冒領軍功死罪。

　　貪墨軍晌死罪。

　　兩者都犯，更是死罪中的死罪，合該誅連三族。

　　屋裡瞬間安靜下來。

　　躲在角落的禮部侍郞抖了半天，方才說道:“你們，你們好大膽……”

　　黃錦更是氣得不行，指著吳海和周茂雲怒罵:“薊州與京師近在咫尺，你們竟敢蒙蔽萬歲爺，真是狗膽包天！”

　　吳海怎麽也沒想到，陸炳會在這個時候出賣他們。

　　誇大軍功與吃空晌可以說是古往今來的傳統，在大明軍隊更是司空見慣，不貪墨哪裡來的銀子疏通上官?不冒領軍功何年何月才能晉升?

　　兩年前陸炳讚畫薊州，沒幾天就與吳海等人打成一片，他極為通曉人情世故，對軍中的那點勾當總是笑而不語。

　　吳海等人也會時不時給陸炳分髒。

　　怎麽一下子就變了?

　　陸炳的話，以及酒桌上滾著的人頭，提醒昊海這一切都是真的。

　　他瞬間扔掉腰刀，跪倒在黃錦身前，扯著蟒袍哭求:“黃大人救命啊！”

　　周茂雲也撲通跪下，磕頭如搗蒜。

　　黃錦一腳踢翻吳海:“你們這群混蛋！”

　　吳海翻身起來，又去抱陸炳的大腿:“文孚，不，陸大人，念在我們數次並肩殺敵的份上，就饒了吳某這條狗命吧！”

　　陸炳不置一詞。

　　周茂雲磕得額頭都破了，見陸炳還是殺氣凜然，一幅執意捅破真相的樣子，不禁心頭一橫。

　　“陸大人，我們都是天子之臣，就算你是錦衣衛，也要經過審訊才能定我們的罪！現在你濫用私刑殺了賈方，同樣是死罪！”

　　“是嗎?”

　　“何況，賈方的姑母乃是太后身邊的女官，她若是知道侄子慘死，勢必不與你乾休。”

　　陸炳擦著繡春刀上的血跡，看也沒看周茂雲一眼。

　　周茂雲咬牙繼續說道:“反正賈方已死，不如將這一切推在他身上，就說吳總兵按軍規治罪，他畏懼自裁，這樣太后她老人家也無話可說。”

　　周茂雲這番提議的確令人心動，不僅可以救自己與吳海，也能將陸炳摘出來，避免陸家與后宮產生矛盾。

　　黃錦暗暗點頭。

　　禮部侍郎用手指頭堵住自己的耳朵，表示他一點也不想聽到這些事情。

　　陸炳終於擦乾淨了繡春刀。

　　“黃大人，你可知道他們究竟貪了多少?”

　　“多少?”

　　幾組數據自陸炳嘴中吐出:

　　“自嘉靖二年開始，十年間，薊州軍冒領軍功138次，總人頭23萬，為此朝廷嘉賞白銀總額超過百萬。”

　　“虛報陣亡人數7萬，向朝廷索要撫恤金超過百萬。”

　　“虛報兵役人數3萬，十年間軍晌及軍備開支超過兩百萬。”

　　“不算其他，金額便已高達五百萬，一筆一帳，賈方皆有私密帳簿記錄，黃大人你說賈方該不該死?”

　　巨大的數額震驚了黃錦，他又上去狠狠踢了一腳吳海。

　　“你們是軍人啊，是我大明的脊梁，現成卻成了毀我大明根基的蛀蟲，你們可對得起天子的信任，百姓的重托！”

　　高額的數字同樣震驚了吳海。

　　他癱軟在地上，絕望說道:“我五年前才調來薊州，真不知道他們竟然貪了這麽多……”

　　周茂雲卻喊起來:“冤枉！陸大人不能空口白牙汙陷我們啊，如果賈方真有帳簿，請陸大人拿出來交給三司會審，我等絕不敢抵賴！”

　　“都說滅門的知府，破家的縣令，我平生最恨貪官汙吏，如今你們撞到我手裡，即便不是為了那勞什子的功德，我也不會放過你們。”

　　喀拉。

　　又是一聲輕響，周茂雲的首級也飛了出去，他圓睜的眼睛在空中旋轉，似乎並不相信這是真的。

　　連殺兩名四品將軍，禮部侍郎兩眼一閉暈了過去。

　　黃錦也被陸炳的戾氣嚇得不敢多言。

　　吳海慘然一笑:“陸大人將我也殺了吧，只求高抬貴手，不連累家中老母妻兒。可憐我母親年過七旬，只有我一名不肖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也就罷了，萬勿讓她受牢獄之災。”

　　說完閉目待死。

　　不料，陸炳收起了繡春刀，冷冷說道:“我不殺你，就按周茂雲的提議去辦。”

　　“陸大人願高抬貴手，放過吳某?”

　　吳海不敢相信地睜開眼睛，剛才陸炳口口聲聲說最恨貪官，他雖然不是薊州軍貪墨最多的，但他身為主將，罪行卻是最大的。

　　“如果連你也殺了，誰人防守薊州，你作戰勇猛，指揮得當，就留在這裡將功抵罪吧。”

　　“多謝陸大人！多謝陸大人！”

　　死裡逃生，吳海這位屍山血海裡殺出來的老將，也禁不住痛哭流涕。

　　黃錦再踢了他一腳:“哭什麽哭，還不快起來寫奏章，看看你們辦的事情，咱家回去如何向萬歲爺交待！”

　　“是是是，現在就寫！”

　　接下來， 吳海就著血水與兩顆頭顱，與黃錦斟字酌句的寫好了上報的奏章，將冒領軍功與貪墨軍晌的額度減至一個嘉靖可接受的數字。

　　又將一切罪責推給周茂雲和賈方，並將發現他們犯罪行為的功勞安在陸炳身上。

　　將陸大人兩年來與周賈二賊周旋的過程寫得異常精彩。

　　最後陳述了自己的無能與遲鈍，有負天恩，沉痛向皇上請罪。

　　黃錦收好奏折，與陸炳離開總兵署，即刻啟程趕回京師。

　　東方已經發白。

　　儀仗隊抬著兩駕步輦疾速前行，黃錦與禮部侍郎倚靠在輦上打盹，陸炳獨自騎著馬，走在隊伍前頭。

　　不知什麽時候，黃錦睜開了眼睛，凝視著陸炳高大而結實的後背。

　　兩年時間，他改變了很多，變得那麽陌生，那麽深不可測。

　　忽然，陸炳勒著馬頭停了下來，等著黃錦的步輦來到身邊。

　　“黃大人覺得陸某變了?”

　　“唉，文孚，官場上的那些彎彎繞繞咱家還不清楚嘛?過剛易折啊，你從前不是這樣的性子。”

　　“你是擔心太后，還是擔心皇上?”

　　“都有……這件事咱家也會替你在萬歲爺與太后那裡圓過來的。”

　　“大伴，多謝。”

　　“大伴”是他們還在興王府時的舊日稱呼，那時陸炳、黃錦、嘉靖三個年數差不太多的少年，時常在一起瘋跑玩耍。

　　聽到“大伴”兩個字，黃錦擦了擦眼睛。

　　“文孚，你可不能有事，萬歲爺還指著你幫他守護大明江山呢。”