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晚，我掏出懷表，已經六點半了。我和老王堵在離歌舞廳還有兩條街的十字路口，車子已經兩分鍾沒有動過了。我抓起外套，打開了車門，老王緊隨其後，往歌舞廳的方向快步走去。酒精是癮，煙草對於我來說，更像是百無聊賴時候用來打發時間的玩具。剛噴上的香水已經被我拋在腦後，我叼著煙，另一隻手解開襯衫的領口，讓脖子喘喘氣。

　　歌舞廳門口的人三五成群，大多是熟人，就算不熟，也打過照面。我和老王很快就和軍需部的部長攀談起來。他們二人聊得投機，我卻心不在焉，一遍遍地看著懷表。指針一點點指向九，迎賓的工作人員也都在一旁站好。我轉過身，她就在離我不遠的地方和同事講話。或許是察覺到了什麽，她回過頭，我們視線交匯。淡藍色的裙子凸顯出她白皙的皮膚，束腰扎得很緊，讓她纖細的腰肢和雙臂更為明顯，像一顆星球的衛星一般若即若離。我能想象到我在她眼裡，此時此刻，大概就是流氓形象。但我告訴我自己，已經決定了，就不要在乎其他。我緩緩吐出最後一口煙霧，用皮鞋碾滅煙頭，和老王走進了歌舞廳。往常的大廳都是教堂一般的景象，略微泛黃的吊燈已經是最暗的東西了，可今天卻格外不同。舞台的邊角坐著一整個西洋樂隊，還有一架乳白色的鋼琴。燈光是藍紫色的色調，只有為數不多的小型吊燈還亮著，投影儀擺在地上，在天花板上映射出一整個星夜。

　　市長和光頭分別致了辭，舞會便開始了。我有些緊張，長這麽大，酒局是家常便飯，如此正式的舞會還是第一次。舞台旁的樂隊開始演奏，音樂有些舒緩，大約是熱場用的，並非完全正式的舞曲。為了逃避我的情緒，我從進來開始就一直在喝酒。香檳和雞尾酒一直不是我的菜，我和老王坐在離舞台稍遠一側的吧台，點了兩杯威士忌和東京嗨爆。一飲而盡，泥煤味和雪莉桶的味道直衝天靈蓋，仿佛呼出的氣都帶著火。以為喝的太急，辣味把我的眼淚都嗆出來不少，我模模糊糊的，透過眼淚，看見她和她的朋友坐在舞台旁邊的桌子。因為看不清楚，再加上些許醉意，她看起來像一隻淺藍色的蝴蝶。明明是伸手就能碰到的，為什麽此刻是那麽遙不可及。過去兩個月裡，我並不清楚自己想要什麽，即使是做了決定以後，似乎也並不是我真正的欲望所在。但我真的要放棄我所熟悉的方式，為了她改變幾乎所有嗎。我習慣了在感情中處於主動，只會為了自己的利益作出決定，他人的感受並不在我的考慮范圍之內。但這次似乎不一樣了，她並不像其他人一樣，只有一張面皮。我能感到，她的皮膚之下是一個極其豐滿的靈魂。我不能再掌控她，也不能把我的想法強加於她。我真的能適應這種不能為所欲為的關系嗎。

　　鄰桌的兩個外國人坐到了她們的桌邊，聊起天來。沒過兩秒，其中一個就牽住了她朋友的手，向舞池走去。我不知道是什麽在驅使我的情緒，像是與生俱來的應激反應一般，我一把拿起外套，跳下椅子，差點沒站穩，可能是喝的太多了。我盡了自己最大的努力搖搖晃晃地像她走去，她的臉一點點在我的眼睛裡變得清晰，仿佛我又回到了那個光球裡。

　　“想跳舞嗎。”我結結巴巴地問，喝到這個時候，我舌頭已經捋不直了。

　　同桌的男人顯然並不高興，甚至有點輕蔑，對我壞笑了一下，又轉回頭去對她說了兩句西班牙語。我大約能聽懂幾個詞，“醉鬼”“中國人”之類的。我不知道我到底在做什麽，在看到她的那一刻，我已經失去理智了。我只是知道我無法接受她和其他男人一起跳舞，至於為什麽，我也不清楚。

　　或許在還沒權衡利弊時那一秒的衝動才是真正的愛嗎。

　　她盯著我的眼睛，說:“好。”

　　我有些驚喜，也慶幸自己沒在所有人面前因為衝動而丟臉。我們走到舞池的邊緣，現在的舞曲有些舒緩，以大提琴為主旋律，低沉而含蓄。我右手摟住她的腰，左手和她十指相扣。熟悉的番石榴味道撲面而來，我看著她的臉，像是狂漲的海水迅速地吞沒我的內心。

　　“對不起。”

　　“因為什麽?”她眨眨眼，臉上的表情舒緩了不少。

　　我想習慣性的扭扭脖子，可在舞池裡太奇怪了，隻好放棄:“那天我不是有意要氣你的，你一定很難受吧。”

　　鋼琴的加入讓樂曲變得有些律動的感覺。我看到我黑色的眼睛在一片棕褐色中倒映。她好像一枝帶刺的玫瑰一樣，我還是忍不住去靠近。

　　她沒有回答我的問題:“為什麽請我跳舞?”

　　終究還是來到了這一刻。我最開始選擇另一條路的原因像是一顆子彈，飛回來擊中我的眉心。我該告訴她什麽，我愛她?那我真的愛她嗎?又或許愛並不需要證據，那一刻的衝動就可以說明一切。

　　最後還是酒精推了我一把:“因為我愛你。”

　　一曲終了。舞池裡人潮湧動，與我們同台的人們紛紛向座位或是吧台走去，也有新人從下面走上舞池。一瞬間聲音嘈雜，我們也不知不覺的挪到了舞台中央，正對著頭頂的吊燈。整個舞台只有我們身旁是亮的，像是在自己的電影裡當了一次主角。

　　她沒有回答。我微微探下頭，她吻住了我。我的左手和右手交匯在她腰間，她一隻手摟住我的腰，另一隻手抓住我的頭髮。刹那間，好像我的血液開始沸騰，身邊的空氣都開始燃燒一樣。

　　“確定是愛而不是喜歡嗎。”她耳語道。

　　另一隻曲子開始了。

　　“你是我的第一個愛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