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罹暝從溪的口中得知這些事情的時候，他整個人都驚呆了。

　　這哪裡是什麽原始部落，這分明是一個小社會啊！

　　外交，財政，醫療，餐飲，工程，軍事，製造，宗教。

　　家族階級，貧民階級，統治階級，你們這是一應俱全啊！

　　罹暝還從溪的口中得知，星部落的首領任選，原本是由6個部族的長老共同舉薦出來，在由家族中本族精壯男子進行比試決定的。

　　選拔者還需要在狩獵隊呆滿三年以上，得到神樹和巫的認可後才有資格參加任選。

　　然而自從首領暮上任後，他便開始大力發展人口擴充計劃，收攏許多其他部落的零散人員衝入部落。

　　這也弄得整個部落怨聲載道。

　　同時，暮還支持月烏展開大規模祭祀，這一點更加引起了罹暝的注意。

　　這一舉措必將極大程度的削弱六大家族的資源和對部落的掌控力，還要再加上引入外來人口對原有制度的衝擊。

　　這些種種舉措，罹暝略微一想就發現，這個暮首領絕對是個人物！

　　如果不是神樹死去，支持他的宗教一脈垮台，加上星部落的生活日漸困難，在給暮幾年的時間，他絕對能將星部落變成他的一言堂，從而開始新的子嗣傳承制度！

　　罹暝猜測，這場黑山羊入侵的導火索，不僅僅是因為神樹的死去，很可能還是因為暮的舉措動搖其他階級的利益，引發了觸底反彈。

　　罹暝自己都不敢相信，他竟然從這些事情中聽出了一種莫名親切感，嗯，果然這才是人類那味兒嘛！

　　這要是真給他換成一群癡傻呆萌，只會嗷嗷叫的原始人，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麽開展工作！

　　“暝，我們要怎麽做才能救出姐姐?”

　　溪望著眼前黑壓壓的羊群，從心裡感到一陣發毛，她和暝加在一起也只有兩個人，別說救出部落裡的人了，不給這場祭祀添道菜就算謝天謝地了。

　　罹暝的臉上不出一絲慌張的神色，月光透過松散的枝葉灑落在兩人的身上。

　　他手中正握著一柄骨刀，似乎是用鰹魚的魚骨打磨而成，像是錐子似的尖銳，通紅的顏色帶著魚類天然的腥氣和血的顏色。

　　透過月光可以依稀看到，此時溪的手上染著不少的血跡，罹暝做事從不打無準備之仗，在來之前就已經做好了部署。

　　為了接下來的行動能夠順利執行，他有意讓溪嘗到了殺戮的感覺，但溪本人並沒有任何不適。

　　部落中那些殺生剖腹的活都是由經驗豐富的各族族長的夫人親自操刀，但溪也和其它的孩子們也都是從小觀摩到大的，她自然不會害怕或嘔吐。

　　“一切行動聽指揮，你只要把我交代你的事情都按步驟做好，這群黑山羊根本不是問題。”

　　罹暝望著溪恍惚的神色，伸手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記住我的話，我們要以鬥爭求生存。”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

　　罹暝的出現，給了溪一份沁入心底的安定和踏實，想了想開口問道:“暝，我能問你個問題嗎?”

　　罹暝之所以在這裡觀察，是想要勘察一下被俘後星部落的士氣，是否還能用，因此在祭祀開始之前，他還有些時間，點了點頭:

　　“你問吧。”

　　溪問出了自己的疑惑:“為什麽曾經無比和睦的姐姐們會甘願成為黑山羊的奴隸呢?”

　　眼前這一幕狂歡，實在讓溪的心裡如同刀割一般刺痛，她用渴望的目光尋求著暝的眼睛。

　　在她的心裡，神子降世的罹暝就是無所不能的存在，如果說還有人能告訴她答案，那麽這個人一定是他:

　　“她們看起來好開心啊，甚至比黑山羊還要開心，我從來沒有在她們的臉上看到過這樣的笑容。”

　　魅羊女臉上的笑，讓溪感到毛骨悚然的恐懼，從心底裡往外般恐懼，她下意識的看向罹暝，那雙眼睛，依然寫滿了她看不清的渾濁。

　　罹暝沉默了一下，類似的事情，他其實已經見過無數次了。

　　不論是文明社會還是末日時期，源自認知與現實並不匹配的巨大差距，都會導致個體在社會求索過程中出現背離現實的自我否定，從而人為的被環境操控，並從主觀意願中創造出新的社會位格。

　　“邪教。”

　　罹暝想了想，從口中吐出了一個溪聽不懂的字眼，沒人說的清他的眼睛有多渾濁，又是目睹了多少慘絕人寰的事情才有了這般渾濁。

　　他知道溪不可能聽懂這些，所以語氣充滿了自言自語的意味:

　　“牧羊人與羔羊之間的關系從來不是飼養者與被飼養的關系，而是食物與被食者。”

　　“羊一開始並不知道， 即便有人告訴它們將在草原中馳騁，但圈外的欄杆就像是無法理解的倒刺一樣，始終否定著它們的自我認知。”

　　“那層圍欄可以是欲望的快感，可以是金錢或社會地位的某種認同，亦或者只是內心深處那一點點被滿足的渴望，都足以淪為它們甘願被奴役的導火索。”

　　“無論飼主是以愛之名為它們注射疫苗，治療疾病，還是以鞭撻的統治喂食劣質的草料，使其遍體鱗傷。”

　　“都無法改變牧場中的羔羊甘願被飼養的事實，甚至在一步步自認為的覺悟之中，甘願付出一切，幫助飼主奴役其他的羊群，包括被吃下血肉，被擺上餐桌。”

　　“到了最後，它們甚至很清楚，並不是它們被農場主飼養，而是它們在飼養農場主！”

　　罹暝的心裡翻滾著許許多多不為人知的回憶。

　　他不是沒嘗試過救人，在和平時期他詢問過對方要不要報警，在末日時期，他也曾孤膽救人。

　　但它們的一句這都是自願的，我們真的很開心呀，才讓罹暝深刻意識到，所謂黑山羊奴隸製的本質，就是一種反人類邪教。

　　把任何不合理的事情放到邪教上，瞬間就合理了。

　　溪還是沒有聽懂罹暝的話，羊，放牧，牧羊人，各種詞匯她都沒有辦法理解，溪有點生氣，罹暝為什麽不用罹荼花給自己來個醍醐灌頂啊！

　　罹暝也沒在解釋什麽，反正說了她也聽不懂:“去準備吧，別想那麽多。”

　　“一切想不通的東西，都可以用消滅對方的方式不去想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