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醜時四更，平安無事，當心火燭。”

　　牢獄外隱隱傳來打更人的聲音。

　　梁元履正滔滔不絕，從家國到鄉野，硬是講了兩三個時辰還不停歇。林忘語早先還應和兩聲，此刻早已陷入半睡眠狀態，聽他不見。

　　“唉！張老爺不知向縣老爺通報沒有，”梁元履長歎一口氣道，“縣老爺又該如何對付這群悍匪?恐怕只能上報州府，請涼州銳騎方才能止患。”

　　‘轟~’

　　忽然傳來炸雷一般的響動，驚醒了獄卒眾人。

　　梁元履也被這響動嚇了一跳，許久才吐出一句話來:“應是春雷炸響！怕是要下大雨了。”

　　林忘語自然也被驚醒，直起了身子，心中一股悸動久久不能平息，暗道:‘這不應當是雷。’

　　牢獄裡，被這響動驚醒的人不少，一陣叫罵聲之後，才恢復平靜。

　　忽見，一條細長的白蛇在那窗口探出了身影，吐著芯子，擺動著身軀，順著牆壁，爬行下來。

　　“有蛇！”

　　林忘語趕忙呼喊道，只見那不過兩尺長的白蛇，竟然向梁元履爬去。

　　“什麽?”梁元履朝著林忘語指的方向望去，見是這生物，反倒是一喜，左手貼在地面上，那白蛇竟真順著那手臂遊了上來，盤桓在梁元履的頸間。

　　“道爺不知，這白蛇聰慧，與我幼時便相識，總愛在我讀書時找我玩耍，也從不咬人。”梁元履食指撫摸著蛇頭，這白蛇也十分受用，竟真不咬他。

　　‘沒想到，這書生竟是個操蛇之人。’

　　林忘語暗想著，看這白蛇的眼眸，竟然也有幾分人色，想必是和家中的橘貓一般，都不是常物。

　　因此故意笑道:“乃不知這天下，有什麽精怪神談！”

　　梁元履見他總算提了個話題，不再是他自說自講。也喜道:“你讀的書少，若是你當初跟我多讀些時間，也能知曉不少。”

　　梁元履正襟危坐，道:“不過不知道也好，有些個雜談怪論，講些個神呀鬼呀的，不成文筆。想必是些鄉野俗人閑時作的，與經典不能相比。”

　　“那些之乎者也的大道理，也不用在我面前講，聽之無趣，不如睡去。”林忘語搖了搖頭，盯著那白蛇道:“反倒是那些鄉野怪論，我倒是喜歡的緊。只可惜沒找到什麽相關書籍。”

　　“唉！”梁元履遺憾的說道:“不管何行何業，都要專研其中的深處。正如道爺您身為道家弟子，就算不喜儒門哲理，也應該讀讀道家典籍，不然旁人若是求道，連個道家法意都說不出來，恐讓人輕視。”

　　林忘語身為現代好兒郎，自然不會什麽道家經典，典故、法統的更是不會了。更無須去學什麽八卦佔卜，賺些散錢用。畢竟跟著和尚，天天掃掃落葉，吃穿不愁。那和尚也不曾讓他學習什麽佛法，更不論道法了。

　　見林忘語面色難堪，梁元履這才說道:“那些神怪異錄，我曾在一個同窗家中拾得一本，他家祖輩曾在江南做過官，如今沒落。又多次不曾進學，便發賣祖產，連著這些書籍一並賣了。”

　　“講些什麽?”

　　“我不曾細讀，扉頁名道玄記事，怕是前朝的東西。有什麽服氣製籙，煉通五髒，飛天伏魔的荒誕言論。”

　　“書還在嗎?”

　　見林忘語問的急切，忙答道:“雖然是些胡言亂語，但畢竟有幾百年的歷史，怕是孤本，我不曾丟。如今就在我家書箱底下。”梁元履說完，見林忘語久違的喜形於色，又想到自己多次受和尚和他的恩惠。勸誡道:“這次若是能全整的回去，我自然把這書送你。可你也不要太沉迷，學之無用，反而汙了念頭。”

　　“好好。”

　　林忘語正應著，卻見那白蛇從梁元履脖間滑了下來，朝著柵欄前滑去，口中‘嘶嘶’作響，竟吐出一圈鑰匙，也不知道它是如何能裝下的。

　　“這是牢房的鑰匙?”

　　梁元履見了之後，先是一愣，然後直起身來拱手行了一禮。又笑道:“白瑤你倒是讓我大吃一驚，在此倒是領過你的好意了。之前，給你起名白瑤，正因你膚色雪白，又是山中生物，無拘無束，自由自在，又是條雌蛇，這才為白瑤，希冀你做個自由自在的蛇屬。不過我乃大夏子民，當崇律法，知禮儀。要等縣老爺審過後，得恩準方才可離開。”

　　白蛇吐著信子，尾尖撐起大半的身軀在半空晃來晃去，頗為懇切的朝著林忘語望去，像是請求林忘語幫忙一般。

　　“知道你的好意了！”梁元履愛憐的將蛇挽在掌間，又笑道:“就算有鑰匙又如何，那些衙役都還在外頭守著！”

　　白蛇晃了晃頭，一道聲響在林忘語腦海中出現。

　　“道爺，還請規勸梁郎，今夜城中要生亂，遲了就走脫不了了！”

　　‘識海傳音?’

　　林忘語喜不自勝，這世界果然有妖，雖然自己有猜測，但終究不曾見證真正的神跡。他養了橘貓兩年，也沒見它吐露隻言片語，只是蹭吃蹭喝還蹭月光。

　　‘這梁元履怕不是也在養成吧！幼時便認識，現在他四十有余，起碼三十年，也沒疑惑這蛇有異?’

　　可惜傳音是單向發送，他只能說道:“白蛇，你認識梁師比我久遠，他是什麽性子，你豈能不知?”

　　梁元履滿臉疑惑。這時，白蛇又傳音道:“梁郎膽子小的，怕把他嚇死。況且他知道城中要出事端，心系百姓，更不會走了！如今人道治世，我妖類動用妖力都會被察覺，如今也是趁這縣城的神祗被驚走，我才敢靈識傳音。”

　　“我還有幾處疑問，想要問你！”林忘語正想問它修行的問題，為何他兩年還不能如書中所說達到先天。

　　這白蛇的傳音卻宛若雷鳴一樣，在林忘語腦海中炸響:“遲了那驚走神祗的大妖就回來了！牢中的衙役我都用迷妳花吹昏過去，你快帶他走！”

　　林忘語耳鼻冒血，顯然這白蛇沒控制住力道。此刻，他眼冒金星，頭暈的厲害。只是事情緊急，想到那白蛇同梁元履相識三十多年，定不會害他們。因此還不待梁元履發問，林忘語一掌把他打暈，抗在背上，開了牢門，就往外走。

　　那白蛇也鑽進梁元履的袖口中，繼續傳音道:“抱歉道爺，我急切了些。”

　　林忘語不敢多停留，越過冗長黑暗的巷道，果然正如白蛇所說， 那些獄卒七倒八歪的倒了一片，扳開門栓，又過了兩道屋子，這才走出了獄外。

　　“往北面走，那裡的城門開著。”

　　聽到白蛇的傳音，林忘語立即調轉身子，往北門去。並便跑便問道:“那神祗和大妖是什麽?”

　　“神祗是被夏朝冊封過的大妖。此刻我不能再傳音了，會暴露自己。”白蛇一語說罷，便不再回應。

　　又跑了一會兒，右邊的巷口突然躥出一頂轎子，四個精瘦約莫七尺高的獨腳中年人，其一手抬著一頂約莫五寸的黑紅轎子，另一隻手提著一個紅燈籠，燈籠上貼著一個避字。

　　那四人面色慘白，獨腳一蹦一跳的便從巷口匯入主道。

　　林忘語望著逐漸逼近的轎子，全身汗毛立起，正要扯出那白蛇去頂，卻見那白蛇宛如被定住了一般，不像個活物，也扯不出來。

　　林忘語隻得別過腦袋，頭一低，就要靠著牆壁慢慢走過，生怕衝撞了那頂轎子。

　　小心翼翼走了百余步，覺得自己應該越過了那頂轎子，也不敢回頭，又開始狂奔起來。然而，不多時，前方的巷口又出現了一頂一模一樣的轎子。

　　‘這裡，好像還是剛開始遇到那頂轎子的地方。’

　　林忘語自覺應該是碰到鬼打牆之類的東西，因此這次並沒有放緩腳步，只是屏住呼吸，就要從轎子旁邊直接跑過去，北門的方向畢竟是對的，說不定這次能跑過去。

　　林忘語屏住呼吸，垂著頭。正要越過那頂轎子時，眼底的余光卻看見一團幽綠色的火焰。他的下頜也被一雙無形的手托起，不斷抬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