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新見到親人,讓張念從往事的苦楚與壓抑中,終於是痛快的解脫。
再上樓去,張念已經收拾好心情,他乘著輕快的步伐,推開自家的大門直走進去。
“爸,媽,我回來了。”
雖然剛才母子倆都打過照面了,張念還是鄭重其事的喊了一句。
自然是沒誰理他。
一進門,過油的菜香在不大的客廳裡飄蕩,砧板當當當的響著,母親正在廚房裡炒菜。
“今天的開獎數字是......”
電視正在播報新一期的彩票中獎號碼,拿著一個小板凳坐在跟前的張念父親張天楚,一如既往的聚精會神過後,發出一如既往的歎息。
“唉,我就說應該選19、36的,20這個數字上次都出現過一次了嘛。”
開獎過後,張天楚拿起水性筆在彩票上勾勾畫畫。
“當時怎麽就沒人提醒我選呢。”
張念把領帶一解,扔在沙發上,仿佛又回到了21歲那個隨心所欲的年紀。
“是啊爸,你說咱要能穿越回到過去就好了嘛,大獎一兌,咱們還上什麽班呢。”
張念這話說得倒有幾分的認真,只可惜他哪裡還記得什麽中獎號碼。
張天楚不知道自己的傻兒子是重生回來的,只是瞪了他一眼。
“你這些衣服、領帶丟這裡幹什麽,不穿了就趕緊丟洗衣機裡,然後去洗個澡。”
“知道了。”
謹遵父命的張念舒舒服服洗了一個澡,換了一身乾淨的衣裳走出來,菜已經全部擺好了。
估計是才剛剛做好的菜,熱氣騰騰。
白水溜的青菜,紅椒涼拌的黃瓜,肉沫燒的豆腐,紅燒的黃花魚,中間是一大碗冬瓜燉排骨。
今天的飯菜很豐盛,標準的四菜一湯。
估計是才剛剛做好的菜,紅燒的黃花魚還在盤子裡活蹦亂跳的。
櫃台上的電視機剛剛傳來新聞播報的聲音,老張家一向開飯很準時。
估計是才剛剛做好的菜,老媽的圍裙還沒解下來,菜刀還放在餐桌上。
生理時鍾跟著走的張念早就餓壞了。
他見二老已經坐下,不多見外。
正準備拿起筷子伸進碗裡,旋即是被一記旋風排雲掌給拍飛了筷子。
“你還有臉吃飯!”
張念立刻歪著腦袋癱坐在椅子上,僅憑眼角的余光,他已經能夠感應到母親大人那一張即將要吃人的嘴臉。
雖然母子重逢,本應令人感動,可那只是張念單方面的願景。
實際上,在楊先鳳的認知裡,她和自己愛惹事的兒子可沒有什麽生離死別的記憶。
這段時間對應的經歷,恰好是剛剛畢業的張念在各個公司花式辭職,展現職場行為藝術的光輝時刻。
而自家老媽是一個什麽脾氣,張念再清楚不過了。
楊先鳳,綽號楊先鋒,是一名鄉下教書的傳統教師,教的語文,可是在學校教師隊伍裡響當當的女將,別看個頭不高,端的是一個暴脾氣,籃球賽場上能壓著那些一米七往上的女教師打。
今天在勤朗朗公司離職的消息,還有三個頭套的故事,估計是又給傳到楊先鋒的耳朵裡了。
現在對待自己這個逆子,哪還能有好。
“裝什麽愣,你今天是不是又辭職了!”
張念搖頭晃腦,跟個哈巴狗一樣試圖表現無辜。
“多少次了,告訴你先好好工作一段時間,你就是不聽!”
“你知不知道現在大學生畢業工作有多難找,才畢業沒半年,你就辭職了5家公司,我看你是要上天!”
張念嘿嘿的傻笑:“能找到5家公司,說明工作也不難找啊。”
“還強嘴!為了今天這份工作,還是多虧你李叔叔幫忙,你爸求人辦事,喝酒喝得滾桌子底下了你知不知道。”
“咳咳。”
張天楚在旁邊清了清嗓子。
“那什麽,我當時只是打火機掉地上了。”
“我告訴你張念,你要再不好好工作,我給你一筆錢,你自己出去討生活,本地廟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那你就去外地或者外省哪裡都好,總之別成天在家裡晃,我看著煩。”
“別啊,媽。”
換做以前,張念肯定巴不得早點搬出去。
這個年紀的孩子,獨立欲望強,一個人在外面,要多瀟灑有多瀟灑。
還記得剛畢業的時候,自己天天被老媽在家叨叨叨叨,耳朵都要起老繭了。
等後來真搬出去,到了沿海城市,老媽又會每周五晚上定時準點的來電話。
吃飯了嗎,周末加不加班啊,衣服有沒有多添幾件,過節回不回來,一個問題變著好幾個法子的來回問。
張念知道,他媽媽是典型的刀子嘴豆腐心。
嘴上要攆他走,等真走了,家裡冷清又不適應了。
“媽,別生氣了嘛。”
張念陪著笑臉,夾了一大捧菜遞到母親大人的碗裡。
“我走了,以後上哪吃你做的這麽好吃的菜。”
“你看咱家做的菜,嘿這水靈兒,你再看這豆腐,多嫩呐,這肉,這汁兒,還有這魚......”
這魚顯然還沒熟,拉了半口的刀,在盤子上跳著尾巴。
眼見老媽一副怒火未消的模樣,張念連忙把盤子端走,順便把餐桌上的菜刀一並順了。
“你們二老今天辛苦了,我給二位做一道拿手好菜,二位請好。”
張念把廚房門一關,不給老媽興師問罪的機會。
將魚改刀,重新起鍋燒油。
他打小就喜歡做菜,高中在外地讀書,食堂的油水不夠,正是長身體的時候吃不飽。
後來在外面租了房子,菜市場就隔著一條街,每天放學以後他會在肉販子的攤位買上半斤打成片的豬肉,再配幾類蔬菜,回家過成白水,沾著醬油和醋吃,算是最方便又有營養的吃法。
大學和工作以後,做菜的時間就更多了,每到下班或是趕上周末,雞翅與雞腿掛糊往鍋裡一炸,滿屋飄香,合租的女食客就自動跟個鬼似的冒出來。
張念會的菜式不多,就是喜歡自己琢磨。
青椒炒肉為什麽最後出鍋才放青椒,因為早下青椒就老了,吃的就是一個新鮮。
烹飪的技法,許多時候就是試過一次才會明白。
所以做菜不難,難的是用心。
但這麽多年來,張念給自己做過很多道菜,也給別人做過很多道菜,唯獨給父母做的菜沒幾道。
張念小時候經常聽老媽跟別的阿姨聊天,有一位阿姨的孩子從小成績優異,長大去國外留學,在國外定居,以後就不回國內了。
一次快到過年的時候,家家張燈結彩,老媽在街上又遇見了那位阿姨,談到這件事,阿姨就會很感慨的說“從小辛辛苦苦把孩子帶大,最後發現是替別人養了”。
張念曾經隻把這當成是氣話。
可多年以後,其中心酸與五味雜陳,才是一點一點看得明白。
“你發沒發現他最近有點奇怪。”
“孩子長大了,有變化很正常,以前回家襪子都不脫,現在愛乾淨了。”
距離出鍋還有一段時間,張念一邊來回抬著杓子,一邊偷聽隔壁父母的談話。
“咱兒子老找不到合適的工作,是不是智商有問題?”
“他智商能有什麽問題,都正經上過大學的。”
“那就是情商有問題。當初我就跟你說過,別讓他讀書太早,你就是不聽,準是在公司裡不會為人處世,讓人欺負了。”
張念在廚房裡聽得哭笑不得。
他把煮好的黃花魚擺回盤子裡,剛打開廚房的門,老爸、老媽馬上就不說悄悄話了。
好歹是賣了一個乖,本來正在氣頭上的老媽也沒好再說什麽,老爸則招呼他趕緊落座吃飯。
一頓晚飯就這麽有驚無險的結束。
期間老媽還有一些牢騷,都被充當和事佬的老爸以及只顧著傻笑的張念給對付過去。
晚上躺在床上的張念,聽著微風在窗外的樹梢上簌簌的響,心境格外寧靜。
窗外的余光倒映在天花板上,受潮的牆皮裹著白色的毛絨牆灰。
夜裡又起雨了,閣樓上的水管裂隙滴答滴答響著。
一想到父母在這樣的環境中生活了許多年,省吃儉用,也只是為了攢下錢,好讓以後他們的倒霉兒子娶個媳婦,張念就又覺愧疚。
在那個世界人生的最後一年裡,張念的身體越來越差,有時只是在飯桌上吃了幾口飯,就會看見碗中白色的米粒上沾滿了墨黑的血色。
他從來不敢讓家裡人知道,從來不敢。
在一天夜晚,他收到老媽的電話, 又是一頓的好罵。
倒不是罵他不常回家,而是罵他隔壁家的誰誰都抱了孫子,罵他多年來只知道加班工作,過年回家也不帶一個女朋友回來。
末了,讓他多添衣服,又轉了五百塊錢,讓他別省不得花,家裡不差錢,工資不夠媽能給,重要的是別累壞了身子,要多編些借口騙領導在忙,要偷空休息學會照顧自己。
張念曾經是聲振寰宇的“殺神”,舉手投足間可令千軍萬馬折服,令日月天地翻雲變化,
但那一晚,他在漆黑的臥室,望著巴掌大的手機屏幕哭得泣不成聲。
來到今世,張念的心已經不似過往那麽堅硬,他變得多愁善感,變得感物傷懷。
有一點卻從來沒有變過,他渴望保護他想要保護的人,這份心情至死不渝。
上一世的最後,他委托故人照顧好自己的父母。
但是他知道,在那個世界裡,白發人送黑發人的事實,以及無法傾述的孝心,已經成為了永遠的遺憾。
老天爺,我還是要感謝你啊......
張念自嘲又無聲的笑了笑。
那顆因為殘酷世界變得千瘡百孔的內心,幾經挫折,終究是又會變得炙熱,並且飽含著無限的野心。
我不會否認自己的欲望,我想要賺錢,賺很多很多錢。
要讓父母過上享不盡的榮華富貴的生活,要在這一世好好陪著他們看遍春夏秋冬,守盡暑往寒來......
張念下定了決心,而且他的腦海中早已經有了計劃,就在明天即刻啟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