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只見遠處若隱若現有一人一騎,正慢悠悠朝著天慶門而來。
陳明遇以為是附近鄉保入城避難的村民,便沒有在意。
很快,來人便駐馬天慶門下。
城上的曾化龍望了半天,正要開口問話,卻見那人竟直挺挺地栽下馬去。
正巧,遠處出現了大隊人馬的影子。
“閻典史回來了!”曾化龍喊道。
陳明遇大喜,急忙命人準備開城門,順帶將門下那人也救回來。
閻應元率部迅速返回,來到城門前時,見地上躺著一人,趕緊上前查看。
此人面白無須,一身汙垢,嘴唇乾裂,他的坐騎也是十分消瘦,看上去是長途跋涉到此。
再仔細一看,這人的腿上扎著染血的布帶,像是受了腿傷。
仔細在其身上搜查了一番,閻應元從其懷中摸出了一塊令牌,瞧了瞧,上面寫的竟是“潞”。
“皕亨,這人莫不是潞王派來的???”陳明遇也看見了那令牌,頓時又驚又喜道。
馮厚敦則蹲下身子,想要再搜一下,看看有沒有什麽書信之類的東西。
“先帶回城中吧。”閻應元收起那塊令牌,並沒有太多驚喜。
天慶營押著俘虜,帶著傷兵盡數入城,就扎在了天慶門北邊的城牆下。
馮厚敦趕緊組織城中百姓送來熱飯,又開始忙前忙後安置傷兵。
閻應元和陳明遇將那陌生男子帶到了社學中安置,請了郎中為其診治。
“此人身上沒有書信......”陳明遇有些失望道。
閻應元坐在社學的門檻上,口中嚼著大餅,說道:“是個太監。”
“太監?”陳明遇一愣,隨即道:“那這麽說真是潞王派來的了,莫非真有援軍在後?”
“我看未必,等此人醒了一問便知。”閻應元沒有抱太大希望,據他所知,多鐸進攻杭州的兵力也不少,朝廷怎麽分得出兵力來。
用過飯後,閻應元找馮厚敦提了兩千兩銀子,往天慶營去了。
天慶營的駐地,士卒們正興高采烈地談論著之前的戰鬥。
“哎,聽說北街那幾個小子發狠,弄死了好幾個韃子呢。”
“祝塘的也不差,只是他們也折了很多人......”
“娘的,今天嚇得爺爺我兩腿直哆嗦!”
“俺也是,不過緊張地俺都忘記害怕了,俺還親手戳死一個韃子呢,幸虧俺的反應快。”
各什的士卒們一邊烤著火,一邊聊著,說起韃子來,就像是尋常一般。
閻應元注意到了士兵們微妙的變化,心中欣慰,只有見過血的士卒才能稱之為勉強合格。
天慶營就算是正式成軍了,可堪一戰!
這時,圍坐在一起的七八個北街少年一臉漠然,平靜地吃著手中的飯食,靜悄悄地一言不發。
看到了閻應元走來,那出發前還興致勃勃的少年只是淡淡一瞥,放下了手中的飯碗,起來行禮。
閻應元背後的祝塘兒郎現在也只剩三十幾個,他們抬著銀子,放在了地上。
營中的士卒們都聞訊圍了過來。
閻應元看著眼前這個沉默的少年,沒有說什麽鼓勵的話,只是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然後親自打開了裝有銀子的皮箱。
那少年猶豫了一下,上前拿了十幾塊銀元寶,低聲問道:“死了的兄弟怎麽辦?”
“犧牲的兄弟們都有撫恤,馮訓導會差人將銀子送到他們家中去,
不必擔心。”閻應元說道。 那少年點點頭,轉身向著身後的兄弟分著銀子。
閻應元回頭看了身後捧著關刀的王進忠一眼,示意他開始分發賞銀。
自己則是與那幾名少年一起,坐在了火堆前。
火堆發出劈裡啪啦的聲音,少年們臉上似乎有些麻木。
“你叫什麽名字?”閻應元開口問道。
“鍾牧離。”少年答道。
“明天開始,你帶著他們入我親衛。”閻應元揚手點了點幾人說道。
“遵命!”鍾牧離拱手應諾道。
今日一戰,這家夥一直衝在最前,危急關頭,也是他帶著北街少年以命換命。
閻應元看中了鍾牧離的狠勁,所以想帶在身邊好好培養一番。
隨後,閻應元又一一巡視了駐地,看望了受傷的士卒,待到王進忠分發完了賞銀,已經是深夜時分。
疲憊不堪的閻應元回到了社學院中,找了個乾燥的角落靠著牆想要小憩片刻。
剛剛迷糊著,就聽見有人叫他,一睜眼,原來是王進忠。
“家主,那個太監醒了!”
“走,去看看。”
閻應元匆匆來到了安置那人的房間。
一名負責照顧他的老婦剛剛給喂完了湯藥。
那太監半靠在牆上,臉色紅潤了許多。
見有人進來,他下意識地坐起身來,牽動了腿上的傷口,不禁疼的倒吸冷氣。
“公公躺著便是。”閻應元急忙將其按住。
“將軍是?”
“在下江陰典史閻應元,敢問公公是從何而來?”
“咱家高起潛,自杭州而來。”
閻應元聽到高起潛這個名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難以相信的仔細打量了一番。
見閻應元模樣,高起潛猜出此人一定是知道自己,於是便歎息道:“如假包換,正是你想的那個高起潛。”
“不知公公此來是?”高起潛的名聲閻應元是聽說過的,盡管心中不喜,但他既然持有潞王的令牌,也只能先問問什麽情況。
高起潛便說了起來,那日他給多鐸送完信便被清軍趕走,尼堪還射穿了他一條腿,為了保命,他只能慌不擇路的逃跑。
見清軍浩浩蕩蕩開往杭州城,他心中隻覺杭州凶多吉少,想來自己使命已經完成,於是便決定前往他處避禍。
一路艱難北上,便來到了常州府境內。
聽說了江陰有義軍十萬,於是便來投奔,想著若是杭州無虞,面對潞王時,自己也好有個說辭。
閻應元聽完,心中已經看破了高起潛的小九九,說到底,還是貪生怕死意志不堅。
“公公怕是不知道,清軍貝勒博洛正率二十萬大軍向江陰進發。”閻應元笑道。
高起潛聽罷,“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驚得說不出話來。
見狀,閻應元輕笑起來,目光中有些嘲諷之意。
“那還守什麽啊?趕緊轉移啊!”高起潛焦急地望著閻應元說道。
“轉移?我乃江陰典史,當守江陰之地,為何要轉移?”
“清軍二十萬,這小小縣城怎能守得住?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再說了,您擁眾十萬,哪裡去不得?”
高起潛神色飛揚的勸說著閻應元,心中卻有自己的盤算。
閻應元搖了搖頭,語氣不悅地拱手道:“公公好生歇息吧。”
見勸說無果,高起潛眉頭一皺,將手伸向了懷中,本想掏出潞王令牌仗勢,卻不想懷中空空如也。
閻應元走到了門口,忽然扭頭憨笑:“公公的物件在下先替您保管了,進忠,安排人好好看著公公!”
“是,家主!”王進忠冷冷瞪了高起潛一眼,狠狠將房門關上。
隨即,便點了兩名親兵,守在房門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