通的一瞬間，將其與星空劍意融合，從而催生出屬於自己的劍法。

這劍法……他稱為隕星！

既是印證星空劍意的出處，也是為了紀念南贍郡天降隕星一事。

以隕星對碎星。

驪珠劍仙的眼裡怒氣更甚。

這家夥就是故意的！

“自取死路！”

她並指向魏明虛斬過去，百竅震顫，那屹立天地的劍一下子劈落。

劍意凝聚，毫無泄露。

霎時間就到了魏明的腦門前。

“好強！”

林景曜面露駭然，這是無上劍道！是他一輩子都難以企及的劍境！

他轉頭看向魏明，只見那青年立在馬車前欄，一手握著寧青娥的柔荑，一手舉起劍，體內也是百竅轟鳴。

有星空光影倒映在其中。

魏明的百竅得益於金針渡體功和體魄達到100點時的洗練，早已做到了肉身如玉、星辰竅穴，算是半個百竅境。

而今他有所悟，借住體內殘留的星空劍意，終將刀法劍意融會貫通。

因此，他也劈出了至強一劍。

“隕星！”

體內的星空劍意刹那間被抽調一空，化為一道道琴弦劍意散開，又於他手中匯聚為一劍，這一劍無法斬出第二次。

因為星空劍意至此消耗殆盡！

這是魏明也無法再斬出第二次的至強一劍！原來這就是星空劍意！

魏明恍然大悟。

眼前的面板上字跡浮動。

【功法】星空劍法·殘缺(初學)

下一刻，兩股劍意就撞在了一起。碎星劍意長驅直入，破開隕星。

但是星可破，星空如何破?

那隕星劍意的背後顯現出一片幽邃，龍淵劍在其中顯現，而後劈出。

碎星劍意開始寸寸崩毀。

驪珠劍仙的眼裡露出震撼:“不可能！你怎麽可能破開我的……”

她話未說完，就已經被劍意籠罩。

刺啦——

天青色長裙四分五裂，雪白的肌膚上顯現一道道血痕，發髻四散。

魏明覺得不對勁，急忙一拉手裡的寧青娥，囑咐道:“去幫她一把。”

寧青娥會意，從車裡拽出給魏明鋪膝蓋的毛毯，飛身而出，甩開毛毯，將快要變得赤果的驪珠劍仙裹在其中。

“我雖殺人，不辱劍仙。”

魏明頷首，坐回了馬車裡。

驪珠劍仙隻覺得全身被匕首一刀刀削過一樣，千瘡百孔，就連臉上也出現一條條傷痕，她的眼裡不免出現驚恐。

毀容了……

這對女子而言，比死更可怕。

而且這傷口裡蘊藏著魏明的恐怖劍意，非尋常人能夠解除。只要劍意還在，她縱然有靈丹妙藥，也無法愈合。

“我雖殺人，不辱劍仙。”

那人的聲音遙遙傳來，驪珠劍仙卻心裡恨得寧願他殺了自己。

下一瞬，她就覺得身體被一個毯子包住，整個人旋轉著飛向馬車。

“是了，我的衣服……”

她這時候才想起來自己的衣裙在劍意臨身的瞬間，就被撕成粉碎。

所以她是……果著?！

這麽一想，她更想死了。

她是誰?青雲劍宗不世出的天驕，二十歲晉升法相，二十三歲登臨地境，三十歲踏足三通境，四十歲成就固命。

而固命境也是一道門檻，可以固本培元，再次延長百年壽命。

今年她五十三歲，但在漫長的武者壽命裡，也不過相當於十八歲。

可她已經是百竅境的強者！

青雲劍宗的宗主甚至曾言，她在有生之年有望觸及武道絕巔。

但是如今她卻敗在一位二十歲左右的年輕人手裡，他還是一位閹人！他還毀掉了自己的容貌，撕掉自己的衣裙！

不可饒恕啊……

她的心裡絕望又難受。

下一刻，她就覺得屁股一軟，坐到了車廂裡的軟榻上。可是現在的她一頭如瀑的秀發散亂著，絕世容顏也不再。

“不……不要看！”

她一下子就捂住了臉。

但是寧青娥剛將她放下，手也剛將毯子的邊緣交到她手中，剛剛撤開，結果她卻伸手捂臉，那毯子瞬間滑落。

魏明一下子睜大了眼睛，皇天日月可鑒，我踏馬真不是故意的！

但是那如玉的嬌軀上卻布滿劍意裂紋，鮮血四溢，遮蔽了柔嫩。

唯有雲巒不減風華。

反添風姿。

“啊！！”

驪珠劍仙這才反應過來，連忙裹住毯子，眼淚止不住地落下來，哭罵道:“你這個惡賊，你……你殺了我吧！”

連番驚變，擊潰了她的心防。

寧青娥看得有些心疼，摟住她安慰道:“姐姐別哭，魏郎是好人。”

驪珠劍仙:“?”

這種人渣，也配叫好人?

她雙手捂著毯子，秀發散開，露出臉頰上的數道裂紋，令她絕美的容顏仿佛變成破碎的瓷娃娃，令人心疼。

魏明看了看，說道:“本公說了，如果你能接下我這一劍不死，我就饒你性命。我當言而有信，不過……”

“你畢竟是青雲劍宗的人，本公現在還不想與聖地正面對上。所以，我也不能放了你。勞煩你陪我們同行吧。”

驪珠劍仙哪有心思聽他這些廢話，她心裡恨不得一死了之。這般想著，她驀然提起手掌，重重拍向自己的腦袋。

“啪。”

魏明眼疾手快握住了她的手腕。

“驪珠前輩何必想不開……”

他還沒有說完，就見驪珠劍仙的毛毯又墜落下去，此時貼近了看，又是別有風味，宛如飛在半空看雲巒峰頂。

遠近高低各不同。

隻緣身在此山中。

“啊——”

驪珠劍仙再次驚叫起來，慌忙再按住毯子，眼裡淚水如斷了線的珠子。

魏明有些無奈的聳聳肩。

他不太會安慰人，只會折磨人。所以他向寧青娥示意了一個眼色。

還是交給她吧。

寧青娥心領神會，這驪珠劍仙有絕世容顏和旖旎身姿，國公果然一眼就相中了。罷了，自己盡力替他拿下吧。

她心裡酸酸的，但還是順從。

身為人婦，她明白男人們的愛好。

否則，那嶽興南也不會禍亂紫霞劍派的一眾女弟子了。哎不提也罷。

“驪珠姐姐，我能理解你的心情，但是你已經是宗師之上的武者了。地境，已脫離凡人范疇，容貌是能恢復的。”

她撫摸驪珠劍仙的後背安慰道。

驪珠劍仙倔強地昂著頭，嘴巴抿得緊緊的，淚水滴落臉頰，流進唇彎裡，又從下巴滴在毯子上，她不說話。

“姐姐，我知道你是擔心傷口裡的劍意消不掉。放心，魏郎他吃軟不吃硬，你別怕，這件事妹妹幫你搞定。”

說著，她湊到耳畔說上悄悄話。

驪珠劍仙終於玉唇一動，睜開紅潤的眼睛問道:“此言當真?”

魏明五感敏銳，分明聽見剛才寧青娥在她耳畔說的是:“姐姐，我知道你還擔心被看光了身子，但是你忘了。”

“魏郎他可是太監，在皇宮裡哪個嬪妃的身子沒看過?這太監啊就與我們女人一樣，不能當做男人看待。”

“所以被他看了有什麽關系呢?你瞧瞧，莪不也被看過了嗎?你看我還是紫霞劍派的掌門夫人，不也……”

剩下的許多話少兒不宜。

但是驪珠劍仙就像被開導了一樣，淚水止住，眼裡也漸漸恢復神采。

她再看向魏明的時候，已經沒那麽恨，也沒那麽厭憎，相反，還多出些許同情。是啊，忘了，他是個閹人。

就算被他看了又如何?

他還不是沒能力。

他甚至連咱們女人都不如，不僅失了根子，還比女人瘦上一大圈。

男不男女不女，真是可憐。

魏明見她們逐漸開始彼此說悄悄話，尺度越來越大，總算明白什麽叫做“女人發揮起來，根本沒男人什麽事”。

可是寧青娥明明在偷換概念！

他現在已經恢復了！

真不知道等哪一天驪珠劍仙看到真相的時候，該如何大吃一驚。那嘴巴張開，震驚的樣子，恐怕什麽都吞得下。

“罷了，由她們胡鬧吧。”

魏明乾脆眼不見心不煩地閉上眼睛。

“姐姐，我帶了衣服，一會兒給你換上。療傷的事，等魏郎傷勢恢復後，我就請他出手，替你剔除劍意。”

寧青娥與她越聊越是熟稔，從車上的包裹裡翻出肚兜、內襯等物。

驪珠劍仙接在手裡，大為感動。以前她在山中苦修，二十歲的時候就已經算是宗門強者，倒沒交過什麽朋友。

如今寧青娥經歷與她相似，也是被那魔頭擄來，頓生同病相憐之感。

等到寧青娥說到她前夫禍害女弟子的事時，更是氣得咬牙切齒。再到聽說寧青娥在虎丘山被人凌辱的事……

驪珠劍仙恨不得在現場出劍。

與之一比，自己何等幸運。

“好妹妹，多謝你一路安慰。只是沒想到，更需要安慰的人是你。”

她摟住寧青娥說道，“你放心，日後若有人欺負你，姐姐定然幫你教訓她，讓他知道有些事、有些話碰不得！”

寧青娥一路坎坷，也是難得找到傾訴的人，不免眼眶紅潤動了真情。

“不要姐姐相助，我自動手。”

她也倔強地說道。

驪珠劍仙的心一下子軟下來，將她摟得緊緊的，一時間也不在意毯子墜落了。她反而看了一眼魏明，更加悲憫。

然後，她也不當魏明這個太監是男人了，當面換上肚兜、衣裳。

寧青娥的這套衣衫乃是素白長裙，穿在她身上正合適。一時間，那宛如嫦娥一樣的女子，直似真的下了凡間。

重新梳上發髻，傷痕難掩容顏。

魏明雖然全程閉目靜休，但是頭鐵神通自然將一切景象纖毫畢現地反映在腦海裡，甚至有多少毛發都一清二楚。

【你的欲念得到了淬煉】

【自在天書大幅精進】

【你的欲念……】

魏明隻覺得功法進度暴增。

從濮城往居勝關，一路沒有別的城市和歇腳的地方，因此眾人一直走，直到日暮時分，才依稀瞧見大景的關牆。

“國公大人，快到了！”

林景曜的聲音從外面傳來。

魏明假裝應了一聲，實際則換了個舒服點的腿部姿勢，難受啊。

驪珠劍仙這時候見他醒了，才微微垂下眼眸，示弱道:“魏國公，這一戰是我敗了，本座輸得心服口服。”

轉而，她抬起黛眉輕眸，又問道，“只是不知你用的是什麽劍法?”

她對那星空一劍很是好奇。

至今她還記得清清楚楚，那宛如深淵一樣的劍法，幽邃而不可知。

這一劍很強！

隕星只是招式，它應該還有劍名。

魏明與她對視一眼，露出笑容道:“不瞞驪珠前輩，此劍名為星空劍法，乃是我從劍塚祖師爺的斷劍裡領悟。”

驪珠劍仙有些驚訝，沒想到晉國劍塚裡還藏著這樣的絕世劍法。

“國公不必喚我前輩。”

她不知道為什麽，想起了寧青娥一路的很多話，“我有俗世名字的。我原本出自晉國邊陲，姓聶，名飛煙。”

魏明咀嚼著名字，讚道:“驪珠劍仙，聶飛煙！果然是好名字！”

他見對方也不再殺意勃勃了，心裡也放下了芥蒂。他殺尉遲敬明是立場不同，他現在如果殺聶飛煙也是一樣。

不過，兩者又有不同。

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天驕，所以尉遲敬明殺就殺了，青雲劍宗裡應該還有其他的天驕。但是聶飛煙不止是天驕。

她已經是青雲劍宗的高級戰力。

如果殺了，就再難緩和。

倒不是說他怕了，而是大景風雨飄搖，他現在還不想對上聖地。

他雖然莽，但不蠢。

“聶仙子，梁王李治謀反在即，本公還要前往玄天道宗接一個人。”

魏明如實說道，“等這兩件事了，本公自當替你剔除劍意，助你療傷恢復容貌。在此之前，還請勞煩同行。”

他的話裡，透著不容置疑。

聶飛煙不由抿了抿嘴唇，眼神恢復劍仙時的清明:“那就依魏國公。”

說著，她的眼裡又生出一絲好奇，“玄天道宗?那可是與我青雲劍宗並列的聖地，你難道也要去擄什麽女子?”

魏明呼吸一滯。

這說的是什麽話?本公像是四處擄掠良家婦女的人嗎?但是他看一看寧青娥和聶飛煙，突然閉上了嘴巴。

不能解釋。

寧青娥禁不住掩嘴嬌笑:“魏郎，你不會是要擄走人家的聖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