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林中的談話不影響羅文繼續前行。

　　他行於林中，跨過小溪，獨自往南國走去。

　　有時候能見到幾個獨行的野獸，身上毛發暗淡，雙目無神。它們都是些新死不久的亡靈。

　　它們倒是不管羅文，只是日夜不休往南方走。在白日裡，羅文與它們同行，夜裡羅文鑽進影子睡一覺，它們就不見了蹤影，後面又會有新的死去的野獸屍骸跟上來。

　　羅文漸漸習慣了它們的存在。

　　他學會利用這些死去的野獸。

　　經過觀察，他發現這些亡靈野獸的方向與他總是一致的。他花了一些時間找到了最合適的“坐騎”——一匹死去的野馬。白天將熊皮大衣遮擋在頭頂抵擋陽光，夜裡就在馬背上睡覺。

　　馬背上很顛簸。雖然死去的亡靈野馬走的不急，但它身上總有一股若有若無的腐爛氣味。羅文將它拖進一條小溪清洗卻沒多大用處，這些腐爛惡臭是從野馬的皮肉子裡發出的。

　　羅文實在舍不得這頭坐騎，又怕第二天醒來野馬已然不見蹤影，索性就在馬背上將就了。

　　這還是他進入迷霧之森以來，第一次在影子之外休息。

　　夜裡安靜極了，夜間的猛獸也喜歡隱秘地捕食，所以耳邊的馬蹄聲才能如此清脆。

　　他花了一些時間習慣，才恍恍惚惚睡去。

　　他在入睡時回憶總結，想所謂造主、龍君、老爹、祖母和昆特，還有尤朵拉和母親，以及只知道半個名字的古。想所有他想不通不明白的事情。

　　他最後總會想到迷霧山洞那輪橘紅色的太陽和被太陽炙烤的尤朵拉。

　　他想——扭曲林地到底是哪裡?尤朵拉在扭曲林地發出懸賞，她會在那裡嗎?自己又該如何找到扭曲之森?

　　還有那個獨眼的巨人，他真的又高又大，是不是他的族人都像他一樣高大，只在額頭間長有一隻獨眼?

　　羅文思慮著，悠悠然閉上了眼睛。

　　即使半夢半醒，他還在想，其中想的最多的就是扭曲林地，他想去那裡尋找尤朵拉的蹤跡，而不是像一隻無頭蒼蠅一般在大地上亂撞。

　　羅文睡不著，於是睜開了眼。

　　“嗯?！！”

　　他驚愕極了——這裡是哪裡?

　　他已經不在馬背之上，而是到了一處“熱鬧的”、露天的市集。天空是黑色，一輪昏暗的太陽掛在低空，裡面有一張王座，王座上坐了一個成熟豐滿的女人。四周長滿了黑色的、枝乾扭曲的樹，像是一片漆黑的森林，露天的市集就在林中。樹下總有奇形怪狀的生靈以各式各樣的姿勢守著，無一例外，他們面前總鋪了一張布，上面或多或少都放了些樣式奇怪的小玩意，或是一顆野果，或是一段牛角，乃至是一個平平無奇的封口小瓶。

　　這些看上去普普通通的物件就這樣堂而皇之出現在他們面前的布匹上，讓羅文想起了村裡的屠戶，每次宰殺，剝皮剔骨之後，他就是像這樣把分好的肉放在一張布匹上，供村落中的人們挑選。

　　“夢?”羅文呆立在原地。

　　他所在的地方是集市的邊緣，也有三三兩兩擺攤的“怪人”。

　　越往裡越熱鬧，也越冷清和詭異。因為越往裡人就越多，有擺攤的人，也有閑逛的人，無一例外，他們都輕手輕腳，像是不會發出聲音，交談的聲音也很低，似乎有意克制。

　　他又望向低空之中那輪“太陽”。也許不應該稱之為太陽，而是一個在黑暗森林中發出昏暗光芒照耀林間的女人，

她就在王座之上眺望遠方，像是一尊雕塑。　　“又來一個土包子。”身旁傳來一聲嗤笑。

　　“多稀奇啊！還是只會茹毛飲血的鱗人！”有人笑著出言符合。

　　羅文循聲望去，只見一男兩女坐在一棵張牙舞爪的古樹下，正在對他指指點點，低聲竊笑。

　　她們的耳朵是尖的，又長。身材纖細，胸甲和腿部的皮甲都很短，露出肚臍和光潔的大腿。兩個女人還停正常，那男的竟然也這幅穿著。顯出一種……惡心?

　　不過他長得也挺漂亮就是了。

　　兩個女人也在此時看見了羅文的正臉。毫不在意調笑起來。

　　“他長得還不錯唉！”

　　“眼睛也不錯！”

　　男人也笑著道:“是挺不錯的，看起來有智慧，怕不是個雜種。”

　　羅文低下頭，發現兩柄短刀還規矩待在腰間，不過有鱗片的手腕已經伸出了身披的熊皮大衣，他就是這樣被認出來了。

　　他想著——“要不要過去一人送一刀?”

　　此時卻有個年邁的老人音在呼喚他。“嘿！”

　　羅文望去，他在另一棵樹下，孤零零一個人，頂著一顆牛頭，下半身卻是人形的、健壯的四肢。

　　雖然是顆牛頭，卻仍然能看出他已經很老了。

　　見羅文望向他，他就招手示意羅文過去。

　　羅文走近了他。

　　“新來的?”他問道。

　　“是。”

　　他笑了:“歡迎來到扭曲之森，屬於靈魂的集市。”又指著對面正對著二人竊笑的一男兩女道:“別在意，他們隻做有錢人的生意。”

　　羅文望向他們，三人還在笑，不時說出雜種兩個字。

　　牛頭老人輕笑了一聲。他很會察言觀色，注意到羅文皺起的眉頭。

　　於是他自信滿滿道:“你不是南國人吧?”

　　“不是。”

　　“看的出來。”老人笑道。“你像是小地方出來的，不知道在哪個山洞看到了扭曲之森的名字，也就睡夢中誤闖了進來。

　　“並不是所有靈魂都有資格來到這裡，你走運了，也發財了。”

　　雖然沒有看向對面的一男兩女，牛頭來人卻意有所指:“不過你最好別惹事。南國雖然被稱為千國之國，但是其中能被稱為國度的地方其實少之又少，綠衣之森就是一個國度，他們是綠衣之森的主宰者——精靈。”

　　“那你呢?我是鱗人，你不怕我?”羅文問他。

　　老人笑呵呵道:“這是哪裡?扭曲之森！我和你一樣都是從小地方誤闖進來，我太知道兩眼抹黑的感覺了。今天心情好，也就給你招個手。

　　“對了，我是牛頭人，下賤的野獸中的一支，比你們鱗人還要不如。”

　　這是自嘲嗎?

　　這老人笑呵呵地，還挺有趣。

　　於是羅文笑著問他:“哦?不如在哪裡?”

　　牛頭老人也不惱，而是笑呵呵意有所指:“看到那邊三個精靈了嗎?他們這一種族都好色亂性，不論男女。但他們寧願和你們鱗人交合，也不會找我們這一族。

　　“畢竟沒有人看得起野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