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聲音一出,林落瞬間被嚇了個激靈。
她猛地轉過身,雙手握緊醬油瓶對著聲音來源的方向。
眼前是一個高高瘦瘦的少年,皮膚黝黑,穿著明顯短了一大截的灰色羽絨服,將內裡的紅色毛衣顯露得一覽無余。
但更引人注目的是那少年破碎的頭顱,白花花的腦漿少了一大半,隨著他的移動微微晃動,林落甚至還能看清那骨頭殘渣攪在一起的粘稠膿液,血黑色的液體不斷低落在地面上。
“你也是...“
他開口了,斷裂的牙齒伴著血絲在口腔裡移動,發出含混的聲響。
林落倒吸一口涼氣,本能地想逃跑,背後的門把手卻提醒她現在的處境。
要死要死要死,這是直接撞上大boss,根本不給人活路啊!
林落在心底瘋狂尖叫呐喊,可目光卻全神貫注地盯著少年,握著瓶頭的手指微動,企圖找到一絲破局的機會。
“剛死的嗎?”
“......”
原本凝固的氣氛瞬間被打破,林落竟然還能從那少年扭曲的五官上看出一絲羞澀。
真是見鬼的羞澀!!
一陣沉默之後,林落尷尬地搖搖頭,默默放下手裡的瓶子,瓶底在地面上晃動了半圈,發出清亮的聲響。
更尷尬了。。
“不好意思啊”,少年主動說道。
他似乎也不怎麽會應對這樣的場合,下意識想抬手撓撓腦袋,可手臂裡的骨頭早已碎掉,無力地垂在身體兩側。
不知為何,林落突然覺得少年看起來沒那麽嚇人了,聯想起今早聽到的傳聞和群裡的圖片,她一時不知道該怎麽面對這個跳樓死去的男孩,
不忍的看向別處。
天台上架著幾根晾衣杆,上面掛著各式各樣的被套和衣物,旁邊有人鋪了一層油紙,專門用來曬花生。
就在林落都快要把那被子上的格子一個個數清楚時,少年含糊的聲音又再一次想起。
“我叫李天明,住7樓的,我的事情估計你應該也聽說了”,他似乎也知道自己剛才的行為嚇到了林落,一邊說一邊悄悄抬眼觀察林落反應,
“我不是有意要嚇你的,只是我自從死了之後就一直被困在這裡,看到你突然跑進來,才...以為你也是...”
李天明想了想,又立馬問道:”不過你一大活人,是怎麽進來這兒的?”
林落訕訕地笑了笑,將今天的倒霉經歷從頭說了一遍。
李天明耐心地聽著,等林落說完,他才問出心中的疑惑,“所以你是被那個男生嚇到,才從樓梯一直走到這裡的?”
林落點點頭。
“那個男生長什麽樣?”
在林落的描述中,李天明逐漸在腦海中勾勒出那道再清晰不過的身影。
為了進一步確認,他要來了那張紙團。
皺巴巴的紙團展開,李天明一眼就認出那個熟悉的字跡,只是他想不通這句話的意思。
林落默默觀察著少年的反應,見他的眉頭皺起,解釋了一番。
“是聲音,我昨天在客廳裡坐了一夜,沒聽到任何異樣的聲音。直到今天中午起來,聽小區裡人討論才知道出了什麽事”
“不過想想那些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黑霧,這點倒也不算奇怪..”,畢竟是當著當事人的面,林落也不好說得太過直白,未盡的話語都又吞回肚子裡。
李天明根本沒在意到這些細節,或者說他此刻的思緒都想著另一件事——那筆跡的主人。
李天明太熟悉這字了,在他們共同的談話本子上,他甚至還能想起筆跡主人那握筆的姿勢,寫下字時臉上又會露出怎樣的表情。
想到這裡,他急忙給林落解釋,“這個字跡是禹行的我絕對不會看錯,他是個好孩子,電梯前那個行為我替他給你道歉,這小子有時候是調皮了點,但心腸絕對不壞的”
說完又怕林落不信,從褲子口袋中掏出一個鑰匙扣,上面掛著一個單獨的銅製吊牌和一個印著jump某熱門大男主的圓形頭像。
“這是禹行送我的”,講到這裡李天明臉上浮現出微笑,“我們都很喜歡這個角色,每次玩遊戲時他和我都會爭著當船長...”
林落默默地聽著李天明講述那些美好的回憶,他身上的那些破碎的傷痛仿佛都消失了一般,只剩下一個比何禹行大不了幾歲的男孩,炫耀自己的友誼和那快樂的時光。
可是為什麽會變成這樣呢?
離得越近,林落就能越清楚地李天明身上那一道道裂痕,巨大的衝擊下他身上的部位幾乎沒一個是完好無缺的,皮膚上凝固的血色比紅色毛衣更為暗沉。
原本端正的五官,也扭曲變了形,右眼眼眶的骨架斷裂,聳拉的肉皮將後方的血色珠子遮了大半,唯有尚且完好的左眼流動著情感的余暉。
不知是這傷痕,還是出於莫名的原因,林落感覺一把大手將自己的心揪住,她瞬間紅了眼眶。
眼前這個沉浸在回憶裡的快樂少年,到底是怎樣的困境才能把他逼到找不到活路,從高樓縱身一躍呢?
在兩人的交談中,林落看得出李天明絕不是一時興起的衝動,他對自己的死亡接受的很平靜,像是早已幻想過無數次的結果得以實現那樣。
只是那從初見就皺緊的眉頭,將他內心的苦楚泄露了一絲。
李天明似乎是意識到自己一直在滔滔不絕說個不停,他下意識換了個話題,
“不過你可不能在這裡待太久”
李天明面色凝重地看著林落的眼睛,嚴肅又鄭重地說,
“這個天台有問題”
像是怕她不信,他把這幾天的遭遇快速說了一遍,
“我前天晚上跳下去後,我以為我已經死了,身體變得透明在四處遊蕩。”想到這裡,李天明眼神裡流露出恐懼,“突然黑霧就出現了,我就看了往裡那一眼,就一眼!!!”
李天明很難用言語來描述他所看到的東西,他渾身顫栗,血肉纏著經脈仿佛要融化般,極大的痛楚刺激他的神經,那是比死亡更可怕的東西,那是...
腐爛的內髒碎片從喉管中噴出,灑了一地的黑色膿液。
林落拍了拍李天明的脊背,發現有幾根已經錯位分離,只剩下拉伸的皮在支撐著,即使隔著羽絨服也能摸到那凸起的椎骨。
她訕訕地收回手,生怕自己一用力李天明的身子骨就被拍散架了。
李天明本人卻不甚在意,他只是苦笑了一聲,略過黑霧繼續說下去,
“總之我發現自己又回到了死前的那一天,我以為之前發生的一切都是夢。我就又過了一天,但那個‘夢’讓我堅定了跳樓的決心,於是...”
李天明講到這裡抬眼看著林落,“我昨晚又跳下去了,我再一次死了之後才發現那不是夢,是我早已經歷過的事情......”
林落耐心地聽著李天明說的每一個字,她突然問了一個問題,
“你的意思是你陷入了循環,就在死前一天和死後一天循環播放,那你怎麽知道這只是第二次循環呢?”
聽到林落的疑問,李天明搖搖頭,像是在否定什麽,“我之前也有過這樣的猜測,說不定我已經在這個循環中跳了一次又一次”
“但是...”李天明示意林落跟他走到天台邊緣,他凝視著下方,原本的空地被黑霧包裹著,但從高處往下看的眩暈感卻依舊未能消失。
“我跳過樓,我知道那種感覺是什麽滋味”,李天明望著黑霧,神色不明,“我每一次跳身體的破損的程度都是不一樣的,即使在這像現實一樣真實的循環裡”
“與第一次死掉不同,我這次剛死就被困在天台,困在這無處不在的黑霧裡”,他指了指黑霧,繼續說:“再加上我每次受的傷,所以我能認定自己是第二次循環,你能明白嗎?”
林落點點頭,怪不得李天明的身體會破碎到這種程度,像搖搖欲墜的玻璃塔。
李天明順著林落的視線,將他早已看了無數次的天台又環顧了一圈,最後定格在那道紅色門上。
“我開過那道門,但是我走不出去”,李天明平淡的聲音在林落耳邊響起,就像寧靜的深海海面投入的光影,深不見底。
他想起林落闖進時,身後燃起的熊熊大火,那溫度真高啊,足以將他過往的存在燒得一乾二淨。
“但是你可以”,李天明看著林落眼睛裡的殘破身影,自己可真像個不人不鬼的怪物,“每次門外的場景都會變化,你可以找機會逃出去。“
“那你呢?”
林落第一次打斷他的聲音,“你跳下去不就是為了尋求解脫嗎?為什麽要被困在這裡一次次地爛掉?!”
最後的尾音尖銳,讓李天明眼前瞬間劃過許多畫面,只有嘴巴在放肆大笑的旁觀者、落在他身上像石塊一樣的拳頭,吐出一個個紅色的詞句,以及父親那猙獰到變形的面孔。
但林落的憤怒好像跟他們又不一樣,她氣得肩膀發抖,不知是對他還是對著自己說:“我絕對、絕對不會讓你一個人被困在這裡。”
眼淚從她眼角滑過,流進張開的嘴巴,鹹鹹的,“你明明也想出去的,不然你為什麽要開那扇門?要走就一起走!”
那個蜷縮成一團許願祈求的自己在眼前閃過,與面前破碎不堪的李天明重疊在一起,虛影的眼睛在呼喊,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啊】
她的聲音嘶啞卻充滿力量,仿佛從遠處傳來的一支離了弦的箭,射穿了烏雲密布的天空,
“真正的解脫才不是這樣的!一個人找不到到出路,難道兩個人合起來都找不到嗎?!!!”
李天明愣了幾秒,晃了晃垂在兩邊的手臂,笑著回答,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