戌時，陸炳離開乾清宮。

　　黃錦擔心受怕了一天，也疲憊不堪地告退了。

　　乾清宮中除了縮在角落打盹的一名小宮女，便只剩嘉靖自己。

　　忽然，嘉靖走到乾清宮門口，眺望著陸炳消失的背影，雙眸變得漆黑。

　　“陸炳，等朕將你喂養成本朝最大的權臣，那時……”

　　他下意識地舔了舔嘴唇，又自言自語道:“小桂子今天的表現著實奇怪，但在朕跟前，誰又能搗鬼?”

　　月明星稀，鴉雀無聲。

　　魯琿牽著陸炳的馬，恭謹地等在皇宮門口。

　　“陸大人，請上馬。”

　　“事情都處理完了?”

　　“是。”

　　“陪我走一趟北巡撫司。”

　　命令的口吻有些讓魯琿不爽，雖然陸炳職階遠高於他，卻不是他的上官，按理沒有調遣他的權力。

　　他抬起頭來想要拒絕，哪知陸炳正居高臨下地望下來，魯琿話到嘴邊又改變了主意。

　　“是，卑職陪同陸大人一同前去。”

　　後世論及錦衣衛，隻記得詔獄，飛魚服，繡春刀，實則錦衣衛的職責甚多，除了此前提到了“校尉五所”，其余還有馴象、養馬、畫師、工匠、水師等千戶所。

　　最為重要的便是南北鎮撫司。

　　成化年間，嘉靖爺爺明憲宗將南北鎮撫司的職能徹底分開，北鎮撫司專理刑事，而南鎮撫司職掌軍匠諸事，形成兩套班子。

　　負責秘密偵緝與審訊的詔獄劃為北鎮撫司，為保證北鎮撫司不受干擾，詔獄所得的供狀可以越過錦衣衛堂上官直接上奏皇帝。

　　這意味著北鎮撫司的編制雖隸屬錦衣衛，實際是一個獨立運作的政治單位。

　　陸炳的副千戶落在北鎮撫司。

　　排除都指揮使和兩名同知，兩名指揮僉事，位居陸炳之上的還有北鎮撫司的鎮撫使夏瘐和一名姓左的千戶。

　　剛才在養心殿與嘉靖密談間，陸炳拿到了夏瘐、左玉誠，以及與他平級的副千戶張文泉的檔案。

　　陸炳嘴角露出一絲冷笑，鎮撫使夏瘐是夏家的人，難怪嘉靖要將他安排至北鎮撫司。

　　北鎮撫司衙門離皇宮並不遙遠，一人騎馬，一人牽繩，很快便走到了。

　　“什麽人?站住！”

　　原本空無一人的街道上，突然竄出兩條黑影，低聲喝問。

　　陸炳拿出牙牌扔了過去。

　　其中一條黑影靈活地接住，就著月光一看，上面清楚無誤地刻著“錦衣衛副千護陸炳”的字樣。

　　“原來是陸大人，卑職實有得罪，但此時已經宵禁，陸大人這是來公乾?”

　　另一人接口道:“若是公乾，還請陸大人明天向夏鎮撫使和左千戶呈了牙牌再來，此時我們不便為陸大人開門。”

　　旁聽的魯琿暗覺這兩名負責保衛的暗探所說無誤，按流程的確是這麽回事，一面又覺得這兩人故意給陸炳臉色看，暗探最高職位不過是百戶，下屬阻攔上官於情於理都說不過去。

　　應是陸炳在皇宮門口抽打值守校尉，激起了錦衣衛的同仇敵愾。

　　陸炳一揚馬鞭，指著緊閉的大門，吐出兩個字:“開門。”

　　兩名暗探倒也倔強，將牙牌遞回給陸炳，抱拳說道:“陸大人就別為難我們了，此時黑燈瞎火，我們也沒有接到陸大人調任北鎮撫司的命令，貿然開門，出了事情誰來負責。”

　　眼見陸炳的鞭子又要抽下來，魯琿一個激靈，高聲喊道:“兩位兄弟，陸大人奉皇上親令而來，著實有緊急的公務！”

　　“你是誰?”

　　“在下乃左所的魯琿，負責皇宮巡值，特陪同陸大人前來就職。”

　　“嗤~”

　　其中一人笑了起來:“原來就是下屬被馬鞭子抽了，還向陸大人磕頭請罪的魯總旗呀！”

　　另外一人也笑道:“這會兒趕著送陸大人來北鎮撫司，莫不是想借著兩名下屬的傷，換一個北鎮撫司的名額?”

　　“哈哈哈！要不這會兒我也讓陸大人抽一下，明天可以脫了這身黑衣，換個綠色的。”

　　這幾句話刺得魯琿又羞又氣，他原本一片好心，深恐兩名暗探再遭陸炳的馬鞭，沒想到好心被當成驢肝肺。

　　他一聲不吭地退到陸炳的馬後。

　　果然，張狂的笑聲未落，馬鞭已經狠狠抽在兩名暗探的臉上，帶起嗖嗖的風聲，接著飆出兩股鮮血。

　　“啊！我的臉！”

　　“來人啊，有人行凶！”

　　寂靜的夜色中，淒厲嚎叫頓時驚動了北鎮撫司，很快衙門內響起了集合的呐喊聲，奔跑的腳步聲。

　　接著大門向兩邊推開了，幾支牛油火把閃爍著，火光中可見十幾名手持長刀、腕綁手弩、身著鎖子甲的錦衣衛衝了出來。

　　“竟敢在錦衣衛行凶， 吃了豹子膽，兄弟們殺！”

　　“殺殺殺！”

　　就在刀光如雷，飛箭似雨時，一人大聲喝道:“給我住手！”

　　喝聲響起的同時，漫天飛箭擦著陸炳而過，幾把繡春刀、雁翎刀也莫名砍空了，出刀的錦衣衛收不住力道，紛紛跌倒在陸炳的馬後，哎喲哎喲響成一片。

　　喝止的人約莫三十多歲，國字臉，唇上留著短髭，目光如鷹。

　　他先是一掃地上哼哼唧唧的傷者，再瞟了一眼陸炳身上的飛魚服以及繡春刀，冷然說道:“可是陸炳陸文孚?”

　　“你是左千戶?”

　　上官在前，陸炳卻沒有半點下馬見禮的意思。

　　他半夜來北鎮撫司便是打著引蛇出洞的主意，要推行新政，要動皇莊，都需要自己的力量。

　　自己人才是力量。

　　帶著魯琿來此，不過是從下午的衝突中，看出此人心思敏捷，做事果斷。

　　如果魯琿拒絕前來，陸炳也不會強求，只不過他可以肯定，此人的官職到頭了。

　　陸炳明顯輕視的態度，立刻激怒了左玉誠。

　　左玉誠並非京師中的權貴子弟，而是靠軍功加入錦衣衛的，任職一年，破了不少案子，在繡花枕頭成群的錦衣衛中，可算獨樹一幟。

　　他絕不允許任何人踐踏錦衣衛的尊嚴。

　　“聽說陸大人乃武舉出身，又在薊州斬殺了韃靼人，想必一身武功驚人，左某想請教一二。”

　　“可以。”

　　“左某習武二十年，練就一套赤焰掌，就用此掌向陸大人請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